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學話

第二十六章 紅月亮

　　陽都境內多山，山上出五彩山雞。這種山雞羽毛絢麗，觀賞價值極高。更主要的是肉味鮮美，營養豐富。但五彩山雞生性乖刁，很難碰到。陽都的獵人皆以獵取到五彩山雞為榮耀。

　　高恩東是民國年間陽都著名獵手，隻要扛著獵槍到山上逛一圈，從不空手回來。日軍占領陽都後，搶錢搶糧，老百姓的日子越來越難。由於整日裏槍炮聲不斷，山中的飛禽走獸都嚇驚了，不知躲到了哪裏。高恩東打獵的收獲也越來越少。

　　他托人從上海給捎來一張剛剛興起的捕鳥網，想著除用獵槍打點東西以外，再捕點活物賣掉，以補貼家用。

　　這天一早，他背著獵槍，提著網就上了山。天上，還掛著紅紅的月亮。山中，雜草叢生，荊棘遍地，側柏、槐樹、橡木高低錯落。他在樹空子裏鑽了半天，臉上被樹上斜逸出的枝條劃得火辣辣地疼。偶爾，從腳前躥出一兩個小小的活物，倏地跑向遠處。他見沒有什麽值得獵取的，就沒有搭理它們。

　　終於找到了一片理想的地場，他坐下來抽了一袋老旱煙，稍一休息，把網掛了起來。

　　第二天早上，天色微明，高恩東就大跨步地上了山。到網前一看，削瘦的臉上笑容綻開，滿臉的皺紋擠得往一塊搭疊。他張的網上套住了兩隻五彩山雞，正在使勁掙紮呢。他怕它們掙跑了，就快步跑過去。仔細一瞅，兩隻五彩山雞越掙被纏得越結實。他這才明白，自己這是有了一件寶貝東西。

　　他小心地把兩隻山雞從網中解出來，山雞的眼裏淚晶晶的，他顧不上仔細思量，趕緊用細繩慢慢把翅膀和雙腳拴緊，連早飯也沒顧上回家吃一口，就提溜著上了陽都城裏，蹲在早市上等買主。

　　不久，兩個日本鬼子和一個中國人一起來到攤前，哩溜哇啦了一陣，那中國人就問價，高恩東說兩塊大洋一隻，那人就說皇軍看上了，識抬舉點吧，拽下兩塊大洋，提起兩隻山雞就要走。

　　五彩山雞“咯咯”地叫起來，他又看到了兩隻山雞眼裏的晶晶淚光了。沒來由的，他的心就咯噔咯噔地跳起來。

　　這天過後，他張的網上逮不著東西了，挪了幾個地方，最多時能逮著幾隻麻雀。

　　一次，他在山中發現了一隻麅子，摘下槍來就向前瞄去。突然，他的心又咯噔咯噔跳起來，就怎麽也瞄不準了。他的眼前竟突然出現了兩隻五彩山雞的淚晶晶的眼睛。他扣動了槍機，可麅子的蹤影早不見了。曆來百發百中的他，第一次打了空槍。

　　以後幾天，他沒有打到一個獵物，他神奇的槍法無故地失掉了。

　　“俺想贖回那兩隻五彩山雞。”高恩東戰戰兢兢地撮著兩塊大洋，在日軍據點裏哀求著。

　　那當翻譯的中國人生氣地說：“要不是太君的孩子喜歡，早進肚子了，想要回去，沒門啊！”

　　在裏麵轉悠時間長了，他被攆了出來。不過，他看到那兩隻五彩山雞，正在一個籠子裏被養著。

　　到了深夜，他又趁著站崗的日軍打盹的時候，偷偷轉進了日軍據點，把兩隻山雞偷到了手。正小心地往外跑著，被發現了。好在日軍隻拚命放槍，不敢出動。他的左腿被擊中，熱乎乎的血不住地流。他不管不顧，終於跑了回去。

　　一夜沒睡安穩。天還不亮，大半個月亮貼在天幕上，紅彤彤的，像被血染了一般。他拉著傷腿，提著兩隻五彩山雞上了山。到了網前，他三把兩把把自己張的網扯下來，纏了纏，一把火燒了。然後，他把拴山雞繩子解開，慢慢放開手。

　　兩隻五彩山雞被關了幾天，猛的被放開，有點驚慌，略一愣怔後，才展翅飛了起來。

　　這時，高恩東從肩上拿下獵槍，不慌不忙地舉起來，對著飛起來的兩隻五彩山雞，眼到手到，一扣槍機，“嗵”的一聲，煙霧散開的同時，兩隻山雞“啪啪”地落在地上。

　　把槍收起來，臉上的皺紋又往一塊擠，無聲的笑就漾開了，然後他狠狠地啐一口：“娘的！”

　　正當他為自己的槍法恢複高興的時候，日本鬼子把他抓進了據點。

　　槍殺他的時候，是一個大清早。

　　一聲槍響，紅紅的已經變圓了的月亮，都好似顫了幾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