〔奧地利〕布蘭德施泰特
我們家的鄰居名叫約翰邁因德,是一位農藝師,裝著一條木製的假腿。他的左腿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受傷截除的。戰爭年代裏我們的這位鄰居去服役,那時候他無憂無慮,在那次發生在石灰岩中間的戰鬥裏,被一名意大利敵軍擊中了左腿。鄰居告訴我們說,後來腿上照例顯出一塊傷痕,全都呈藍黑色,他疼得禁不住大聲呻吟起來。他以為自己可能要發瘋了。卡瓦萊塞(意大利北部小城名。)戰地醫院的軍醫卻對我們那位鄰居說,別像瘋子似的大喊大叫,傷腿必須鋸掉,或者用拉丁話說截除,手術二十分鍾就完畢。打這以後,鄰居就拖著一條有血有肉的腿和一條梨木製成的腿,靠向國家領取一小筆照顧殘廢人的養老金過活。他的左腿中間不能彎曲,這太遺憾了,鄰居說,眼下時興一種中間可以彎曲的機器假腿,但他已經老邁,不適用了。他說,裝一條假腿對他來說是不值得的了。而且機器假腿花費太多,像他這樣的人已不在考慮之列。有一回,我悄悄地朝鄰居家窗內窺伺,瞧他如何安裝左腿。這一看真叫人大開眼界:木腿上端有一塊皮軟墊,拿它來係住皮帶,好似褲背帶,但又比褲背帶寬得多,上麵還附有一些帶扣。當他穿著褲子的時候,什麽也看不見,人們隻能猜測裏麵的假腿會是什麽樣。
鄰居的左腿雖然早在卡瓦萊塞戰地醫院的園子內找到了永恒的安寧,但他至今卻一直不曾安寧過。風濕性疼痛時常作怪。鄰居說,這時候他就知道天氣即將驟變。這是大自然的一個了不起的秘密,然而科學證明這是毋庸爭辯的事實。鄰居說,戰時到現在好多年過去了,他對梨木做的假腿也早已習慣,因而對這個損失不再扼腕痛惜,不過在那塊什麽也沒有了的地方還是隱隱作痛--當然隻是在氣溫驟降的前夕才這樣。
我父親講,鄰居的左腿預報天氣遠遠比晴雨計精確,他常常嘮叨,晴雨計與鄰居的左腿相比簡直就算不了什麽。人們對這條假腿盡可放一百個心。父親說,鄰居的左腿還不曾出過差錯哩,比電台裏播送的氣象預報可靠得多了。古老的農諺雖說也蠻不錯,可它從沒有趕上鄰居的左腿那麽靈驗。我們對它真是感激不盡哪,父親說,因為天氣在農業中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莊稼人是露天作業,靠天吃飯,必得知道是該收割了呢還是等一等更妥當。我父親說,一場戰爭不是什麽千載難逢的稀罕事,它自食其果,留給自身一個小小的創傷。誰都不應該讚美戰爭,而且遠勝於一場戰爭的自然不是另一場戰爭,而是和平。人們大可不必希望發生戰爭,我父親說道。當年鄰居失去左腿對他也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可是這件事今天看來在某種意義上倒成了一個例外,我們很高興有了他這條木製左腿,因為這麽一來全村的人都知道會遇上什麽天氣和該怎麽辦了。我父親講,倘使鄰居的左腿也是有血有肉的話,那麽,尼斯丁的農業就不可能如此發達了。
(匯涓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