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學話

第四章 影子裏

　　烈日很毒，天地間一絲風也沒有。灼熱炙得讓人透不過氣來。他攥著媽媽的手，感到媽媽的手心裏也濕漉漉的。兩人胳膊上的汗珠一串一串地淌下來，在拉在一起的手上匯流在一起，粘乎乎的。他實在喘不過氣來了：“媽媽，我熱。”

　　媽媽顯得愁眉不展，停下腳步，向四周看看，周圍實在是沒有一點遮陽的地方：“兒子，忍一忍吧，這裏實在沒有涼快的地方。”

　　“不，我不嘛。”他抿了抿額前的濕發，順手抹掉臉上的汗水，向地上摔摔。

　　媽媽的衣服都濕透了，臉紅紅的，看到兒子熱得難受的樣子，皺著眉頭想了半天，終於笑了：“好啦，兒子。”

　　她站在地上，把他拉在自己的影子裏，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兒子：“涼快了吧？”

　　“嗯。”兒子笑了，盡管他的臉上汗水仍溜溜地往下淌，但不再嚷嚷熱了。

　　停下後，她感到熱得更厲害了。隻要兒子高興，自己熱點又有什麽呢。她還是舒心的笑了。

　　從此以後，兒子竟然經常和她做這個遊戲。

　　“媽媽，我上你的影子裏。”他喊。

　　“好，兒子。”不論她正在幹什麽，總是立即來到兒子跟前。

　　有時她也不耐煩：“你這孩子，是什麽意思？”

　　“不嘛，我就讓你擋著嘛。”

　　兒子一撒嬌，她就立即站到太陽地裏，讓孩子站在她的影子裏。

　　到了冬天，兒子竟然還拉著她，要站在她的影子裏。

　　她感到兒子有點不正常，就不想理他。可一不滿足兒子的要求，兒子就又哭又鬧。人們就勸她：

　　“孩子小，怎麽能跟他一般見識？”

　　“不就是玩玩嘛，快別難為孩子。”

　　在人們的勸說下，她就又站在了凜冽的寒風裏，讓兒子鑽在她身邊矮矮的影子裏，直到兒子自願走出來。盡管凍得臉紅手腫，腿腳麻木，一看到兒子被冷風吹得通紅的臉上充滿興奮神情，她也就忘了冷，忘了生氣。

　　就這樣，兒子逐漸長大了。

　　長大了的兒子，卻還是常常愛站在她的影子裏。隻是不再向她撒嬌了，而是在她不注意的時候，悄悄地就站在了她的身旁。

　　有時，她會被嚇得猛一哆嗦：“你這個孩子，這是幹什麽？”

　　兒子輕輕一笑，繼續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兒子有時站在燈光照出的她的影子裏，有時站在陽光映出的她的影子裏。

　　“唉--”她搖搖頭，輕輕地歎一口氣。

　　有時，她也發愁，但一向人們訴說，人們就說：“這不算什麽毛病，從小習慣了就是啦。”

　　她說：“兒子，你這麽大了，是個大人了啊，怎麽還好站在我的影子裏，你不覺得這是個壞毛病嗎？”

　　兒子無聲地笑笑，有點靦腆：“媽，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總是不自覺的就這樣了。”

　　對此，她隻有苦笑：“你應該改掉它呀。”

　　但這根本是不可能的。她的兒子參加工作了，她認為兒子能改了。

　　可是，不久，兒子單位的領導就來見她了：“您的孩子，工作很能幹，團結同誌，同誌們對他評價不矮。可就是對領導尊重不夠，冷不丁就跑到領導跟前站在那裏發愣，讓人不舒服。這樣，有時也影響工作。我這算是一次家訪吧。單位要搞改革，一部分人要下崗。我們怕對他有影響啊。”

　　她知道，兒子是在向領導的影子裏鑽。

　　她感到問題嚴重了，就又認真地與兒子談了一次。兒子還是輕輕地笑笑：“我也想改，可不知為什麽，就是改不了。”

　　正在這時，有人為兒子介紹了一個對象，姑娘長得非常漂亮，對兒子也很有好感，於是，二人就經常約會。

　　見麵的時候，他總是走在前頭，一直走到影子裏才會住下，有時是樹影裏，有時是牆影裏。然後就能與姑娘侃侃而談，談吐優雅，幽默風趣。一旦沒有影子可去時，他就像變了一個人，顯得木訥，愚笨，反應遲鈍。有時姑娘與他說了半天話，他都無動於衷。過一會兒，他就會在姑娘站起來的時候，立即鑽到姑娘的影子裏。姑娘還認為他要有所表示呢，眼睛微閉，期待了半天，竟無動靜。

　　隻有在她的影子裏，他才變得話語敏捷。姑娘的熱情卻逐漸地冷了下來。最後，她說：“一個隻能生活在別人影子裏的人，讓誰也受不了。”

　　他倆不長時間就吹了。

　　兒子愛鑽影子的習慣越來越嚴重了，隻要一見到有影子的地方，不論正幹著什麽，都會撇下，一頭鑽過去。平常幹事情總是無精打采，但隻要在影子裏，就精神大振，做得又快又好。

　　對於兒子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狀態，當媽媽的越來越愁，又毫無辦法。

　　一天，他走在路上，突然發現前麵一片牆影子，就一頭鑽過去，正巧此時照出影子的那堵牆塌了，把他砸在了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