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就越來越多呢?他常銜一柄竹杆的黃銅煙袋鍋,在夕陽滑下山去的意境裏,吧噠幾口,嘟囔幾句。煙末燃盡,在鞋底下使勁地磕幾下,複裝上旱煙末,又點上。在臉前的悠悠青煙裏,向山下猛盯。
山下,幹農活的人正陸續收工回家,悠悠的。
偶爾有羊群過去,牧羊人來到他身邊,見他迷迷怔怔的,站定,問,張老三,什麽越來越多?
過半天,見他似未聽見,拔腿走去,也自語道,這人看山看傻了。
從年輕時就過上了看山的日子,不知不覺中,四十多年過去了,竟因此也未找上個女人過生活。以前,山林茂密,野獸出沒,飛鳥不時地掠過藍藍的天空。眼下,除了山下的人多了以外,樹、獸、鳥越來越少了,稀了。
在山下,一遇見人,他就問,人怎麽就越來越多了呢?
看好你的山就行啦,別瞎操心了。人多了好啊,人煙旺盛啊。人說。
好……好?他睜著大眼,直直的,愣愣的,癔症著。
不好你別做人啊,不就少一個啦。人話裏的刺亮起來,利起來。
他問,不做人做什麽?
做狗做豬,做牛做馬。人用手向周圍一劃拉。愛做啥就做啥唄。
他瑟縮著躲向一邊。不,不好。
人皆轟堂大笑起來。
是的,人是太多了,是不能再做人了。他緊緊地皺著眉頭,心裏認可。好似根本未看見人的反應。
頭一點一點,上半身向前一傾一傾,腚撅得老長,上山去了。
沉默了幾天,抽出了一大堆煙灰後,他覺得還是做一隻鳥好。
誰知這麽一想,他真的化作了一隻鳥,飛上了天空。他很奇怪,怎麽說飛就飛起來了。扭頭一看,兩個胳膊變成了兩隻翅膀,上麵長出了長長的羽毛;兩條腿也變成了鳥腿,細多了;且長出了尾羽。
他一邊飛翔,一邊想,這樣也太好了,太好了,地上這麽多人,如果人像我一樣化作鳥,人不就少了。這樣,鳥不就多了。
他感到年輕了許多,心裏又朦朦朧朧的有了想找老伴的欲念。發現鳥類,他就飛去合群。但他一降臨,鳥們就呼的一聲,飛走了。他的高興化作了苦惱。
這日,微風和煦,豔陽高照,他正在樹林上空飛翔,猛聽“嘭”的一聲槍響,一縷青煙在不遠處升起,“呱--”一聲淒厲重重地摔在地上,美麗的鳥兒在地上抽搐,血正往地上滲,一片殷紅。
他快速地向下飛去,想趕快幫幫這隻受傷的鳥兒。
你、你……受傷的鳥驚恐地張大眼睛,裏麵滿是恐懼。
別怕,我們是同類,我隻想救你。他說。我是來救你的啊。
你怎麽長了一張人臉?你是人裝的。求求你快走開,別再傷害我啦。我不指望你救我。正是你們人類剛剛用槍打傷了我。
他腦子裏一片空白,我怎麽還是人啊,我不能要這張臉了。
你快走啊。受傷的鳥兒渾身哆嗦著,歇斯底裏地吼了一聲。
他隻好飛了起來。
他發現,下麵幾個扛獵槍的人正在快速地向四處搜尋。一個人突然發現了他,你們快看,天上飛的是什麽?一齊抬頭,啊,鳥,人麵的。我們發現了一種新玩意兒。
幾管獵槍同時舉了起來。
他看到,幾隻黑洞洞的槍口跟著他慢慢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