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作者在1990年塞萬提斯獎授獎儀式上的講話。)
〔阿根廷〕卡薩雷斯
在讀《堂吉訶德》以前,我曾兩次拿起筆進行文學寫作。第一次是為了引起一位姑娘的注意;第二次是為了模仿柯南道爾和加斯頓勒魯。應該說明的是,在那個時期我的雄心並非在文學方麵。我真正想幹的是用九秒鍾跑一百米和當拳擊與羽毛球冠軍。
當我讀《堂吉訶德》的難忘的開頭和講述堂吉訶德是怎樣的人、他住在哪裏、和誰住在一起的整個第一章時,我感到激動極了。激動中帶著些許焦慮,因為堂吉訶德放棄了那種平靜的生活,出門尋找冒險;激動中還有一種可能是滿不在乎的敘述方式產生的引人入勝的東西。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第一章我還沒有讀完我就想當作家了。無疑,我想當作家是為了用滿不在乎的方式講述英雄們的曆史:他們丟下家庭或祖國的安定和家人的愛而到陌生人的世界上去冒險。當然,不久我就開始寫一部大部頭的長篇小說。在小說的前幾頁裏,寫一個西班牙青年到布宜諾斯艾利斯來治理美洲。
我們的未來無法探知,生活的道路勾畫出奇異的圖畫。誰會對我說在忙於講曆史的順利的60年代末我會獲得以在文學上給我啟迪的親愛的作家的名字命名的文學獎呢?
我覺得我的情況是幸運的:在文學上我最初的渴望不是追求榮譽,而是有朝一日使讀者為我的作品著迷,就像一部小說使我著迷一樣。誰要是追求榮譽,誰就會為自己著想,就會把他的作品視為攫取功名的工具。我認為,為了寫好,我們應該考慮的是作品,而不是我們自己。
不久以後,在一本學生讀的作品選裏我讀到豪爾赫曼利克(豪爾赫曼利克(1440?-1479):西班牙詩人。)悼念亡父的謠曲。我懷著激動的興奮心情讚歎詩句的流暢,我聽見詩人在平靜闡述我們命運的無情真理。好像詩的清澈和深刻的真實兩者的結合不容許我為悲慘的主題感到心酸。我在詩中讀到的內容似乎證明了我的信條:生命對每個人隻有一次,所以在人生道路上我們應該特別留神。我還在詩中注意到,那些詩可以作為我預防虛榮心的護身符。當然,第一節的詩句也不例外:
國王堂胡安做了什麽?
阿拉貢的步兵
又做了什麽?
如此華麗是怎麽回事?
這麽些杜撰為了什麽?
在那些歲月,我的工作計劃是盡量多讀書,盡量多寫書。鑒於準備寫的小說錯過了我忽然想的故事,我便把它丟在一邊,輕鬆地著手寫一本故事集。但沒人喜歡它。博爾赫斯說我的問題是寫得太匆忙了;我沒有對他的寬宏大量產生錯覺:我明白我的問題是由於我的功底尚不成熟。為了改變這種狀況,我學習了文學技巧手冊。當我發現了格拉西安(格拉西安(1601-1658):西班牙作家、教士。)的《敏銳的藝術和天才的藝術》後,我便計劃寫一本類似的書。不久,計劃又發生了變化:我要出版一本模仿我的叔叔米格爾卡薩雷斯借給我的巴爾布埃納(巴爾布埃納(1900-?):西班牙文學評論家、文學史家。)的《二十條教訓》中的某人寫的闡述寫作藝術的書。我確信,通過對我那本故事集中出現的問題的分析,一定能找到有價值的規律。我認為對待我作為寫作者的失敗經驗最好的態度莫過於根據它寫一本闡述寫作技巧的書。我沒有自問讀者的看法如何。
在一個遙遠的下午,我父親對我談起了路易斯德萊翁教士(路易斯德萊翁(1527-1591):西班牙詩人、教士。);他激動地提到了萊翁的名句“就像我們昨天說的”,記起了《退隱生活》的詩節。
我想我已經把那些詩忘記了。路易斯教士不提倡老一套的修辭;他講的真理我愛聽。他說明了虛榮心的成功是多麽微不足道,他勸說人們過隱退生活。我把這種生活寫得像一個遙遠而孤寂的海島。除了在小說中,我卻從沒有去過那樣的海島。後來我又把它寫得像我住了五年的鄉間別墅;最後,我則把它寫得像我過的那種隻要可能我就過的私生活。
從路易斯教士的詩到他翻譯的優美的賀拉斯(賀拉斯(前65-前8):古羅馬詩人、文藝批評家。)的作品,讀物一本接一本。運氣還把《賀拉斯在西班牙》擺在我麵前。這是馬塞利諾梅內德斯依佩拉約(馬梅依佩拉約(1856-1912):西班牙作家。)寫的引人入勝的著作。在這本書中,作者比較了各個時代許多西班牙、葡萄牙和拉丁美洲作家翻譯的賀拉斯的作品的譯文。我覺得,我作為讀者參預這種比較,對我是一種極為有益的文學練習。阿根索拉兄弟(阿根索拉兄弟:即巴多洛梅萊奧納多阿根索拉(1562-1631)和盧佩西奧萊奧納多阿根索拉(1559-1613),均為西班牙詩人。)的譯文我特別喜歡,但是給了我最大的啟示的是梅內德斯依佩拉約的優美的《致賀拉斯》。令人吃驚的是,對名人來說,一種長處可以遮住另一種長處。因為梅內德斯依佩拉約作為一個知識淵博的人備受稱讚,人們卻忘了他是個詩人。他的另一篇我總是反複讀的詩是《致桑坦德爾幾位朋友的信,感謝他們贈送的叢書》。這樣,我便帶著讀到的技巧和寫作的過失一步步深入進了廣闊的文學海洋。或者,為了再一次向堂馬塞利諾致意,我漸漸深入進了《平達羅和薩福的廣闊海洋》。
我要感謝光臨授獎儀式的國王和王後陛下,他們把獎授予我,現在又親密地陪伴我;感謝西班牙,我們美洲和我國的同行和記者,他們得知評委會的決定後以使我永記不忘的寬宏態度寫文章介紹我和我的作品;感謝使我覺得比我還高興的朋友們;感謝在馬德裏街頭和後來在布宜諾斯艾利斯街頭攔住我向我表示祝賀的許多人。此外我還想對一位作家表示謝意:他不在場,但是他存在:他是塞萬提斯,我的文學作品歸功於他,他使我的生命有了意義。
(朱景冬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