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尤素福伊德裏斯
今天我碰到了一個人,由於我曾對他說過一句不經意的表揚話,他有一次曾幾乎致我於死命。這次見麵對我們兩個來說都比較突然。我沒有想到阿斐斐大叔在退休後開起了出租車,他也沒有料到他今天的這位顧客竟是他在衛生局的頂頭上司那位醫生本人。但是,純粹偶然的機緣使他們重聚在一起。這回碰麵使我記起我們在衛生局的日子,記起流行病和出診的情況。那時我常常乘一輛破舊的福特汽車出診,和阿斐斐大叔一起去執行正式公務。這輛車有好幾位司機,阿斐斐大叔是他們當中最年長的。除了這位熱情而敏捷的阿斐斐大叔外,其他幾位都享受著這樣的特權:極慢的速度和瀕死的心髒(指汽車發動機已失去應有功效。)。
有一天發生了這樣一件事:我對他的欽佩使我達到了這樣的程度--我讚揚他說,他是開羅城速度最快的司機。說實在的,這可是句帶來禍事的話,在這之後,我不止一次乘他開的車出去,結果每次都是一個個魔鬼在駕馭著我,以致有幾次我在旅途中幾乎是半站著,要不是不好意思,我幾乎要從車窗跳出去喊救命了。當然,我並沒有沉默。在整個旅途中我都在懇求他,央告他,有時則行使自己的權力,命令他,斥責他。但我怎麽做也無濟於事。因為他把我的話做別的理解。他認定我要求他放慢速度是因為我懷疑他有快速駕馭的能力,因此他開得更快了,以此向我肯定他仍然是我有一天對之說過“你是開羅最好的司機”的那個人。結果發生了必然會在某一天發生的事。在一次出診的路上,我發現自己被拋到壓路機的輪子前。幸虧那並不慈悲的輪子向我發了慈悲。福特車和壓路機猛烈相撞,前半部--當然是福特車的前半部被撞毀了,門生生地被撞開,我被拋在壓路機前麵的地上,阿斐斐大叔則被摔在踏板上。
教訓是殘酷的。
你們認為這是一個小故事。可是這個小故事卻給我上了至今難忘的一課。它向我證明語言的危險,具體地講,是讚揚話的危險。你可能說出的一個小小的讚詞,即使是你並不當真的讚詞,都有可能對一個無辜的人發生電磁效應,常常可能推動他去實現巨大的成功,有時也會推動他墜落深淵,或者至少--麵對壓路機。而且,我出於自己對這一事故的理解,把它歸因於驕傲。過去我曾相信,驕傲是從自身內部湧現出來的,它使它的主人相信自己具有某些他實際上並不具有的能力。但是,發生事故的那一天,我肯定地認識到,驕傲是一件從外部來到其人身上的東西,是從他周圍的和跟隨的人們那裏來的。它是因為此人聽到了許多讚揚的話。
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是在兩種矛盾對立的力量影響下運動向前的。一種力量是自信,一種力量是缺乏自信;一種力量是相信自己有能力,一種力量是感到自己缺乏能力;一種力量是對自己滿意,一種力量是對自己憤怒;一種力量是感到自己正確,一種力量是感到自己錯誤。讚美--它作為僅僅由自一個方麵的推動力,使人運動軌跡出現偏斜,走向其反麵。接下去,由於繼續不斷的讚揚,偏斜的程度就愈加嚴重,以致達到如此程度:其前麵的運動偏斜乃至變為弧形,然後成為圓形,然後成為圍繞著自己運動的無端之環。他不再為達到更好和補足殘缺而煩惱了。如此,驕傲便是終點,便是停滯,便是擊倒此人的癱瘓,其原因就是那些想接近此人的人給他灌進的讚譽的毒汁。這個人喝了這些汁液,開始並不感到它們有什麽危險,但過上一陣它們就變成了嗜好。驕傲自負的人聽到明顯的虛偽的讚揚--盡管如此,他還是需要它,去做不可能的事以獲得讚譽,甚至在他看出那是口是心非和阿諛奉承。因此,他情不自禁地去喝下那些飲料。也許是為了感覺自己在運動,也許是為了麻痹自己,使之失去內心深層的感覺,意識不到自己是站在原地一個被癱瘓了的人。
為了使這個人持續向前運動,必須對他說另一種話,從另一方向推動他的話,批評他的話。因為讚揚是從一個方向,批評是從另一個方向,二者是人類所知的唯一導向運動的方式。人類隻知道這一方式。因為人並不是單獨運動,他是在一個集體中運動的。如果說個體的作用對集體來說是不言而喻的,那麽集體的作用對個體來說就更重要。群體的語言、意見、悄語斥責正是個體獲得營養從而繼續生存下去、感應和運動的東西。
任何一個群體中的任何一個個體,如果發現在它身上存在著一種值得讚揚的一方麵,在他身上一定會發現有值得批評的一麵;如果發現他身上有值得批評的一麵,那麽他身上一定有值得讚揚的一麵。
(伊宏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