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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節 甘露之變

　　唐文宗大和九年（公元835年）九月，文宗下詔讓兵部郎中知製誥、充翰林侍講學士李訓擔任禮部侍郎、同平章事。李訓從流放的罪人到重新被起用，剛剛一年，就被加封為宰相，並且深受文宗信任。

　　李訓有的時候在中書門下辦公，有的時候在翰林院辦公，決斷朝政大事。宰相王涯等人對他阿諛逢迎，生怕他不滿意。從神策軍護軍中尉、樞密使以至禁軍各將領，見到李訓的人都畏懼他的權勢，見到他都以禮相迎。

　　唐文宗受製家奴圖，描繪了甘露之變之事。

　　李訓雖然是通過鄭注被提拔的，但等他權傾天下時，心裏又很忌妒鄭注。他意圖聯合朝廷內外的力量來鏟除宦官，因此不久以前，他說服文宗讓鄭注出任鳳翔節度使。但他還打著另外的小算盤，就是等誅除宦官後，一並除掉鄭注。

　　鄭注和李訓謀劃，打算等鄭注上任以後，挑選壯士百名，每人帶一根白色棍棒，懷裏藏著利斧，作為親兵。十一月二十七日，朝廷在滻河旁安葬王守澄，到時候，鄭注奏請文宗讓自己進去護衛，借機將親兵帶入墓地。同時上奏請求，命令神策軍護軍中尉以下的所有宦官都到滻河旁為王守澄送葬，然後鄭注下令關閉墓門，率領親兵用利斧將宦官全部誅殺。

　　定好計劃後，李訓又和他的同黨密謀，說：“如果計劃成功，那麽就隻能全歸功於鄭注，不如讓郭行餘和王璠借口奔赴鎮所上任，多招募一些壯士作為自己的部下，同時調動金吾兵和禦史台、京兆府的官吏和士兵，搶先鄭注一步誅殺宦官，然後把鄭注一起除掉。”

　　邠寧節度使郭行餘、河東節度使王璠、左金吾衛大將軍韓約、京兆少尹羅立言和禦史中丞李孝本，平日都為李訓所器重，所以讓他們擔任要職，李訓隻和這幾個人及宰相舒元輿謀劃，其餘的人都不知曉。

　　十一月二十一日，唐文宗駕臨紫宸殿。文武百官列隊排好以後，韓約沒有請安，而是奏稱：“夜裏甘露降臨左金吾衙門後院的石榴樹。”於是手舞足蹈，拜了兩拜，宰相也率領百官祝賀文宗。

　　李訓、舒元輿乘機勸文宗親自前去觀看，以承受老天爺賞賜的福氣，文宗應允了。百官退下，在含元殿列隊。辰時剛過，文宗乘軟轎出紫宸門，到含元殿升殿，首先下令宰相和中書、門下兩省的官員到左金吾後院察看甘露，他們過了許久才回來。

　　李訓奏報說：“我和眾人查看，懷疑甘露是假的，不可以急著詔告天下，以免全國各地都來朝賀。”

　　文宗說：“竟有此事？”於是命令左、右神策軍護軍中尉仇士良、魚弘誌帶同各位宦官，再次前往確認甘露真假。

　　宦官走後，李訓急忙召郭行餘、王璠說：“快來接旨！”王璠嚇得腿直哆嗦，不敢上前，隻有郭行餘一人叩拜在含元殿下。

　　這時，郭行餘、王璠的部下有幾百人，都帶著兵器，等候在丹鳳門外。李訓已經先派人去叫他們，讓他們進來執行命令。結果，隻有河東兵來了，邠寧兵竟然沒有來。

　　仇士良率領宦官們到左金吾後院去觀看甘露，韓約滿頭大汗、臉色大變。仇士良十分奇怪，問：“將軍這是怎麽了？”

　　過了一會兒，院中的帳幕被風吹了起來，仇士良看見很多拿著兵器的士兵，又聽到兵器碰撞的聲音。仇士良等人恐慌至極，趕緊向外逃竄，守門的衛兵正要關門，仇士良大聲嗬斥，門沒能關上。

　　仇士良等人跑到含元殿，向文宗報告宮中有變亂。李訓看見了，趕緊命令金吾衛士：“快上殿來護駕，每人賞錢100緡！”

　　宦官們說：“形勢危急，請陛下回宮！”立即抬起軟轎，迎上去攙扶文宗上轎，衝破殿後的絲網，急忙從北門出去。

　　李訓拉住文宗的軟轎，大聲說：“我還沒有上奏完，陛下不能入宮！”這時，金吾衛士已經登上含元殿，羅立言率領京兆府的巡邏士兵300多人從東邊衝來，李孝本率領禦史台隨從兩百多人從西邊衝來，共同登上含元殿，斬殺宦官，宦官們被打得落花流水，大聲喊冤，死傷了十幾個人。

　　文宗的軟轎蜿蜒向北進入宣政門，李訓拉著軟轎更加急迫地呼喊。文宗嗬斥李訓，宦官郗誌榮揮拳用力將李訓打倒在地。文宗的軟轎進入宣政門，大門立刻關上，宦官們都高呼萬歲。正在含元殿上朝的百官恐慌至極，四處逃跑。

　　李訓知道大事不好，於是脫下自己的官服，換上隨從官吏的綠色衣服，騎馬逃走，並且在路上大聲叫喊，說：“我有何罪，竟然遭到貶逐？”因此人們都沒有懷疑。

　　宰相王涯、賈、舒元輿回到政事堂，共同討論，說：“陛下不久就會派人打開延英殿，召集我們商議。”中書、門下兩省的官員來詢問王涯等人所為何事，三人都說：“我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各位先請回吧！”仇士良等宦官知道文宗參與了李訓的謀劃，憤怒至極，口不擇言。文宗羞愧畏懼，不敢多言。仇士良等人命令左、右神策軍副使劉泰倫、魏仲卿等人，分別率領500個禁兵，帶著兵器從紫宸殿衝出去討伐賊黨。

　　王涯等正準備吃飯，官吏報告說：“有士兵衝出宮來，逢人就殺！”王涯等人趕緊落荒而逃。中書、門下兩省和金吾衛的士兵，外加官吏1000多人爭先恐後往外逃跑。過了一會兒，大門被關上，沒有逃出去的600多人全都被殺死。

　　仇士良等人部署兵力，將各宮門關閉，搜查南衙各司衙門，捕捉亂黨。各司的官吏衛士，以及正在裏麵買賣酒食的百姓商賈，共有1000多人，全部被殺，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各司的大印、地圖和戶籍檔案、衙門的帷幕及辦公器具都被一搶而空。

　　仇士良等人又派遣左、右神策軍各出動1000多名騎兵，出城追擊逃跑的亂黨，還派兵在京城裏大肆搜捕。

　　舒元輿換了衣服，獨自騎馬從安化門逃出，被禁兵追上逮捕。

　　王涯徒步走到永昌裏的茶館，被禁兵抓了起來，押送到左神策軍中。王涯當時已年過七旬，被戴上鐐銬，實在無法忍受嚴刑逼供，於是屈打成招，聲稱與李訓謀反，想擁立鄭注為皇帝。

　　王璠回到長興裏自己家中，關閉大門，命令手下的衛兵嚴加看守。神策軍將領到他的門口，大聲呼喊，說：“王涯等人謀反，朝廷想讓您讓宰相，護軍中尉魚弘誌派我們前來祝賀！”王璠大喜，出門相見。

　　神策軍將領向前，再三向他表示祝賀，王璠這才得知上當了，流著淚跟隨神策軍將領離去。到了左神策軍中，見到王涯，王璠說：“你自己謀反，為何要連累我？”

　　王涯說：“要不是你以前擔任京兆尹的時候，向王守澄透露宋申錫誅除宦官的計劃，怎麽會有今天？”王璠低頭不語。

　　神策軍又在太平裏逮捕了羅立言，以及王涯的家屬仆人，都關押在左、右神策軍中。戶部員外郎李元皋是李訓的遠房表弟，李訓其實並未任用他，但也被抓起來殺了。

　　前嶺南節度使胡證是京城的富豪，禁軍士兵想掠奪他的財物，就借口搜捕賈，闖進他家，將其子胡溵殺害。禁軍又闖進左常侍羅讓、詹事渾、翰林學士黎埴等人家中，將他們的資財一搶而空。京城裏的無賴惡少也乘機報私仇，荼毒生靈，掠奪財物，互相毆鬥；塵埃四起，遮天蔽日。

　　二十三日，文武百官進入朝中。直到太陽出來，大明宮右側的建福門才開。隻聞宮中命令說，每個人隻能帶一名隨從進入。裏麵禁軍手持刀槍，戒備森嚴。到了宣政門，門尚未打開。當時因為沒有宰相和禦史大夫率領，百官沒有列隊，一片混亂。

　　唐文宗親臨紫宸殿，問：“宰相為什麽沒來？”

　　仇士良說：“王涯等人謀反，已經拘禁在監獄裏了。”然後呈上王涯的供詞，文宗召左仆射令狐楚、右仆射鄭覃等人上殿確認。

　　文宗悲憤至極，問令狐楚和鄭覃說：“是王涯的筆跡嗎？”

　　令狐、鄭兩人回答說：“是的！”

　　文宗說：“若真像你們所言，罪當處死！”於是讓令狐楚和鄭覃二人留在政事堂，幫忙處理朝政。又讓令狐楚起草詔書，詔告天下。

　　令狐楚在敘述王涯、賈謀反情況的時候，言語浮泛，一點也不肯切，仇士良等人非常不滿，因此沒用令狐楚為宰相。

　　這時，仍舊有人在坊市中搶劫掠奪。朝廷命令左、右神策軍將領楊鎮、靳遂良等人各自率領500人，分別把守主要路口，殺掉了十幾個人後亂況才平息下來。

　　賈換下官服，躲到百姓家裏過了一夜。他心裏清楚自己沒有地方可以逃跑了，於是穿著喪服，騎驢到興安門，說：“我是宰相賈，被小人陷害，你們可以逮捕我，送到左、右神策軍去！”守門的衛士於是逮捕了他，送到右神策軍中。

　　李孝本換上六品、七品官員穿的綠色官服，但依舊佩戴著五品以上官員才能用的金帶，以帽遮臉，獨自騎馬逃往鳳翔，打算去投靠鄭注。到了鹹陽城西，被追兵追上，囚禁起來。

　　李訓一向與終南山的僧人宗密關係很好，因此去投靠他。宗密打算替李訓剃發，然後藏在寺院裏，他的徒弟都覺得不妥。李訓隻好出山，意圖逃奔鳳翔，被周至鎮遏使宋楚抓了起來，戴上鐐銬，押送回京城。

　　走到昆明池，李訓考慮到神策軍後會被嚴刑逼供，就對押送他的人說：“抓住我的人一定可以得到榮華富貴。我聽說禁軍到處搜捕，他們一定會來奪走我，你們不如將我的首級送到京城！”押送他的人相信了，斬下他的首級，送往京城。

　　左神策軍派遣300個士兵，以李訓的首級引領王涯、王璠、羅立言和郭行餘；右神策軍派遣300個士兵，押著賈、舒元輿和李孝本，獻祭於宗廟社稷；按著在東、西兩市遊街示眾的慣例，命令百官過來圍觀；最後在京城獨柳樹下，把一幹人眾腰斬，並把首級掛在興安門外示眾。

　　李訓等人的親戚，無論親疏老幼，全部被誅殺。妻女還活著的押入宮中，充作奴婢。圍觀的百姓都怨恨王涯增加茶葉稅收，或大聲辱罵，或朝他身上砸瓦片石塊。

　　在這之前，鄭注根據早先與李訓說好的，率領親兵500人已經從鳳翔出發，到達扶風縣。扶風縣令韓遼因為得知了他們的陰謀，沒有迎接他們，攜帶縣印和下屬官吏士兵逃往武功。鄭注得知李訓失敗的消息，於是又返回鳳翔。

　　仇士良等人派人攜帶文宗的密敕，把它交給鳳翔監軍張仲清，下令讓他討伐鄭注。張仲清疑惑惶恐，不知如何是好。押牙李叔和勸張仲清說：“我假借您的名義，以美言相勸，鄭注一定會來，然後屏退他的親兵，在坐席上把他殺了，就能馬上平息這場動亂。”張仲清同意了，於是埋伏士兵等待鄭注。

　　鄭注仗著自己的兵力，所以未起疑心，徑直進入鳳翔城見張仲清。李叔和把鄭注的親兵引到門外，款待酒食，隻有鄭注和幾個隨從進入監軍使院。鄭注飲完茶，李叔和就拿出佩刀殺死了他，然後立刻關閉大門，誅殺了所有鄭注的親兵。

　　張仲清將文宗的密敕拿出來給將士們看。於是誅滅鄭注家族，又一起誅殺了鳳翔節度副使錢可複、節度判官盧簡能、觀察判官蕭傑、掌書記盧弘茂等人及其黨羽，共計1000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