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場考試結束,考生和監考老師都迅速離去了。籠罩了幾天的緊張氣氛一下煙消雲散,校園裏出現了真正的安靜狀態。作為本校的老師,張老師被領導安排來檢查每個作考場的教室是否都關好了門等善後事宜。他剛從三樓來到二樓,一個學生模樣的小夥子喘著粗氣滿頭大汗地飛跑了上來,從褲兜裏掏出一個小薄本,看一眼,就又匆匆往前走去。張老師很奇怪,就跟了過去。
小夥子在第十二考場的門前停下來,使勁往前靠著,臉緊緊地貼在玻璃上,往裏急切地看著,腳後跟越抬越高,最後隻有腳趾踩著地麵了。
張老師在他身後不遠處停了下來,疑惑地盯著他。
過了一會兒,小夥子的腳心和腳跟先後落了地,可能意識到身後有人了,慢慢轉過頭來,不好意思地抿著嘴唇勉強笑了笑。
“你是考生?在裏麵落下東西了?”張老師微笑著,輕聲問他。
“沒,沒。”小夥子的嘴唇抿得更厲害了。
“那你這是……”張老師不明白了。
小夥子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小本本,脖子一軟,低下了頭。張老師也看清楚了,那是今年高考的準考證。張老師向前一步,從小夥子手中拿了過來。原來就是這個考場的準考證,上麵的名字是王大全。
“王大全同學,你還有什麽事兒嗎?考完了不回家怎麽又回來了?”張老師不明白是怎麽回事,就又問道。
小夥子慢慢地抬起了頭,眼圈紅紅的,眼淚包著眼珠,眼看就要淌下來。
“王大全同學,有什麽事兒跟老師說,”說著,張老師把這個教室的門打開了,招呼著,“進來坐下,先休息一下。”
王大全眼睛裏亮光一閃,很感激的樣子,接著快速地跨進門口,找到自己準考證上的位置,坐了下來。他慢慢地很隆重地把準考證放在了桌麵的左上角,然後從兜裏掏出了折疊著的一摞厚厚的紙片,神情嚴肅地一層一層地展開著。
張老師教過多年學,經驗豐富,知道自己又遇到了特殊情況,盡管是外校來考試的學生,他也會尊重學生的個性特點,所以也就不急著走了。
他走到王大全的桌前,發現是一份從微機上打印出來的今年高考的第一門課的試卷。王大全抬起頭來,眼巴巴地盯著他,好像有所祈求的樣子。張老師站在那裏,用柔和的眼光鼓勵著,靜靜等待著。
又過了幾分鍾,王大全結結巴巴地開口了:“老師,我沒能參加成今年的高考,可我不舍氣,就想考一考啊,您、您能不能給我監考,讓我把這門考了過一下癮?”
張老師一愣,不知是出了什麽事兒,但知道其中肯定有隱情,又不能主動問。現在的學生,不想跟你說的事情,怎麽問也不會有結果的。盡管馬上到了下班時間,他還是神色凝重地點了一下頭,同意了。
王大全拿出筆來,先快速地寫上自己的名字考號考場等,又抬起頭來,解釋道:“老師,這試卷是我請別人打印的,我絕對沒看過,真的。”
張老師信任地點點頭,王大全輕輕出了一口氣,俯身認真做題了。
王大全在紙上刷刷地寫著、塗著。張老師嚴肅地站在講台上,有時候也走下去巡視一下。他怕自己的家屬會打電話叫他回去吃飯,先往家中發個短信,就關機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張老師肚子開始咕咕叫起來。由於低血糖,一吃晚了飯,就不舒服。他顧不得這些了,隻管認真地為王大全監考了。
校園裏還是沒有一點動靜,隻有樓前的白楊樹在輕輕擺動著翠綠的葉子,金色的陽光在上麵被抖動地站不住腳,就柔和地往地麵上流淌著,到了地麵也就自覺地躲開了那枝葉的影子,向外鋪展開去。
兩個小時後,王大全做完試卷,檢查後交了上來。張老師心中一愣,但外表上並沒動聲色,認真地接了過來,放在了教桌上。王大全向門口走了兩步,停下,回過頭來。猶豫了一會兒,毅然低頭向張老師敬了一個禮:“老師,謝謝您。”
張老師什麽也沒說,認真地順溜著這唯一的一份試卷。
隻聽王大全又低聲說道:“因為高考的前一天,父親在工地上被砸傷了腰脊椎,所以我耽誤了高考。父親會高位截癱的,所以我不會再有高考機會。謝謝您讓我體驗了高考的過程,盡管是一門,我也滿足了。”
原來如此!張老師的心沉了下去,有些疼。由於沒吃飯,眼前有些發黑,腳步也輕飄飄的,他有些踉蹌地走過去,一手抓住小夥子的胳膊,一手輕輕拍著他的肩膀。過了一霎兒,王大全軟塌塌的肩膀挺了起來。張老師鬆了一口氣,兩手拿開了。
小夥子嘴囁嚅著,還想說什麽。
張老師知道,他肯定是為占用了自己的時間表示道歉之類,就勸他道:“去吧,小夥子,趕緊回醫院吧,父親肯定盼著你去了。”
王大全眼淚嘩嘩地流淌下來,緊緊地握了一下張老師的手,然後邁著大步,向樓下走去,那橐橐橐的腳步聲慢慢小下來,最後完全消失了。
張老師把這份試卷認真地收起來,他知道自己會永遠收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