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方海正低著頭仔細地編綸帽,就感到有人站到了他的跟前。一抬頭,啊呀我的媽,竟是一個五短身材的日本人,身邊還有一個低三下四的中國人。小日本才占了陽都不幾天,怎麽就到我家的門上來了?他又驚又怕,不知所措,愣了。但他還是站起來,拍了拍膝蓋和褲腚上的土,胡亂地搓著手。
先是嗚哩哇啦了一陣,接著,小日本鬼兒黒糊著臉,伸出粗短的手指,向身邊的中國人粗暴地劃拉了一下,用生硬的中國話說:“你的,翻譯的幹活。”
這個中國人就學舌道:“皇軍說了,你不要再編草帽了,大日本的東洋草帽已經運抵陽都了,以後陽都隻準賣東洋草帽,不許你再賣這種破玩藝兒。”
這個黑矮的小日本鬼兒一臉凶相地拍了拍腰裏挎的大刀,一副恫嚇的樣子。
“俺的天,不叫俺編草帽俺吃什麽?”袁方海一下子急了,顧不得害怕地爭辯道。
那中國人直起腰:“娘的,你他媽的愛吃什麽吃什麽,關皇軍的什麽屁事兒!要是不聽話,小心你的狗頭!”
“快快快,快把草帽都堆到柴禾垛上去。”翻譯又不耐煩地催促。
袁方海沒動,日本人“唰”地一下子抽出了大刀,橫在他的脖子上。
家人都嚇壞了,聽話地照著做了。
那中國人到小日本跟前哇啦了一陣,日本人笑了笑。袁方海感到,這才是小日本鬼兒發自本心的笑,裏麵包含著一種深層的東西。笑過後,點了點頭。翻譯就過去點了一把火,在這些禽獸充滿興奮的目光的注視下,袁方海的綸草和綸帽被燒了個一幹二淨。
在他和家人的哭聲裏,日本人和翻譯揚長而去。
時值春夏之交,正是賣草帽的大好時節,袁方海以前給各店鋪和地攤的貨都被日本人給燒了,他隻有眼睜睜痛苦的份兒。走到街上,就看到東洋草帽充斥了大小店鋪和地攤。
有熟人說他:“袁師傅,東洋草帽咱戴不慣,你快編吧,怕那些小日本鬼兒!”
他苦笑笑,什麽也說不出來。
某日,他正在為日見困窘的日子發愁,家裏突然闖進了一個矮墩墩的胖子。他一看,氣就不打一處來,原來又是那個小日本鬼兒!盡管充滿了憤怒,但不敢表現出來,隻是臉上顯得冷冷的。
“我的,叫小山一郎,”小日本鬼兒黑黑的臉上使勁地擠出了一絲笑容,簡直像已燒成的滿是裂紋的木炭一樣,隻從兩隻小眼睛中能看出這是一個活物,“你的草帽編得大大的好,綸帽是名品,綸草曾編過諸葛亮的綸巾,你的知道不?綸帽編下去,我的統統要了,但不要讓別人知道。”
正當袁方海驚詫不已時,這個小日本鬼兒扔下兩塊銀元,又變得麵目凶狠了:“要不好好編,死了死了的!過幾天我來取,誰也不許讓他知道。”
“我,我就是想編也沒有草啊。”袁方海又氣又恨,沒好聲氣地嘟囔著,攤了攤手。
日本人用不庸置疑的話結束了這次見麵:“就這樣,綸草的事兒你想辦法。”
他不知道日本人究竟想幹什麽,不幹吧不行,不幹沒飯吃啊,幹吧也害怕,後來他看了看地下的銀元,就幹了。
他冒著很大的風險,偷偷地到一些村裏收綸草,回到家裏再打通宵編。好在他技術嫻熟,摸黑也能編得很精致。當時他也不敢點燈幹,保長經常查夜,一旦查著就不得了。
過了不幾天,那個日本人真的又來了,扔下幾塊銀元,就把他編的草帽全部偷偷地弄走了,他的生活又維持下去了。
過了很久他才知道,這個小山一郎竟在侵略中國的時候,偷偷地做買賣。他把袁方海編的綸帽,有的賣到了外地,有的買給了他的戰友,他們都很喜歡。
在中國軍隊解放陽都時,日軍全部戰死。
袁方海專門去看了看,一下子就發現了已死的小山一郎。
他竟還戴著自己過去編的一頂草帽!
不知怎的,袁方海心裏突然產生了一種複雜的感情,說不清,道不明。
去年有一日本友好訪華團來陽都,內有一老者拿出一頂綸帽,要求再買幾頂新的。但陽都的綸草已絕跡,很多人根本不知道如此精美的綸帽竟是當地所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