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軍清
聽母親說,我是寤生,從小體質就弱,稍微受點風吹草動就會發燒,而一發燒,喉嚨便開始腫大,直至不能進食。
這樣,背著我上醫院打青黴素便成了父親每天做農活前要做的第一件事。
由於長期使用青黴素,我的體內對其逐漸產生了抗體,以至後來發燒時,醫生用藥的劑量由五六針增加到二三十針。
醫生還告訴父親,我的這種病是從母體帶來的一股熱毒,根本沒法根治。但父親從來就不相信。為了治好我的病,沒多少文化的他竟買了一些中醫藥方麵的書籍自個研究起來。他對母親說:“既然醫生說孩子身上帶了一股熱毒,我們就挖一些清涼解毒的草藥去一去孩子身上的火氣。”
在我的記憶中,那段日子父親剛忙完農活,就扛著鋤頭到離家十多公裏的公子山去挖草藥。聽父親說藥性好的草藥一般都長在深山裏,有時為了尋找到書裏所描述的藥,他必須先砍掉一大片荊棘才能找到。
有一次,到了晚上九點鍾,父親依然沒有回家,六神無主的母親便拉著我們兄妹幾個點著火把去尋找父親。當我們來到公子山的半山腰時,父親聽到了我們的呼喊。原來,父親為了去采一些懸崖邊上的金銀花,一不小心踏空了,從一棵鬆樹上摔了下去。父親當時呼救了好幾次,卻沒有一個人聽到。
當一家人把父親拉上懸崖時,父親的臉上、身上到處都被劃出一道道深深的血印,被摔傷的左手紅腫得像個剛出鍋的包子,胖乎乎的,卻死死攥著一些采來的金銀花。看到全家人,一天未進食的父親笑了:“我還以為要在這個懸崖腳下待上兩三天呢!”父親一笑,臉上那些剛剛凝固的血疤又拉出了幾滴鮮紅的血液,順著臉往下流。回家的路上,除了父親,全家人都是邊走邊哽咽。
父親摔傷的左手,半個月才消腫、痊愈。但就在這期間,父親還堅持去公子山挖草藥。
很快的,父親從山上挖回的樹根和采回的樹藤,擺滿了家裏的整個後院。
看到這些根根草草,母親很是擔心,生怕父親挖回來的藥,不僅治不好我的病,還會把我的身體毒壞。父親也有同樣的擔心,於是一副藥熬好後第一個喝的總是沒病的父親,他喝下去如果沒事,第二天才會讓我喝。
一次,父親在喝完一種新藥後上嘔下瀉,嘔得兩個眼圈直凹陷下去,沒過幾天整個人都消瘦了一圈。心疼的母親結果把父親的藥罐子藏了起來,再也不讓父親去研究草藥了:“你這樣,不僅孩子的病沒有治好,還把自己身體搞垮了,以後一家人怎麽活呀!”
固執的父親並沒有因此而選擇放棄,等母親出去做農活了,他又開始用家裏的飯鍋煮他的草藥。
精誠所至,後來我一犯病,竟然真的不用打針了,隻要喝了父親熬製的中草藥,就會奇跡般地慢慢好起來。慢慢地,父親的藥也變成了我們當地的一種秘方,不僅可以治好我從母體內帶來的熱毒,還可以醫治其他孩子因火氣引發的一些疾病。
就這樣,父親的草藥一直伴隨著我成長,直到我後來到離家幾百裏的城市求學,才離開了父親的藥罐子。
在學校裏,我發燒時隻能往學校的醫務室跑。一次,因發燒引起扁桃體發炎,咽喉痛得無法吃進一點東西,在醫務室打了整整一個星期的點滴也不見好轉,嚇得班主任連忙給父親打電話。
第二天淩晨兩點多,迷迷糊糊的我突然聽到外麵有人敲門,宿舍裏的同學打開門,我看到是被雨淋透的父親給我送藥來了。父親是連夜乘火車於淩晨一點到達學校所在的城市的,此時公共汽車也停開了,父親就一個人提著一袋藥,匆匆走了二十多裏的夜路來到學校。
由於是深更半夜,宿舍沒有熱水,父親給我喝完藥以後就上床睡覺了。不知是我身體燒得發燙,還是父親一路上吹著冷風,我隻覺得他那雙瘦小的腳一陣冰涼,當我把他兩隻腳掖在腋下的時候,兩滴眼淚情不自禁地流了下來。
第二天,父親又得趕回家,在上車前父親樂哈哈地告訴我,現在他的藥加了一種保鮮劑,熬好的藥用可樂瓶子裝著放一個月都沒事!
看著父親的笑臉,我陷入了沉思。我想:父親配製的草藥之所以能藥到病除,裏麵除了父親用心良苦尋找的各種藥材以外,其中一定還有一種特別的成分,那就是--父親對我的深深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