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夥計啊。”李後一聲嘟囔,那隻1975年的褐色野兔,就突然在山坡上猛然向前竄去。
小風嗖嗖地吹著,山野裏白雪彌漫,王前和李後等共四個人已經在這裏轟趕了半天,一出來結果他們四人“噢”地一聲高叫起來。李後抱在胸前的土炮唰地橫端了起來,“嗵”的一聲,一團煙霧在不遠處飄散開來,那隻褐色野兔向上躥高了一下,迅速落在雪地上。王前嘟囔了一聲:“操,我也正要開槍呢,你倒快了一步。”四人快步跑過去,殷紅的兔血正在白雪中漫延,野兔的四肢已經伸直,隻是還有點觳觫而已。
回到看坡的小草屋,野兔就被扒開,不久就拾掇幹淨下了鍋。隨著生鮮味道的氤氳,四個人眼睛時常盯著鍋裏。生活中很難有點油水,這隻野兔會讓他們四人解饞的。
大隊裏安排他們四個人看坡,大冬天的也沒有什麽事兒,所以就經常聚在一起消磨無聊的時光。一旦下了大雪,他們就糾合在一起去趕兔子。不過,經常是空手而歸。今天這運氣是太好了。
多年後的今天,李後已經是塊七十歲的老人了。看著門外飄飛的大雪,渾濁的眼睛裏一片迷茫,突然一隻褐色的野兔在他眼前蹦了起來。他咳嗽著,迅速來到東山牆,想去摘取牆上掛著的土槍,但牆上隻有一個長長的木橛,他喘著粗氣,搖搖頭,苦笑了一聲。
他從監獄裏出來不久,就重新置辦了一支土槍,但就永久地掛在了東山牆上,沒再用過一次。後來,派出所登記收取了去。
他又看向門外,閉著眼睛扭動一下脖子,再睜開,野兔早已不見了身影。他顫巍巍地走出屋門,縮著脖子,在大雪中轉悠了半天,並沒有看到野兔的腳印。大地上一片白茫茫,平展如氈,走上去軟軟的,似有一種溫暖感。
“兔子兔子……”李後嘴裏嗚嚕著,眼睛裏又一片茫然了。
潔白的霧氣升騰,鍋裏滾開了,兔肉的香氣飄蕩起來。屋子裏一片沉寂,四個人的喉結不時滾動一下。
這時,王前突然打破了沉默,高聲說道:“咱們打個賭吧?”
漫長的冬天裏,有點樂趣打發難熬的日子,每個人都會感興趣的。更主要的是,四個大男人什麽也不說,眼巴巴地盯著鍋,也有些尷尬。其他三個人急忙問:“賭什麽?”
王前說這話的當時並沒有形成主意,這時他掃視了一下,說:“就賭這鍋兔子肉吧。誰能隻穿著褲衩爬上屋後的這座山頭,在上邊高聲吆喝一聲,回來後這鍋兔子肉全由他吃了。”
“好!”其他三人高聲表示同意。
可是接著就又沉悶下來。這大雪天裏,幾乎光著身子去爬山,誰敢啊?但聽著鍋裏滾開的咕嘟聲,聞著噴香的肉香。神情上都有一番躍躍欲試的樣子。
“說話算數?”當時三十出頭的李後打破沉默,大聲追問著。
王前看到自己的主意終於有人響應了,神情為之一振,高聲說道:“當然算數!”又轉身問其他兩人,“你們說是吧?”
二人不停地點頭:“那是那是。”
他被關入監獄裏的那一刻就後悔了。其實不就是一隻野兔的肉嘛,怎麽就到了這麽個地步呢?對著鐵窗外的藍天,一看就是半天,天空變成乳白色時,會看到一隻褐色野兔在向前跑著。這時,他渾身會變得冷颼颼的,一陣陣劇烈的咳嗽聲就爆發出來。那種透骨的冷,好似那天回到看坡屋子後的感覺。
他穿著褲衩,飛快地往山上跑著。他以為這樣就會冷得輕一些,但是事實並不是這個樣子,臨近山頭時,他確實感覺到不到冷了,但恍恍惚惚地,渾身一點勁也沒有了。他費力地爬上山頂,艱難地張開嘴,使勁喊著:“我上來了!”但他自己都覺得,似乎並聽不清晰。
下山的時候,他想走得快一些,可自己指揮不了自己,他踉蹌著,不自覺地猛然就站住了,再次強迫自己,才能拖動雙腳。
回到看坡屋子的時候,他早已忘記了那鍋野兔肉。可是,王前噴著滿嘴的熱氣走過來,“沒聽到你在山上的喊聲啊?真爬上去了?”
那兩個人趔趄在一旁,收縮著身子,什麽也不敢說。
在李後走後,他們三人先是為李後擔心。後來屋子裏肉香越來越濃,他們的喉結就越滾動越快。王前走上前來,揭開了鍋:“透熟了啊。”並順手撈出一塊,塞進嘴裏,狼吞虎咽著,“真香,真香。”另兩個人也湊上來:“是嗎?是嗎?”也從鍋裏撈起來。吃了一陣,他們說:“得給李後留著,得給李後留著……”可手還是伸向了熱氣騰騰的鍋裏。
李後聽到王前的話,渾身才有了透骨的冷的感覺。他什麽也沒說,冷眼看了一眼鍋裏的殘湯剩水,閉上了眼睛。
“這個,你是不是在哪裏躲著暖和去了?”王前看了一眼鍋,覺得實在需要說點什麽,結果嘴裏就蹦出了這麽一句。
李後的知覺已經恢複了一些,他突然抓起土槍,唰地橫過來。一聲慘叫,王前倒在了地上。
他知道,剛才看到的野兔是自己的幻覺。他想,明天就去買野兔去。
王前在李後出獄前一年去世。從此,李後每年冬天都會搞到一隻褐色野兔埋在他的墓前,沒有土槍以後,他就去買人們用套子套的野兔。
“老夥計啊。”他嘟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