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掌聲、叫好聲,接著就逐漸平息下來,人們的脖子開始轉向,你對著我的臉,我對著你的耳朵嘁嘁喳喳起來,議論著,評價著。
過了一會兒,站在場地中央的老何先慢慢直一下腰,接著猛然高起來一塊兒,頭頂上那黑白參半的頭發在暈黃的燈光下顏色好像互相浸潤開來,界限就不是那麽分明了,他右手攥著空礦泉水瓶子的脖子,向左手手心裏“嘭嘭嘭”地砸了三下,全場就一下子安靜下來。一個近五十歲的婦女走上來,大方地亮一下相:“俺唱一曲……”老何抬起手中的礦泉水瓶,轉向伴奏人員,腰向下彎一下,輕擊一下掌心,再彎一下,又輕擊一下掌心,然後猛地擊下第三下,音樂響起來的同時,他的頭從最低處一下子直了起來,輕輕地在空中揮著礦泉水瓶子打著拍子,待過門兒結束,他會及時地小聲唱出開頭來,表演者的聲音響起來,他就住了嘴,專心地打起拍子來……
老何在縣文工團工作,吹拉彈唱都能拿得起來。文工團解散後,他被分流到企業,成了企業的文藝骨幹。幾年後企業陷入困境,他的工資很難保證。但處境再難,他也沒有放棄擺弄樂器,哼哼歌曲。退休後,他就約夥著原來在文工團工作的老夥計們,每天晚飯後自帶樂器,來到這個小廣場上樂哈一番。結果每天晚上都會聚集很多人,男女老少隨便走進場子,表演一番。有時碰到他們不會伴奏的,老何也會站在表演者附近,用那塑料瓶子在掌心裏敲著節奏,其他伴奏人員會靜靜地聽著,然後與老何一起為表演者鼓掌叫好,觀眾也被帶動的群情激昂,氣氛相當熱烈。
人群邊上站著一個有些麵熟的官模官樣的人,仔細辨認一下,是在電視上常露麵的縣裏的一個幹部。近段電視上沒了影,聽說是退下來了。過去從不打交道,所以也就沒有誰搭理他。他往前湊湊,又猶豫著停住了。幾天後,終於走進了場子,“咳咳,大家坐好了,”人們一愣,都安靜下來,馬上反應過來了,小聲地笑了,他也愣怔了一下,臉色有些不自然,快速自我掩飾過去,“我為大家演唱一首……”
老何抬起手中的礦泉水瓶,清脆的敲了三下,抬起胳膊把礦泉水瓶子轉向伴奏人員,腰開始往下彎……
官人朝他擺擺手:“不用了,不用了。你這一晃一晃的,晃得我眼暈。坐一邊休息去!”
他這是覺得自己在這裏礙手礙腳的啊,老何就真的走到一邊去了。
“音樂,響起來!”官人手心向上,精神飽滿地對著伴奏人員坐的位置,向上托了幾托。閉緊嘴唇,調節醞釀著氣息。可他等了半天,伴奏並沒有響起來。
伴奏人員都愣怔著,眼光直直的,看著躲到一邊去的老何。
老何知道,並不是他們故意和這位官人過不去,他們實在是不習慣沒有他的指揮就伴奏,伴奏也不會整齊。老何拿著瓶子,大步走回來,腰彎一下,瓶子拍打手心一下。等他直起身來時,各種樂器齊刷刷地響起來。官人的臉色寒了寒,開口唱起來。不知是情緒受到了影響,還是音樂細胞就這麽多,唱得很稀鬆平常。老何快速地在左手心裏拍了三下,然後把左手掌心向下壓在瓶底上,高舉起來,伴奏聲立即停頓下來。
“你幹什麽?”官人很不耐煩,瞪了老何一眼。
老何解釋說:“得投入,得全身心地投入。”老何對伴奏人員喊道,“夥計們,高起兩拍。”等過門響起,老何看著他的嘴,礦泉水瓶子像指揮棒一樣揮動著,過門一結束,立即小聲起頭領唱,待那人唱起來,老何就專心致誌地打拍子了。
這次唱得好多了,所以歌聲一落,掌聲、叫好聲都有了,官人的臉上也有了笑模樣。
“再唱一首!”老何熱情地邀請鼓勵著他。
自從退下來,他一直放不下架子,總是不自覺地就擺出一副安排別人的架步來。跟人學養鳥、學下象棋,人家很快就躲著他了。這回是老何的不和他計較,讓他融入了進來。聽老何這話說得真誠,他使勁點點頭,又唱下去。這次,他才真正進入了角色,人們的掌聲、叫好聲非常熱烈……
唱完兩首歌,他退到了一邊。老何看到他站在那裏,認真觀看別人的演唱,也叫好,也鼓掌,一直到最後結束。
老何正收拾著,他又走上前來,指指老何的礦泉水瓶,有些吞吞吐吐地說:“總感到,不如指揮棒,聽說你在文工團待過,難道,找不到個?”
老何愣了愣,隨即笑了,右手握住礦泉水瓶子的脖頸處,用瓶子的下部在左掌心裏使勁拍了拍:“還是這個順手啊。”
他若有所思的樣子,慢慢點點頭。老何看到他走出很遠了,還在一次次點著頭。
第二天晚上,他早早就來了。
老何指揮得更有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