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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一章 為了看的詩歌

  〔墨西哥〕帕斯

  從前那種區分善於用色的畫家和長於描繪的畫家的方法,現在可以用在詩人身上,當然不是機械地劃分。顏色是一種強度和溫度:有強色和弱色,熱色和冷色,幹色和濕色。顏色同樣是可以聽見的:紅色的爆炸聲,赭色的沉重的鼓聲,綠色的刺耳聲。善於用色的畫家的視覺是觸覺,具有音樂感:他既聽得見也摸得著顏色。某些詩人也具有類似特點;對他們來說,語言是一種跟顏色一樣處於永恒運動之中的物質:一種振動,一種波浪,一種有節奏的潮水,它用千千萬萬條手臂圍繞著我們,我們在中間搖晃、窒息、再生、再死。對另一些詩人來說,語言是一種幾何學,是一種線條的構圖。線條就是符號,一些符號產生另一些符號,產生另一些影子,另一些光亮:這便是一幅畫。烏拉盧梅貢薩萊斯德萊翁就屬於這第二類。對這一類來說,語言不是一片海洋,而是一種由線條和透明度構成的建築物。的確如此,他的詩篇就像一切真正的詩人的詩一樣,是用聲音做成的東西--我是說:它們是語言的建築物,我們既可以用耳朵感覺,也可以用頭腦感覺--不過,推動詩歌的節奏不是一種波浪,而是一種往返和對立的準確結構。聽到它們,就能看見它們:是一種空中的幾何圖。但是,倘若我們去碰它們,它們就會消失。烏拉盧梅的詩摸不著,隻能看,是為了看的詩歌。

  被精神的視覺淨化了的東西會愈來愈細瘦,直到變成一幅線條的設計圖。“我正在寫作的那個花園的綠葉”,經過視覺和精神上同時進行的化學處理後,變成了“我正在上麵寫作的白樹葉”,並且從這種非植物的葉子中“誕生了另一個花園”。這種意外誕生的花園不是由樹枝樹葉構成,而是由變成文字、變成智力的建築物的聲音構成。我所引用的上述三句詩,簡明扼要地描述了烏拉盧梅的詩歌特點。那首詩叫《寫作的花園》,僅由17句詩組成。出發點是寫作的行為:有一個難忘的花園,在紙頁和思想的聽覺上引出了一個想象的花園。在我們回憶的花園和虛構的花園之間,存在著一個無人居住的空間。那裏隻有一種東西:風。作為感觸不到的力量和無形體的存在,風在吹拂著白樹葉。而烏拉盧梅正在那裏虛構一座想象的花園的綠樹葉。風把樹葉吹掉了。這是一種令人茫然的行為:如果我們的眼睛的功能是看東西,那麽我們的想象的功能便是塗去眼睛看到的東西。這是消失的詩學嗎?在另一篇詩(《最後那個房間》)裏,有一個人(就是她嗎?)在射進她的房間的光線裏望著另一個房間的牆。現在,消失的力量不是風,而是光線。在那種嚴酷的光輝麵前,“為了不看到我們已經看不見光線了”,我們的做法隻能是閉上眼睛。那麽,閉上眼睛是為了看見還是為了看不見呢?

  記憶不僅僅是造成出現的動因,而且在和想象結合起來後也是導致消失的力量。我不是說記憶的作用對烏拉盧梅來講是遺忘,而是說記憶能創造虛幻的過去,詩人的明亮目光能立即驅散的過去。這麽說,視覺不就變成了非視覺,看不見不就變成了的確看見嗎?按照否定神學的觀點,詩人的認識豈不是天大的無知?更確切地說,為了看的詩歌--但不是看現實而是看意念,不僅是看意念而且是看形式、波動和回聲。在題為《地方》的描述交叉光線的詩中,有一棵樹不知是真實的還是虛構的,是記憶中的存在還是召喚來的存在。那棵樹像一股輕風靜靜地前進。隨著樹的形體的增高,觀賞它的人的形體卻在縮小:

  它來了一整棵的樹

  我自己卻變小了

  記憶使我們換了地方

  我們的位置卻未變化記憶不但使我們改變地方,而且還交替地給我們提供或拿走現實:虛構的樹愈來愈真實,描寫它的詩人卻愈來愈瘦小,直到自己消失,最後僅僅是那棵樹留在紙上的影子。在烏拉盧梅的詩中,記憶和虛構融合在一種表麵上矛盾的行為中,並且在兩種運動中展開。第一種是對東西和看那些東西的眼睛的評論:記憶使東西複現僅僅是為了讓眼睛在觀賞它時把它點燃,把它變成灰燼。第二種運動是風--空氣、智力、頭腦的呼吸--吹那些灰燼,把它們吹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轉瞬即逝、不可感觸的透明形式。

  消失的詩歌在它的對立麵“出現”上展開。不過,我們看到的是什麽呢?既不是看到的真實,也不是想象的或回憶的真實。我們看到的是第三種真實。這種真實,我們雖然不能描寫,但是它擺在那裏,平靜地麵對著我們,就像在樹葉間吹的無形的風搖動的樹冠--樹葉既不是白的也不是綠的了--這種真實,籠罩著詩人的作品。這是一種沒有厚度、沒有形體、沒有味道、形式多於觀念、視覺多於形式的真實。眼睛雖然能看見,但是它的視覺是分散的,被想象破壞了的。這種想象--跟記憶一樣--不過是時間呈現的形式之一。詩人看不見人世借以濃縮的可見的形式,也看不見陰間的形式(烏拉盧梅並非神秘主義者);詩人在他消失的時刻看到了時間本身。有一瞬間,時間敞開了一個口,露出了它那空洞的內部,然後又重新關閉、消失了。時間進入了自己體內。詩,不是別的,隻能是時間的眨眼,是在其消失之時為我們顯示時間的符號。在那一時刻--也就是它出現的時間--我們看到時間了嗎?我們看到真正的現實了嗎?不可能知道。也許我們看到的是我們自己。普洛蒂諾(普洛蒂諾(205?-270?):希臘哲學家。)說,有那麽一個沉思的時刻,“內心的眼睛”再也感覺不到東西;就在此刻,在視覺消失的時候,沉思者看到了自己:“你自己變成了幻覺。”

  1978年3月19日於墨西哥

  (李德明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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