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學話

第三十二章 綸帽

　　我爺爺說，那時候，咱們陽都境內的漫山遍野裏，綸草非常豐茂，很多人家都把它當柴禾，燒水做飯，如今絕了跡，竟變得金貴起來！

　　爺爺是有感而發，他正在看的《參考消息》上說，一頂陽都綸帽在巴黎的拍賣會上，賣到了18萬法郎。

　　接著，爺爺就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

　　民國28年夏天，徐向前的部隊駐紮陽都，梁漱溟也正好來參觀抗戰，這時就發生了讓我爺爺永生難忘的那件事。

　　一有機會他就追述這件事兒，並且經常拿出他與梁先生的合影，指著梁先生頭上戴的草帽，感慨道，噥，這就是那頂草帽噢。它就叫綸帽，諸葛孔明戴的綸巾也是用綸草編的。但那時候綸帽不值錢，差不多家家都會編。很少有賣綸帽的，就是賣也賣不出幾個錢。

　　當時，梁先生來到了我們陽都雙鳳村。這裏住著徐向前部隊的一個連。梁先生與戰士們喝了半個月的綠豆地瓜飯，不經意地聽到了那件事兒，就從我爺爺家中找出了那頂草帽，與爺爺照了這張合影。梁先生還言猶未盡地連連說，這樣的軍隊才是充滿希望的啊。

　　其實，梁先生聽說的那件事兒在我爺爺看來是微不足道的。

　　有一次，隊伍上的一個炊事員冒著小雨去買菜，爺爺就主動把草帽扣在了他的頭上，這個炊事員推脫了一陣後，才戴了去。

　　過了幾天，這個參加過長征的炊事員淚眼汪汪地來找爺爺，滿臉歉意，老鄉，對不起您啦，草帽讓我弄丟了，這是賠您的款子。

　　哎呀，一頂破草帽還賠什麽錢！爺爺當時感到很可笑，莊稼人自己編著戴的草帽，俺家裏有的是，不用賠！

　　老炊事員卻沒完沒了，直到爺爺收下他的錢後，才露出笑容。

　　不久，隊伍就又在村前的廣場上集合，很多老百姓去看熱鬧。每回隊伍集合都是又講又唱的，村裏人就都愛去看。爺爺那時才18歲，是愛湊熱鬧的人，也去了。

　　看著看著，爺爺就感到這天與以往不同，炊事員在台子上站著，神情很沮喪，爺爺就擔心是不是與自己的草帽有關。

　　一人站在台上來回揮手，隊伍就唱，其中有一句是，不拿群眾一針一線。爺爺後來才知道，這是一首著名的歌。爺爺說，我們的隊伍就是唱著這支歌打下天下的。

　　唱過之後，炊事員就走到台子中央，滿臉痛悔地說草帽的事兒，整個會場就變得一片寂靜了。

　　接著，又有一些戰士上台發言，神情都很嚴肅，最後又有一個當官的講話，還是說的這個事兒。

　　對於這件事兒，爺爺嘮叨了一輩子，最後總是這樣結束，這樣的隊伍，真嚴。

　　讓我爺爺更難忘的是，草帽不久後就找到了，炊事員把它晾在牆頭上後忘了，結果這頂綸帽被風吹到了野外，正巧被爺爺發現了，順手揀了回來。

　　爺爺拿著草帽，又去了隊伍上，告訴了炊事員和首長，並要退錢。錢怎麽也沒退下，隊伍上說，紀律要嚴明，賠了就對了。

　　當時，梁先生是從國民黨省政府所在地東裏店進入陽都的。兩下對比，梁先生對國民黨更加失望，他說他們，“紀律鬆弛”，“酒菜奢侈”，“絕不似身處山村之中，更鮮艱苦抗敵之意”。

　　從此，梁先生也看到了民族希望之所在，逐漸走向了革命陣營。

　　爺爺充滿懷念地說，梁先生那麽喜歡綸帽，本想送他一頂，可梁先生怎麽也不要，隻是戴了戴，照了這張合影。

　　爺爺一再說，他那頂綸帽要是保留下來的話，要值18萬法郎還多得多。

　　對他這話，我們都神情嚴肅地點頭，表示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