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華歌
走進昆明世博會蝴蝶館,立時就被大大小小、各色各樣、百態千姿的蝴蝶們所擁圍!它們或大如掌如拳,或小若銅錢若指蓋,都似飛舞的花朵,翩然落在人的發際、肩頭、臂彎裏,人便整個成了一株五彩繽紛會走動的蝴蝶樹了。
把自己半生裏見過的所有蝴蝶加起來,也不及眼前一個小小的角落裏多。這兒不僅是綠的世界,情的天地,是大象的王國,孔雀的故鄉,更是蝴蝶的家園嗬!我立刻意識到,也隻有在這裏,才真正達到了人與自然共存共融的和諧相通。護一片綠葉,惜一朵鮮花,愛一株小草,人類在飽嚐自然無情的報複之後,終於開始了沉重的思索:怎樣才能實現美善共衡的自然本質!
此是亡羊後的補牢。
是人類自我省檢的艱難進步。
我們的精神生活裏不能沒有蝴蝶。蝴蝶,這美麗的精靈,它動人的翅翼一直翩舞在曆代的詩文歌章裏,為無數的名家大師們所鍾情。莊生夢蝶,梁祝化蝶,寶釵撲蝶……曾生出多少的話題與情趣、奇妙和玄想,最終成為恒久不衰的佳話。它不僅入詩,入文,入畫,入心,還是吉祥幸福美滿的象征。試想春來了,山青了,百花叢中倘是不見飛舞的蝴蝶,那該是多麽敗筆與掃興嗬,但願蕾切爾卡遜描寫的《寂靜的春天》裏那荒涼可怕的情景,永遠不會出現。無論我們的人生過到了什麽份兒上,我們的心被苦痛如何咬噬著,隻要麵前有蝶影劃過,我們就會重新獲取生的勇氣,堅信春天,土地,河流及陽光的力量……
我突然情不自禁,跟在一隻翩飛的藍蝴蝶後迷戀地猜測著:它該是白居易“戲蝶雙舞看人久”的那隻呢,還是裴說的“來往自多情”的那隻?是陸遊“蝶穿密葉常相失”的那隻呢,抑或是林逋、律然、李賀、劉禹錫、黃巢、楊慎各人眼中筆下的那隻?
思緒奔流中,舊日一副對子的下聯倏然湧上心頭:花即是禪鳥即是禪山耶雲耶亦即是禪鍾磬聲中隨你自尋禪意去。而我此刻的意識卻十分強烈,這枚蝴蝶,肯定有緣,能讓我跟了這麽久,它就隻能是我的!它分明是一朵盛開的“勿忘我”,提醒前來參觀的每一個人:勿忘保護弱小的生命和可愛的家園。
之後的幾天裏,我很為這些蝴蝶們激動著,甚至對因故未能成行大理的蝴蝶泉而耿耿於懷,不料到了西雙版納,我對蝴蝶的好情緒被當頭猛擊:那裏所有的旅遊景點、工藝品商店、街巷裏的小攤位上,到處都有數不清的蝴蝶標本在出售,人們盡可隨心所欲地與之討價還價,高貴的蝴蝶一下子變得樹葉般輕飄,它們美麗的生命被抽走了靈魂,定格壓製成各種形狀,原本活生生的蝴蝶成了無生命的“特產”,被當做禮物饋贈親友,這實在有些殘酷。這簡直是人類對生命的極端踐踏和殘殺,不管那當初的願望可否是出於審美。
我把這種憤懣的憂戚說給同行的一位老師,老師笑著講了些我似懂非懂的有關蝴蝶繁衍生滅的過程。但有一點我聽明白了,蝴蝶的生命本來就很短的,既是很短,何不以此種生命方式存留於世呢?也算是來一次生命的輝煌吧!譬如曇花,開放的時間雖太匆匆,卻把生命最美麗的瞬間展現給世人,它完成了生命的燦爛。
我有些糊塗了。老師的話固然是對的,但我仍難禁一腔的疑惑。腦海夢幻般閃過宋人的一句詞:“最苦是,蝴蝶滿園飛,無人撲。”詩人寫的當然是人去蝶猶在,蝶在人已去的一種惆悵心緒,而今日,最苦是,蝶之亡於人也。自然界的蝴蝶總是有限的,大量的不計後果的捕殺,必將造成物種的絕跡和生源的乏滅,一個沒有蜂飛蝶舞的春天還叫春天嗎?
“坐久不知香在室,推窗時有蝶飛來”是生態的一種大美!我們對碧水、藍天、鳥語花香和田園牧歌式的關懷,就是在對地球這顆小小行星的關懷和維護,更是對未來的拯救。而蝴蝶,這五顏六色美的精靈,這空中飄飛的絢麗花朵,正是與我們人類共存共舞的朋友嗬,守護好它們,也就是守護好我們人類自己永遠的家園……
朱法元(1956年~),江西修水人。主要作品有:《驀然回首》、《寒秋一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