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這家酒吧門前,才突然想起了這裏女老板與他曾經有過的那個約定。
他看到女老板好像並沒有發生很大的變化,眼睛還是那麽明亮,隻是光滑的臉上略微增加了一些很小的皺紋。對著洗手間牆上的鏡子,看到自己40多歲就已半白的頭發,回想起十年的囹圄生活,悔恨之情更加猛烈地湧上心頭。回到自己的座位前,他端起杯中的烈酒,“咕咚”喝下去一大口,一股熱流灼灼地從口中進入胸腔,渾身馬上燥熱起來。
出獄這些天,他沒有踏出門口半步,家人也不敢勸他。但他能從家人的眼神裏看出那種對他擔心來,是怕他不能盡快地融入到當下的社會中來。他想了幾天,終於想通了,早飯後和家人說出去走走不回去吃中午飯了,然後就走了出來。
在外轉了轉,不知不覺竟信步來到了這家酒吧前,名字還是原來的名字,布局也還是原來的布局,隻是顯得陳舊了一些,但處處拾掇得幹幹淨淨,給人一種清清爽爽的感覺。
那時,他還在一個叫質檢站的單位負責,單位不大但非常有權,找他辦事的人腳尖碰著腳後跟,他整天需要不斷應付一場場吃唱。不過,他經常感到疲憊、厭倦,所以每過一段時間就到這家酒吧裏坐坐,放鬆一下,自己靜靜地喝上一杯。
開酒吧的女老板最多有30歲,是個很場麵的人。隻要他單獨來,她就給他安排在一個小雅間,看他的眼神流露著一份理解,每次在上完他點的菜後會再給他贈送“一清二白”和“一帆風順”兩個小涼碟。當小服務員端來這兩個小菜並報出菜名的時候,他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總是一笑了之,商家的名堂罷了。那時自己年輕啊,總感到前途什麽的處處光明,對很多生活小事都不太在意。
喝上幾杯酒後,他的大腦就興奮起來,女老板年輕的身影總在眼前浮現,他不知為什麽就想叫她來說說話,骨子裏並沒有別的什麽其它想法。這時,他往往會支使服務員:“給我把你們的老板叫來。”
不一會兒,女老板就一陣風似地推門進來,輕輕帶上身後的門,笑著問道:“秦站長,您有什麽吩咐?”
“你認識我?”他乜斜著眼睛看著她問道。
“您時常來為小酒吧捧場,我怎敢有眼不識泰山啊。”女老板雖然表麵是調侃,但他聽來更多的是抬舉,感到很舒坦。
“大多是我自己來,談得上什麽捧場啊。”他搖搖頭說,“沒人說話,就是想找個人說幾句話罷了,並沒有什麽吩咐的。”
女老板大大方方地一笑,在他對麵坐下來:“您沒看見我正洗耳恭聽呢。”
她這一正經,他反而沒有什麽說的了。看他這樣,女老板理解地笑笑,替他端起酒杯來:“我敬您杯酒吧,祝願……祝願您就像這兩碟涼菜一樣,一清二白做人,一帆風順做官。隻要願意,您可以隨時來我的酒吧坐坐喝上杯酒。”
“好的,我會經常來的。”他接過酒杯來,一口喝幹了。
“那咱們來個約定,”女老板伸出手指,與他拉了一個勾,然後又說,“說到做到啊。”
“沒問題,沒問題。”他當時並沒有深思,就順口答應了。
他慢慢端起酒杯,又喝下去一小口。依過去的慣例的話,那贈送的兩個小涼碟應該上來了。但又過了半天,並沒有。他想了想,對門外喊道:“服務員,服務員。”
女孩推門進來:“先生有什麽吩咐?”
他指指桌麵:“贈送的小涼碟怎麽還沒有上來啊?”
服務員一臉疑惑:“什麽?我們這裏沒有這種說法啊!”
“哦,哦,”他點點頭,“你叫你們老板來一下。”
很快,門被輕輕敲了幾下,女老板隨即走了進來:“秦站長,您終於來了。”
他心裏一熱,眼睛有些濕,急忙擺擺手,聲調有些複雜:“可不敢這麽叫了,使不得使不得。”
女老板熱情地拉拉他的手:“咱們那個約定,你失約了有十年了吧?”
他擦了擦眼睛:“唉,一言難盡啊。”
“來了就好,來了就好。”女老板搖搖他的胳膊,“不是有句話,叫什麽回頭是岸嘛。在岸上,腳底就踏實了。”
他喉結上下滾動著,喉嚨有些不順暢。
女老板說:“當時贈送兩個小碟,並不是所有客人都有的,我聽到一些對您的風言風語,不想平白失去一個顧客,所以……”
“原來……”他一下子明白了,“唉……我……再也……不配了……”
女老板誠懇地說:“生活還得過,過好今後的日子更重要啊。我再給您端杯酒吧。咱們再來個新約定。不管什麽時候願意了你就來坐坐,這裏隨時歡迎您。咱們再拉個鉤?”
他伸出手指,同時使勁點點頭。
女老板走後,他默默地坐著,沉思了半天後,突然端起酒杯來,“咕咚”一口喝下去,然後拉開門,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