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雪萊
什麽是愛?要回答這個問題,讓我們先問那些活著的人,什麽是生活?問那些虔誠的教徒,什麽是上帝?
我不知其他人的內心結構,也不知你們--我正與之講話的你們的內心;我看到在有些外在屬性上,別人同我相像;惑於這種形似,當我訴諸某些應當共通的情感並向他們吐露靈魂深處的心聲時,我發現我的話語遭到了誤解,仿佛它是一個遙遠而野蠻的國度的語言。人們給我體驗的機會越多,我們之間的距離越遠,理解與同情也就越離我而去。帶著無法承受這種現實的情緒,在溫柔的戰栗和虛弱中,我在海角天涯尋覓知音,而得到的卻隻是憎恨與失望。
你垂詢什麽是愛嗎?當我們在自身思想的幽穀中發現一片虛空,從而在天地萬物中呼喚、尋求與身內之物的通感對應之時,受到我們所感、所懼、所企望的事物的那種情不自禁的、強有力的吸引,就是愛。倘使我們推理,我們總希望能夠被人理解;倘若我們遐想,我們總希望自己頭腦中逍遙自在的孩童會在別人的頭腦裏獲得新生;倘若我們感受,那麽,我們祈求他人的神經能和著我們的一起共振,他人的目光和我們的交融,他人的眼睛和我們的一樣炯炯有神;我們祈願漠然麻木的冰唇不要對另一顆心的火熱、顫抖的唇譏誚嘲諷。這就是愛,這就是那不僅聯結了人與人,而且聯結了人與萬物的神聖的契約和債券。我們降臨世間,我們的內心深處存在著某種東西,自我們存在那一刻起,就渴求著與它相似的東西。也許這與嬰兒吮吸母親乳房的奶汁這一規律相一致。這種與生俱來的傾向隨著天性的發展而發展。
在思維能力的本性中,我們隱隱綽綽地看到的仿佛是完整自我的一個縮影,它喪失了我們所蔑視、嫌厭的成分,而成為盡善盡美的人性的理想典範。它不僅是一幀外在肖像,更是構成我們天性的最精細微小的粒子組合。它是一麵隻映射出純潔和明亮的形態的鏡子;它是在其靈魂固有的樂園外勾畫出一個為痛苦、悲哀和邪惡所無法逾越的圓圈的靈魂。這一精魂同渴求與之相像或對應的知覺相關聯。當我們在大千世界中尋覓到了靈魂的對應物,在天地萬物中發現了可以無誤地評估我們自身的知音(它能準確地、敏感地捕捉我們所珍惜,並懷著喜悅悄悄展露的一切),那麽,我們與對應物就好比兩架精美的豎琴上的琴弦,在一個快樂的聲音的伴奏下發出音響,這音響與我們自身神經組織的震顫相共振。這--就是愛所要達到的無形的、不可企及的目標。正是它,驅使人的力量去捕捉其淡淡的影子;沒有它,為愛所駕馭的心靈就永遠不會安寧,永遠不會歇息。因此,在孤獨中,或處在一群毫不理解我們的人群中(這時,我們仿佛遭到遺棄),我們會熱愛花朵、小草、河流以及天空。就在藍天下,在春天的樹葉的顫動中,我們找到了秘密的心靈的回應:無語的風中有一種雄辯;流淌的溪水和河邊瑟瑟的葦葉聲中,有一首歌謠。它們與我們靈魂之間神秘的感應,喚醒了我們心中的精靈去跳一場酣暢淋漓的狂喜之舞,並使神秘的、溫柔的淚盈滿我們的眼睛,如愛國誌士勝利的熱情,又如心愛的人為你獨自歌唱之音。因此,斯泰恩說,假如他身在沙漠,他會愛上柏樹枝的。愛的需求或力量一旦死去,人就成為一個活著的墓穴,苟延殘喘的隻是一副軀殼。
(徐文惠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