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木生
梁山伯與祝英台之死,已經讓世人惋惜了一個世紀又一個世紀。
應當感謝張自義、上官好嶺、卞雄傑、顧承銀等人,是他們於山東省濟寧市境內的微山湖畔發現了梁山伯、祝英台的合葬墓及極其珍貴的墓誌,從而發現了真實生活中的梁祝原型,並在濟寧境內訪查出了他們當年生活的村莊-梁山伯為吳橋村,祝英台為九曲村(現東九村西九村),馬郎為西莊村(現馬坡)。尤其是上官好嶺先生,在他身罹癌症,生命垂危之際,還在研究有關梁祝的資料,並將考察研究的結果托付於後人。他生前曾經對我說:主角是祝英台,一位奇女子,死得可惜。
孔子、孟子,一個活了七十三,一個活了八十四,都成了傳世的聖人。與他們同鄉同時的祝英台,一個鄉間女子,最多隻活了二十來歲,為什麽也能“永垂不朽”、讓人紀念至今呢?
在那對四季翩然的蝴蝶飛過之後,再讓那曲攝人魂魄的《梁祝》小提琴協奏曲響過,然後靜下心來,實實在在瞧瞧祝英台這個女子,一個敢作敢為、開朗快樂而又感情熾烈的平民少女形象,就在微山湖畔“活”開來了。她雖然與孔子、孟子是同鄉,卻不與他們對峙爭“聖”,隻管由著自己的心性,紮在人間煙火裏尋找一個凡人的愛情與歡樂。
快樂,那充滿青春陽光的快樂,本是她生命的主旋律。但是,她怎麽說死就死了呢?不管是投墳化蝶而死,還是如這次發現的墓誌所說,是在馬郎迎親之時“悲傷而死”,祝英台都是以一個跳崖者的決絕心態辭別人世的。是怎樣的一種絕望,是怎樣的一種悲傷,又是怎樣的一種痛苦,讓她戛然中止了風華正茂的生命?她本來可以用她那燦爛而又價值非凡的生命,重新開始新的生活,她更知道,死意味著永遠沉入孤獨而又黑暗的深淵-但她還是從容赴死。
是死而無憾讓她從容赴死?大多數女性都無法獲得的讀書的歡樂,她勇敢地品嚐到了。女扮男裝,出頭露麵,卻沒有了男子讀書的功利心,她比一個男子做得還痛快淋漓。更何況如火如荼的愛情,不僅讓她的歡樂漫山遍野地盛開起來,還讓她那顆戀愛的心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之中。收獲了愛情的女子,豈能懼怕死亡!
她更以死詮釋著愛情的專一與忠誠。性格的吸引,情感的交融,以及吸引與交融時碰撞出的快樂與激情,都在三年的同窗、同床中將他們熔化著、重鑄著。敏感的心合二為一的時候,也是他們因為戀愛而獲得新生的時候。這讓我想起明代那首著名的民歌《泥捏人》:“傻俊角,我的哥!和塊黃泥兒捏咱兩個。捏一個你,捏一個我,捏的來一似和托,捏的來同床上歇臥。將泥人兒摔碎,著水兒重和過,再捏一個你,再捏一個我。哥哥身上也有妹妹,妹妹身上也有哥哥。”如此看來,梁山伯因為無法與愛人結合憂傷而死之時,祝英台也就死了一半了。你走了,那就等等我,讓我跟定了你,咱們一起走,陰陽之界又怎能阻礙得了愛人同行的腳步?
死也是明誌與抗爭。且不說“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社會禁錮和親人的催逼與誤解,光是沾布著唾沫星子的閑言碎語(社會輿論),就已經在他們之間橫下了再難相見的大山。墓誌記載祝英台“悲傷而死”之後有這樣的三句話“愁煙滿室,飛鳥哀鳴,聞者驚駭”。但我還是喜歡化蝶的結局。愛人已死,逼婚又至,多情而又富有陽剛之氣的祝英台,早已化悲傷為力量,不惜以命相爭。她不需要向世人證明什麽“清白”,而是仍然由著自己光明而又快樂的心性,撲向墳墓,也是撲向愛人的懷抱。這一撲,幾乎就是一個弱女子向著強大的社會所發出的追求快樂生活與自由戀愛的宣言:就是死我也愛他!我也要他!
從此,世界上就有了一對中國特色的蝴蝶飛舞在天地間。
廖華歌(1958年~),河南西峽人。主要作品有:詩集《忘川行》、《夢痕》;散文集《華歌集》、《藍藍的秋空》、《泥路的春天》、《微雨霏霏》;散文詩集《朦朧月》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