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魚回到辦公區的時候,朱莉已經坐在那裏了。一想起要調崗,何魚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臨陣叛變的士兵,一走了之也就罷了,現在卻要麵對必須和朱莉決裂的局麵。何魚一聲不響地坐在座位上,點開電腦,看到了朱莉關於自己辭職申請的批複郵件。何魚點開一看,隻有簡單的一個英文單詞:Approval(批準)!
窗外的陽光很好,何魚望著這個“Approval”單詞,感到這個辦公區前所未有的冰冷。沒想到朱莉這麽快就作出了批複,轉而一想,也情有可原,讓何魚辭職也是朱莉的本意。此刻何魚的內心再次糾結起來,她不知道要不要選擇離開,頂頭上司讓她離開,人事部門勸其轉崗,何魚就像站在一個沒有目的地的十字路口,不知道到底是向左還是向右。這個時候,何魚想起了謝森,便通過MSN給謝森發去了一個信息:“在嗎?”
謝森很快就有了回複:“什麽事情?”
何魚敲道:“剛才人事找我談話了,建議我轉崗。”
“轉哪個部門?”謝森問。
“還沒定,讓我聽聽職業谘詢顧問的建議後再做決定。”
“張勇跟你談的?”
“嗯,還有Helen。”
“Helen?看來ICE真是想留下你。這樣的話我建議你留心一下,Helen出麵,可能會牽涉到高層利益。”
何魚一陣沉默,她也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憑自己的工作表現,也不算突出到哪裏去,憑什麽Helen親自出麵挽留自己?牽涉到高層利益?也不可能啊,自己一個小小的內部控製經理助理,和高層相差十萬八千裏,怎麽會牽涉到高層利益!何魚想不明白,索性說:“那我還是離開算了,反正Julie已經批準了我的辭職申請。”
“是Julie批準後人事才找你談話,還是人事找你談話後Julie才批準的?”
何魚特意看了一下朱莉發來的批準郵件上的發送時間:“幾乎是同時進行的,人事在跟我談話的同時,Julie也批準了郵件。”
謝森一陣沉默,過了一會兒才回複道:“看來人事並沒有和Julie商量,他們對Julie也有意見啊。我建議你可以考慮換崗,ICE畢竟是一個好的平台。”
當初何魚加入ICE的時候就被同學戲稱為買入了一隻好股票,可以做長線,待上幾年相當於鍍一身金出來;也可以做個短線,尤其是做銷售的,一個大單就可以撈一把金出來。謝森說得沒錯,ICE是個好平台。
這個時候,Ooulook裏提示有新郵件,何魚點開一看,是張勇發來的關於不同職業谘詢公司的顧問備選名單。不知道是誰說過,職業谘詢師和古代掐指算卦的人差不多,做的都是占卜別人命運的工作。何魚剛進入ICE時就被公司安排了為期一周的培訓,其中就做過一項業內比較著名的職業生涯規劃測評,據說這個測評準確率高達95%,遠比那些算命先生要準得多。何魚記得當時麵對密密麻麻的300多道試題不停地選擇,有時候同一個問題被反複地提問,隻不過備選答案卻不同。何魚對類似於文字遊戲的測評樂此不疲,測評結束後還特意在網上找類似的試卷來做,不過遺憾的是,幾乎所有的測試都顯示何魚職業性格上的弱點,就連當時被稱為最權威的MBTI性格測試也顯示了何魚是一個缺乏創造力容易被支配的性格缺陷。這樣的人會是一名執行力比較強的好員工,但不會成為一名好的團隊領導。這一點在何魚看來還是比較吻合。
何魚給張勇回複了郵件,最終選擇了GWR國際谘詢公司的職業谘詢首席顧問Tony,一個獲得哈佛大學心理學博士頭銜的香港人。
張勇不久便回複了郵件:已安排,下午2:30在2號會議室見麵。
很快又收到了張勇的郵件,何魚點開一看,是ICE中國區內部招聘崗位表,幾乎涵蓋了所有的職能部門。何魚沒有想到剛剛裁員後的ICE竟然還有這麽多崗位空缺。既然缺人,那為什麽還要裁員呢?何魚大概看了一下這些崗位要求,結合自己的條件,竟然沒有找到一個適合自己做的。畢竟一畢業就來ICE做內部控製工作,並沒有其他的工作經驗,沒有經驗也就沒有底氣,何魚有點心灰意冷。不過,何魚轉念一想,既然這麽多崗位都不適合自己,那麽自己辭職後還能找什麽樣的工作?並不是每個公司都招內部控製部門人員,內部控製部門本身就是一個需求比較窄的部門,一般小企業幾乎都不設立這樣的崗位,隻有大公司才比較注重這個,但是同行業的大公司大過ICE的能有幾個?想到這,何魚不免對ICE又有點戀戀不舍了,對下午的轉崗表現出了較多的期待,並下定決心,就是換崗,也要找一個“大眾崗位”,比如市場營銷類的職位,即便以後離職了,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窘迫。要不去做銷售?何魚忽然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自己適合做銷售嗎?估計認識何魚的10個人裏麵會有9個人給出否定的答案,連自己都不會相信。以自己的性格真不能適應銷售的工作,雖然銷售行列的內招需求很大,但何魚隻是想了一下便翻了過去。
這個時候,電腦的右下角又有了新郵件的提示信息,何魚打開一看,是一封人事任免通知:經過研究,公司同意閆凱偉辭去中國區銷售部大客戶北京區主管一職,感謝閆凱偉在ICE期間為公司做出的貢獻。
閆凱偉辭職了?何魚相當震撼。這個去年以傲視群雄的姿態從亞太區總裁約翰手中接過“年度優秀銷售之星”的唯一一個中國區員工、昨天還投訴自己的大客戶部主管怎麽就突然辭職了?
艾米第一時間通過MSN發來了她的看法:“投訴你的那個人走了,Hedy你安全了。”
何魚沒有回複艾米,其實閆凱偉走不走和自己並沒有多大的關係,他平日裏和閆凱偉並沒有過多的來往。何魚寧願相信閆凱偉的投訴是做給朱莉看的。
在這個信息共享的時代,何魚覺得應該給謝森分享一下這個最新發生的事情。何魚點開謝森的MSN頭像,寫道:“閆凱偉離職了。”
謝森的回複很快就來了:正常。做銷售的都有大年小年之分的,一般都是一個大年幾個小年。閆凱偉去年趕上了大年,一下子把以後幾年的收成給提前收割了,按照ICE的薪酬體係,就憑他去年的那個大單就足夠他小康十來年。再說了,這次應該是個機會可以往上走的,但是付園沒有往上走,也就關閉了閆凱偉的上升通道。你說,他還在那裏幹嗎?
“原來如此。”何魚恍然大悟,她忽然想起同學說的那句話:ICE就像一隻好股票,可以玩長線,也可以玩短線。看來,這個閆凱偉是玩了把短線,快進快出,獲利豐厚。那麽自己呢?何魚不知道自己對於眼前的這隻股票到底是該長期持有還是短線操作呢。
快到中午吃飯的時候,朱莉挎著包走了。過了一會兒,艾米敲了敲何魚的隔板,說:“走啦,請你吃飯去。”
“好的。”何魚想起答應過艾米要一起吃飯,便關了MSN,走了出去。
“忙什麽呢?”一出大門口,艾米就笑著問,網上跟你說話也不理我。
“是嗎?哪兒有時間來打開MSN啊,忙死了。”何魚裝糊塗道。
艾米看上去並不計較這些,而是小聲說:“哎,投訴你的那個人走了。”
“我看到郵件了。”
“那你還辭職嗎?”看起來艾米對這個事情還是比較關心的。
109“已經辭了。”
“真的?”
“真的!”何魚說,“Julie已經批了。”
何魚的回答估計沒讓艾米失望,艾米的嘴角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笑,隨即挽起何魚的胳膊說:“Hedy還是別走了。你這一走,我中午連一起吃飯的人都沒有了。”
何魚對艾米這樣親昵的動作感覺有點不自然,她抽出自己的手臂,調笑道:“公司裏還會招人呢,說不定會給你招聘個帥哥呢。”
“哼,帥哥有什麽用!”艾米笑笑說,“還不如來個西歐男人呢。”
“西歐本來就盛產帥哥。”
“帥不帥沒關係,關鍵是有錢啊。”艾米說,“我一女友,長相平平,居然嫁到布魯塞爾享受資本主義的腐敗生活去了。”
何魚笑了笑。
“我說這些是不是很俗啊?”艾米問。
“不是不是。”何魚連忙否認。
“唉。”艾米把話題拉了回來,“想想我們,唉,竟然還在國內為三鬥米而折腰!”
“咱們是美資公司,西歐男人少。”何魚有一搭沒一搭地迎合著艾米。
“那老美男人也不錯。”艾米倒是興致勃勃,“老美男人就是老美男嘛。”
“嗬嗬。”
“可惜咱們的‘老美男’也不多啊,我沒工作的時候,老以為外企裏經常晃動的是那些藍眼睛白皮膚的外國人,來了才知道其實還是內地人占絕大多數,然後就是台灣人、香港人,真正的老外倒是很少。你說其他外企是不是這種情況?”
“應該差不多吧,一方麵外企本土化,另外也是為了節約成本嘛,國內人的人力成本多低啊。”
艾米頗為讚同地點點頭說:“是啊,咱們的工資多低啊。對了,Hedy,你的薪水是多少啊?”
何魚沒想到艾米會問這個問題,同事之間問工資的事情是職場大忌,何魚說:“你真膽大,這個問題你都敢問。”
“這誰跟誰嘛,再說啦,你都離職了,還怕什麽!”艾米窮追不舍道,“我的6500,你的多少?”
何魚暗自佩服艾米的臉皮,心想這個艾米不去做銷售真是可惜了。說實在的,ICE中國區的薪酬體係在業內算是比較高的,麵對艾米追問的眼睛,何魚不得不說:“我的比你高些,畢竟你還在試用期,不過這在行業內算是不錯的啦。”
“到底多少嘛?”艾米孩子般地發嗲道,“看你,我的就給你分享了。”
“嗬嗬,這個真不能說。”何魚笑笑說,“我不說也是為你好。分享這個在公司是‘殺無赦’的罪行。”
“那好,有沒有這個數?”艾米伸出兩根手指,邊走邊比畫道。
麵對艾米的死纏爛打,何魚心想若不是有換崗這一攤子事情或許還真的“招”了。何魚笑笑:“哪有那麽多!”
艾米又伸出一個手指在何魚的麵前晃了晃,而後又伸出一把手:“這麽多?”
“沒有那麽多。”何魚擔心艾米接著伸手比畫,忙製止了艾米,“好了,不說這個了。”
“看你,不說就不說啦。”艾米說,“我想問問,轉正的時候我能不能多要一些薪水?”
ICE各個崗位的薪酬體係算是比較科學的,每個人當初進公司的時候都已經講好了未來幾年內可以看得到的階梯狀上升的基本薪酬,想要在收入上有一個飛躍,那就看你個人的能力了,尤其是銷售,一單提萬金的故事已不是傳說。早幾年ICE中國區的一名銷售在默默耕耘幾年後產下一個8億美元的單,一舉名揚天下,並在大西洋的豪華遊輪上親自從ICE首席執行官錢伯斯的手中接過9999克重的印有ICE公司Logo以及中英文寫著“全球最佳銷售之星”的“9999”金人。據一位對ICE了如指掌的權威人士說,這個大金人隻不過是這單獎金提成的十分之一。何魚聽到這個故事後,在羨慕那位功成名就的銷售明星外,更多是印證了那句話:軟件的暴利遠比毒品!要這麽說,ICE算是世界上最大的“毒品”企業了,而自己也算是這個“販毒”鏈條上的一員了。想到這,何魚不禁笑了。
“笑什麽呢?”艾米說,“是不是笑我幼稚啊?”
111“哪有。”何魚想艾米是真不職業還是裝糊塗,“你當初進來的時候,人事薪酬主管沒有和你談好嗎?”
“談了。”艾米說,“試用期拿80%的薪水。”
“是的,轉正後再漲那20%。”何魚說,“既然已經約定了,轉正的時候再談有什麽用呢?一般公司是不會答應的。”
“哦。”艾米說,“那你當初進來的時候也是這樣?”
“那是肯定的。”
“也是6500?是稅後嗎?”
何魚哭笑不得,艾米繞了一圈,又把話題繞了回來。說實在的,按照艾米說的她的是6500的話,何魚進來的時候是比艾米高一些。何魚點點頭說:“差不多吧,稅後。”
兩人終於來到了她們都比較喜歡吃的一家中餐館,何魚長出了一口氣,在人多的地方艾米應該會閉上那張不職業的嘴巴了吧。然而,剛點完菜,艾米看了一眼周圍,在沒有發現熟人的情況下,又向何魚發起了攻勢,似乎想在這最後的離別餐中將何魚內心秘而不宣的東西給一下子掏出來。艾米同情地說:“哎,Hedy,我沒想到頭真批準了你的辭職。你說,這些領導也真他媽的夠狠。”
看著坐對麵的艾米,何魚後悔今天上午不應該答應和艾米一起出來吃飯的。從一個唇紅齒白的女生口中吐出這麽不文雅的字眼,真是倒胃口。
“估計Julie也是擔心你把事情捅出去吧,畢竟是她讓我跟你要的GMS密碼,糾纏起來誰也脫不了幹係!你說呢?”
“誰知道呢。”何魚說。
艾米給何魚倒了一杯果汁:“不過離開也是件好事,誰願意麵對這樣的豬八婆!你這一走,我可咋辦!唉。”
“慢慢就好了。”何魚說。
“我都想象不到,Hedy你是怎麽熬過來的,聽說幾乎沒有人能在她手下待上一年時間的,你算是一個例外。你真厲害。”
何魚哭笑不得,不知道艾米這是在誇自己還是在損自己。平日裏會說話的艾米今天這是怎麽了,或許是因為知道自己要走了,所以才這麽口無遮攔吧。“其實Julie人不錯,隻不過管理方式不同罷了。”
“你都要走了,還為她說話,真是難得。”艾米再次探尋道,“像這樣的人在公司裏的根應該很深,不然像她這樣的早就被群起而攻之了,對吧?”
何魚沒有接艾米的話茬,喝了一口果汁。
艾米接著說:“有人說,在ICE,隻有兩種人能混得下去,一是對客戶有價值的人,另外就是對老板有價值的人。我們不做業務,老板就是我們最大的客戶,我感到她肯定是把老板搞定了才敢這麽渾。但是我不明白她搞定的是哪個老板啊,你說會是哪個老板呢?”
“這個還真不知道。”何魚皺了皺眉頭,菜還沒上來,便失去了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