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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人生之秋

  〔黎巴嫩〕努埃曼

  一年四季,各有其意義,清新、朗潤與歡樂,致使關於四季之間的比較,就像是某種詭辯或毫無價值的爭論。因為任何一個季節都不能代表其餘季節,而任何季節的完成,也有待於其餘季節的完成。

  春季,是被封鎖起來的大自然對周圍一切的造反。封鎖已使大自然感到厭煩,於是起來掙脫桎梏與鎖鏈,毫不猶豫或毫不留情地將其打個粉碎。蓓蕾漸次膨大,開出花朵,生出葉子和枝條;各自萌發生芽,裂開包衣,衝出黑暗天地,沐浴燦爛陽光,成為挺拔滴露的香草;根莖掙脫枷鎖的束縛,撥開泥土,昂首空中,伸向四麵八方;昆蟲、蛇蟻、飛禽走獸嗡鳴、舞蹈、啼唱,成雙結對,興高采烈,歡欣鼓舞,深深沉浸在萬物更新、再度歡騰的微醉情狀之中。大地沸騰,動中祝福,形態種種,五彩紛呈。蒼穹起舞,送來熱情、光明、歡歌和妙曲,都是對勝利暴動的陶醉。

  如果說春天是大自然對封鎖所采取的暴烈行動,那麽,夏天就是那場暴動本身,且可言登峰造極,如願以償,憤怒隨之消逝。反抗行動變得溫和,一切都從微醉中蘇醒過來,開始安排自己的事,清點戰利品,保衛自身的安全,注意自己的生長,以便日後最大限度地享受自己創造的美味。

  秋季到來,大自然的暴動帶來了果實,帶來的是成熟的、光彩奪目的可口果實;華美、鮮味與健康已自在其中。

  大地走來,因眼見自己的劃時代果實而歡喜,於是動手采摘,飽吃足食一頓,然後將剩餘的果實儲藏起來。肚飽之後,精疲力竭,困神纏眼,正好入睡,以便消化吃下去的食物,除卻懷孕、分娩、生產的汙物。

  冬令,則是大自然的休眠期,那是生命強加於她的,意在憐惜她的體力過度消耗及腸胃消化困難,唯恐她陷於神經紊亂狀態。生命自有其生活哲學,寧願帶著自己的子女緩步走上完全解脫的道路,而不肯一下將他們推到那條道路上去。那是因為自由是一種長壽靈丹妙藥,隻能一口一口地吞服,借以進行自療,一口足保一生或一個周期。

  或許我們在用隱喻方法談及人生四季時,道出事實的精華。世界上的一切都像地球上的四季變化規律一樣,服從於一定的嚴格規律。每種事物必在一定時候開始,又在一定時間結束,先經過革命暴動,繼而經曆一個時期的力量集聚與調整,然後進入采摘收獲時節,接著便是新的封鎖或休眠,興許長達一個月,也許久至一個時期;那時,我們就像談論地球上的春、夏、秋、冬一樣,完全有權利談論太陽或宇宙任何星球的春天、人類的夏天、城市的秋天、學說的冬天。

  我一點也不懷疑,人的生命仍然分為四季,有展開之時,有卷起之日,帶著人到達最大自由境地,直至從四季的桎梏和歲月的權勢下得到永久的解脫。

  然而,無論我們怎樣堅持將一年四季與人生四季之間進行比較,無論此與彼之間的相似之處如何吸引我們,我也不應該對不會開口說話的自然界與有理性的人類之間的巨大差距視而不見。依照我們的軀體所遵從的規律而論,我們或多或少地無異於草木、昆蟲和牲畜。因為我們像它們一樣,要經曆四個階段--開花,成長,采果,衰敗。但是,我們具有草木、昆蟲、牲畜所不具有的開花和成長要素--我們有思想、有想象力,有意誌--所有這些,如果說受某種規律約束的話,那麽,它不是四季那種規律,而是一種我們至今仍不明其目的與深度的規律,我們又如何為之劃定界限呢?

  也許我們當中某人年邁,於是神經衰萎,耳欠聰,目不明,多數器官出現故障,失去正常功能;雖然如此,他卻仍富有想象力,意誌堅強,思想與心髒還很年輕。而另有一個人,雖正當華年,思想卻在搖籃裏,想象力僅在袖口,意誌已入老年。在人們當中,沒有兩個生命季節的意義完全相同的人,即使二者的年齡與外貌毫無差異。因此,談人生的季節是很困難的,辦法隻有一個,即從總體上去談論它;也許這個辦法不適合於所有的人,但在多數情況下是適合於多數人的。

  在人生的秋天,陰影不但多而且長。我們所進行的任何一種活動,或每一項愛好,或每一個想法,都會在我們的生活中留下陰影或痕跡;不論我們處於行、止狀態,還是醒、睡之時,它都會與我們形影相隨。這些陰影就像吉他上的琴弦一樣,不停地振動,依照琴手的手指動作方向,時而這根弦被按下,時而那根弦被彈起。彈琴者也許受控於突如其來的一種情感,也許受控於某種一閃即逝的思想,或者受控於不可抗爭的某一事件。琴弦的嗡鳴一波一波傳入我們的耳際,有歡樂之波,有悲傷之波,有讚美、歌頌之波,有斥責、非難之波,有勝利、舒展之波,有挫折、萎靡之波,直至登上人類情感階梯的最後一個台階。真正幸福者是那種已經進入人生秋天的人;自打春天一直繃緊到秋天的琴弦,成了金聲玉振、音色動人、情感純真的琴弦;他將在自己的人生之秋摘到最甜美的果子。

  在人生的秋天,人們常常回顧往日,很少向前展望。每當我們接近必然結局時,我們便竭力回想過去,從往日裏尋覓適合於那種必然結局的食糧。那些昔日路途上布滿圈套、荊棘、黑影的人是多麽不幸!正是他們在自己的手腳上綁上重物,然而卻說:“走,我們爬山去吧!”當他們無力負重時,便失望地後退,竟詛咒起山來,說那山令神鬼見愁。正是他們,人生之秋使他們病入膏肓,他們真希望生命永遠是春天,而全然不知那是不可能的。他們終於懶於前進,因為他們看到眼前隻有一個窄小、黑暗而又寒冷的泥坑。至於那些陰影淡薄的人們,他們則樂於在人生之秋展望未來;眼前的一切蒙不住他們的眼睛。冬天隻能傷害那些無家可歸,以及那些家無隔夜糧的人。那些已為冬季來臨備足糧食的人們,即使在嚴冬裏他們也會得到最美好的思想與情感。

  在人生的秋天,血和肉的活力極大限度地鬆弛下來,胸間沒有熾燃的火焰,沒有抽擊心與腦的長鞭,沒有纏繞枕席的夢幻,沒有聳入雲霄的宮殿,沒有幸福之光照耀下的雙眼。然而此時此刻,人卻有不可意料的幸福臨門;因為他永遠地擺脫了欲望的引誘和唆使,而且那種誘使是不可救藥的。

  在人生的秋天,最宜於深思熟慮,自我清算。人度過了自己生命的春天和夏天,迎來了無可逃避的秋天,無論其思維與想象力多麽遲鈍,他一定會問自己:自打看到人間光明時就沉睡著的力量從何而來?又是誰將其從昏睡中喚醒,然後進行組織、訓練,繼而組成大軍,在一千個前線進行一千次戰鬥,或勝或敗,或強或弱,或饑或飽,然而絕不投降,一直戰鬥下去;或進或退,或攻或守,戰鬥的意義究竟何在呢?有其向往的遠大目標嗎?目標究竟是什麽?再則,我們為什麽一時竟相信那種天性和力量,而後卻不顧我們的反對,硬要收回去呢?難道因為我們不大理解它?或者我們沒有用好它?誰曉得我們當中誰善於使用、誰又不善於使用它呢?這些與我們永不分離的影子,莫非僅僅是某種記憶?我們何必歡迎其中某些影子,而又躲避另一些影子呢?為什麽這個影子親近我們,使我們高興,而那個影子又疏遠我們,拋棄我們,好像我們的心靈在哭號呢?難道僅僅直覺本身就足以向我們報告善惡,還是人們當中有比直覺更忠實可靠的向導呢?在永恒的鬥爭中,善與惡又算什麽呢?究竟是善與惡在進行搏鬥,還是我們之間在進行搏鬥?在茫然與高熱狀態下,我們所看到的是我們同大自然的搏鬥,不是嗎?

  也許人從自己生命的秋天采摘到的最佳果實是平靜、安然的心情:感到有許多顆心髒在自己的胸中跳動,友誼、情懷、愛慕自在其中;感到自己落在大地上的陰影是那樣濃密柔和,足以讓辛勤的勞動者和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在那裏歇蔭乘涼。人可以用這樣的情感展望人生的冬天,足以使冬之嚴寒變為溫暖,令淒涼變成熱鬧,使荒蕪化為肥沃。人若能把堅定的信仰與生命的哲理、美妙與公正聯係在一起,那麽,他便能夠麵對死如同麵對生,麵對墳墓如同麵對搖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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