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北半球依然經常看到太陽“早退”的情況,何魚走出國貿大廈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如潮的人流在昏黃的路燈下向地鐵口湧去。
何魚剛走到地鐵口,手機響了。何魚一看,是謝森的電話。何魚邊走路邊摁下了接聽鍵:“你好。”
“你好,Hedy。”謝森說,“下來了嗎?”
“我馬上就要坐地鐵了。”何魚說。
“咦,怎麽這麽快?晚上有空嗎?”謝森不等何魚回答,緊接著說,“一起喝兩杯吧,算是為我送送行?”
何魚不由驚歎道:“送行?”
“是啊。”謝森說,“我被開了,你不知道?”
“你不要騙我啦!”
謝森有點失望:“唉,我下午被喊出去的時候,你沒看見?”
聽謝森的語氣,不像是在開玩笑,何魚想想,下午一直在低著頭搞表格,還真沒看見謝森被“喊”出去。不過,下午何魚的確沒有收到謝森的信息。
何魚還是不相信地說:“別說裁200人,就是裁1000人也輪不到你啊。”
“嗬嗬,裁員並不一定都遵循優勝劣汰,有時候,太過優秀的人往往也會被淘汰。”謝森說。
“真被淘汰了?”何魚沒想到這個時候謝森還有心情開玩笑。
“見了麵再說吧。”謝森說,“你在哪個位置?”
何魚知道這個時候再拒絕邀請就有點不近人情了。她問:
“都有誰啊?”
“真是白疼你一場了。”謝森依舊是那副嘻嘻哈哈的語氣,“就我和你!哥跟你單獨處會兒。”
何魚嗬嗬一笑,連忙說:“我在離公司最近的這個出口。”
“那你到出口旁等我。”謝森說,“我去接你。”
何魚隻好轉身,返回到出口處。不一會兒,便看見謝森將車停靠在何魚身邊。謝森擺擺手,說:“上來吧。”
何魚打開車門,鑽進車內,說:“我一直認為你在忽悠我呢。”
謝森歎了口氣說:“唉,我真受打擊。不是因為被開了,是因為沒有受到美女的關心啊。”
對於謝森,何魚將他列為“可以信得過的同誌”。謝森是那種看上去有點壞壞的男人,實際上這種男人若是處好了,倒能成為可以信賴的朋友。
謝森接著說:“你還在西直門住吧?”
何魚點點頭:“嗯。”
“那咱們就朝西直門奔。”謝森說,“離西直門不遠有家破舊的酒吧,名字叫‘1998’。一般開酒吧,交房租都是一年一交的,開‘1998’這哥們兒一交就交了15年的租金,並且是按照一年比一年高的價格交的。你說這哥們兒有個性不?”
何魚笑笑,說:“這酒吧不會是1998年開業的吧。”
“對了。”謝森騰出一隻手,在空中誇張地晃晃,說,“我還一直在納悶,怎麽就你這智商,還能繼續留在ICE?現在看來,還是有理由的。你想想你都會搶答了。”
何魚沒有笑,反而一本正經地說:“我看你的業績一直不錯,還正在盯杭州的一個大項目,公司怎麽舍得讓你走?”
“唉,有些事情,並不是咱們想象的那麽簡單。”正好趕上下班高峰,前方出現了塞車情況,謝森隻好放緩了車速。過了一會兒,謝森才接著說,“有時候,裁員正好成了一種政治的工具。實話跟你說吧,我一直伺候不好楊謙,杭州這麽大的一個項目,人家想換一個信得過的親信也是情有可原的。”
何魚嚇了一跳,從謝森口中說出如此不專業如此帶有侵略性的語言,何魚還是第一次聽到。她不由得猜測起謝森說這些話的目的,難道是為了拉近他們之間的距離?不至於這麽簡單吧。或者是謝森對自己的出局心懷不甘,想借何魚把楊謙的手腕給捅出去?也不太可能,就是借刀殺人也要借一把鋒利的刀。何魚不是刀,充其量不過是一塊木頭罷了。何魚想來想去,也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隻好“哦”了一聲,表達一下她的驚訝。
“不說這些了。”謝森換了一個語調說,“我都走了,不說這些破事了。”
“嗯,在公司裏整天想這想那的,頭都大了,不想這些了。”何魚說,“說說你以後打算去哪兒?”
“上帝真是靈驗,說去養豬,還真給了個機會!”謝森有點自嘲地說。
“跟你說正事呢。”
“還沒確定呢。先休息一段時間再說。”
車終於在越過一個狹小的胡同,抄近路拐向了一條相對寬闊一些的馬路。前走不足200米,謝森將車靠在了馬路邊,努努嘴說:“到了。”
何魚看見了一個竹製“圍牆”的酒吧,“1998”的木製招牌在路燈的照射下,顯得有點破落和感傷。
謝森鎖好車門,說:“車停在這裏不用擔心被貼條,嗬嗬。”
進了酒吧後,才發現裏麵比想象中的人還要少,一個身材高大的北歐男人引領他們來到一個靠窗的位置,用並不標準的北京話說:“兩位喝點什麽?”
謝森問何魚:“你喝什麽?”
“隨便。”
“那就來一杯Marschino(香草酒),一杯ChivasRegal12years(芝華士年)。”21北歐男人轉身剛走,何魚便被牆上用一層透明玻璃罩住的亂七八糟的留言給吸引了。謝森站起身,手指著一段留言,興致勃勃地說:“Hedy,你來看看。”
何魚站起身,看到謝森手指的那段話:安紅,安紅,我愛你!下麵的落款是謝森,1998.5.1.字有點潦草,何魚確認無誤後,說:“這不會是你的大作吧?”
謝森得意地笑笑:“想不到吧?”
“真想不到,不過這句話,好像是哪部電影的台詞?”
“是薑文說過的。”謝森說,“不過,安紅是我當時喜歡的一個女孩子的名字。”
“真的?”何魚說。
“切,可以找到主角對質的。不過,現在人家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了。”
北歐男人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過來,輕輕地將酒放在他們麵前,又輕輕地退了回去。“得了,不說這些感傷的話了。”謝森說,“來,幹一杯。”
何魚端起高腳杯以傾斜30°的姿勢和謝森的杯子輕輕一碰,說:“謝謝你對我的關照。”
謝森微微喝了一小口,手握酒杯,輕輕地晃動了一下,望著何魚說:
“知道我為什麽非要和你聊聊嗎?”
何魚沒有說話,放下酒杯,靜靜地等待著謝森的下文。
謝森壞壞地一笑:“你想想,我馬上就走了,好不容易跟你培養出來的感情,不約你出來喝一杯,豈不是人生一大憾事!”
何魚分不清謝森是不是故意這麽說的,她笑笑說:“謝經理真會拿我開玩笑。”
“嗬嗬。”謝森壞笑過後,一本正經地說,“說句實話,我是擔心你被別人當成了炮灰!”
何魚隨即一愣,擺出一副吃驚的樣子。
“我現在已經離職,也無所顧忌了。你在朱莉手下做事,要留個心眼。”
謝森接著說。
這些話已經遠遠地超出了何魚的接受範圍,她感覺謝森忽然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她感到陌生,而又惶惶不安。
“這不是經濟危機了嘛,有人為了業績而絞盡腦汁,在提交給你們的數字上做了手腳。據我所知,至少已經連續兩個月的數字上有問題。而這一切朱莉都心知肚明,卻讓你一個人在搞這一切。你說,出了問題誰負責?還不是你!”
何魚腦子一片空白,連忙問:“誰做了手腳?怎麽做的?”
謝森哈哈一笑,舉起酒杯,呷了一口,似笑非笑地望著何魚,似乎說這樣的話隻能點到為止。
“快說嘛。”何魚嘴角微翹,這個事情顯然引起了她足夠的興趣,又嚴重超出了她能想象的空間。
謝森樂了:“真不知道?”
“不說拉倒。”
謝森探過頭,慢悠悠地說:“眾所周知,ICE是一個靠數據說話的公司。數據固然重要,但比數據更重要的是產生數據背後的故事。算了,不說這些了,免得你陷入太多。我的本意,是想讓你留心自己的工作,明白嗎?”
何魚下意識地點點頭,說:“謝謝,若真有問題,我一定會想辦法查出來的。”
“得了,得了。我也就這麽一說,你也就這麽一聽。這也許是我個人的猜測,沒有證據。”
“你放心。”何魚笑笑,“謝謝。”
謝森忽然歎了口氣,惆悵道:“你我一樣,都是一畢業就來到ICE。很多人也一樣,ICE更是希望從名校裏選拔優秀的員工,剛進來的時候領導對我們的期望值都差不多。然而三個月後,也就是一般情況下的試用期過後,領導對你的期望值就不同了。期望值不同,被培養的套路也不同。有的人是被當成領導來培養的,像付園,一開始就是被當成總經理來培養的;有的人是當成一般員工來培養的。不管是當成什麽來培養的,對大領導而言,培養的不過是一杆槍和一把炮灰而已。”
“炮灰也需要培養?”對於付園,ICE中國區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創造一個又一個ICE銷售奇跡,當然也造就了ICE中國區的晉升傳奇--清華畢業後來到ICE,三年內便從一個銷售助理升到大客戶部總經理。何魚不知道謝森為什麽忽然就說出這種前言不搭後語的話來,難道隻是發泄自己被裁後的不滿或不平衡?
謝森哈哈一笑,意味深長地說:“Hedy,和你做同事還沒處夠呢,以後有機會我還會回來的!來,幹一杯!”
何魚也笑笑,她在大腦“短路”的情況下,往往會下意識地用嘴角上的笑來彌補她的驚慌失措。若真如謝森所言,那麽她這兩個月的報表將會出現嚴重的問題,對她而言也會是嚴重的失職。轉念一想,她對那些數字都一而再再而三地核實過,怎麽會出現差錯!但是聽謝森的語氣,不像是無的放矢。何魚緩緩舉起酒杯,她不知道,她即將要卷入到一場浩大的政治鬥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