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著洗出的第101張相片,搖搖頭,無可奈何地笑笑,起身走出了暗房。
他是一個攝影愛好者,拍的相片在全國得過大獎,已經小有名氣。
最近,一家攝影雜誌向他約稿,讓他拍一張以《羞澀的笑》為題的相片。當時,約稿的編輯開玩笑地對他說,城裏已太開放了,少女們隻會開懷大笑,絕對不可能拍出切題的作品來。建議他到鄉下走走,興許能有收獲。
當時,他還不相信。在城裏拍了許多,結果沒有一張滿意的。相片可以命名為開心的笑、作做的笑、輕浮的笑等,就是不能叫作“羞澀的笑”。
許多女孩甚至反問他:“羞澀,就是害羞吧?事兒我願意幹就幹,不願幹就不幹,有什麽好害羞的?”
“平常都是想笑就盡情地笑,什麽是羞澀的笑,我們不懂啊。”
有個別的甚至問得他本人露出了羞澀的笑:“都什麽時代了,你是不是想找處女啊?”
他哭笑不得,生氣地說:“我找處女幹什麽?我找羞澀的笑!”
“這人是不是神經有毛病啊。”女孩們大聲地笑著走開了。
費了那麽多事,生了那麽多氣,拍的照片竟無一可用,他隻好按照編輯的建議,到鄉下找題材了。
一來到鄉下,他就感到空氣是那麽新鮮,花草樹木是那麽幹淨,視野是那麽開闊,絕沒有城裏的塵灰飛揚,更沒有城裏的狹窄和擁擠,他的心情一下變好了。
張羅著住下,休息了一下,他就又著手工作了。
這次,他決定盡量多的搞抓拍,以此出效果,所以整天脖子裏掛著照相機在幾個村子裏轉悠。
幾天過去了,他竟也沒拍到一張滿意的作品。農村女孩的笑,也都變得大膽而開朗,根本找不到抿著小嘴,無聲而羞澀的笑了。
後來,他隻好又找了一些農村少女來排練,他先給她們認真地進行講解:“姑娘們,咱們要拍的照片是要上書本子的,是一種又害羞又幸福、想笑又沒有笑出聲來的很自然的笑。誰笑的好就選誰的往雜誌上登,最好的可登在雜誌的封麵上,那可就出名了。”
先是一個穿著樸素、細高條、黑中透紅的瓜子臉,勇敢地走上前來,大大方方地說:“哎,俺試試,真當了大明星的話,俺先跟那份子算完,上城裏找個好的。”
另幾個姑娘就在一邊起哄:“對啊,可在這熊破莊裏呆夠了,那敢情好。”
“還羞澀的笑,怎麽尋思來。”
“什麽年頭了啊,現在還有讓人害羞的事兒?”
擺弄了又一整天,也拍了不少的膠片,但沒有一個他覺得滿意的。
為了保險,他又在農村的集市上轉了幾天,又拍了一些少女的笑,才回到城裏。
誰承想,他把一共101張底片洗出來後,裏麵竟然挑不出一張滿意的相片。
他的心情不好,氣得一邊走著一邊亂摔手,毫無目的。塵土飛揚的大街上,排著含鉛氣體的汽車、摩托車在飛竄。滿臉灰土的人們都急匆匆地走著。這讓他的心情感到更加壓抑了。
使勁抿了抿嘴唇,他拐進了一條小巷,繼續沮喪地走著。
車輛變少了,人也少了,空氣新鮮了一些。他走得有點疲憊了,就在一座三層樓下的蔭涼處坐了下來。
樓上很安靜,他的目光在地上毫無目的地遊移。突然,他的眼睛亮了,他看到地上有一張相片。他快速地走過去,拾了起來。啊,是一張黑白照片,好像才拍了不常時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上麵有一個20歲左右的少女,正文靜地笑著,兩隻大眼睛明亮而有神,腮邊兩個淺淺的酒窩也拍得非常清晰,肩前搭著一條又長又黑的粗辮子,她的笑正可命名為“羞澀的笑”!
他高興地跳了起來,快速地向樓上跑去,他找遍了各層樓,最後隻三樓上有一家開著門,他走了過去,敲了敲門,裏麵走出一個50多歲的婦女:“您找誰?”
他指著手中的相片,激動地有點語無倫次:“您,請問,這張照片上的人住這樓嗎?”
“你從哪兒弄來的?”這女人一下子變冷淡了。
“哦,是這樣的。”他詳細地跟她解釋了一遍,最後說,“我想為這少女拍一下,交給雜誌發表。”
她笑了:“你先看看我,再看相片。”
他這才注意到,照片上的少女真的很像這個婦女:“哦,我明白了,她是您女兒。”
“進屋坐吧。”她引他進了門,指指相框上的照片,“上麵的彩照才是我女兒的。”
“那?”
“是我過去的照片。”她詼諧地指指自己,露出一種羞澀的笑,“今天我休班,拾掇了一下,在陽台上晾著來,可能是叫風吹下去的。”
她又說:“現在的姑娘就知道裂著個大嘴哈哈,還真的都不會這麽笑啦。”
他實在沒法了:“發這張吧?”
“哈哈哈,我什麽年紀啦。你快還給我吧,過時的東西啦。”
他隻好悵然離去。
他最終沒完成編輯交待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