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場革命

第一章別深究上司們的強勢根源

　　和很多白領一樣，何魚（Hedy）拎著電腦包走出擁擠的地鐵時，稍微鬆了口氣後，隨即便加快了步伐。周五的陽光穿過林立的國貿大廈片麵地打在擁擠的人群裏，每一個人的臉上都看不到任何表情。何魚想著“豬八婆”交代的工作，心想即將忙碌的一天開始了。

　　“豬八婆”是同事私下對朱莉（Julie）的稱呼，傳說中這個名字由來已久，何魚到ICE不久就知道這個名字跟另外一個叫“周扒皮”的男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豬八婆”30多歲，一個被丈夫拋棄的香港女人，自負、傲慢、冷酷無情，偏偏成了何魚畢業一年來的頂頭上司--ICE中國區內部控製經理。“周扒皮”原名叫周坤，是ICE中國區前財務總監，台灣人，40來歲，具體長什麽樣，何魚沒有見過，隻是在同事的描述中想到了“賊眉鼠眼”這個詞。朱莉沒有做內部控製經理前，是在周坤的手下做財務經理，兩人都以苛刻小氣而揚名ICE海內外。可能是因為有共同語言吧，兩個人竟偷偷地搞在了一起，被朱莉的香港老公抓住了把柄，捅到了公司。像ICE這樣素來以嚴謹著稱的上市公司，所有與桃色有關的事件都將被放大N倍。

　　關於“豬八婆”和“周扒皮”被捉奸的事件就出現了N多不同的版本，一說是捉奸在床，一說是捉奸在車，還有說是香港男人找了私家偵探捉奸在澳大利亞著名的“LadyBayBeach”（小姐灣海灘）纖細修長的白色細沙上，如此等等。不管哪個版本，都給當時ICE中國區的格子間裏彌漫了一層幸災樂禍的曖昧氣氛。向來注重公眾形象的ICE人力資源部是不會考究具體的捉奸地點的。很快，周坤就被發配到了台灣區做了一個小小的財務經理，而朱莉也被調離了部門，做了內部控製經理。

　　在ICE的組織框架中，中國區內部控製經理是可以直接向亞太區內部控製部高級總監匯報的，掌管著中國區的各個項目的成本控製、資源分配、項目預算等核心係統，朱莉等於是不降反而升了。如此的手腕，誰都知道朱莉的後台硬，卻不知硬在哪裏。掌管中國區內部控製部後，朱莉走路更加有了氣勢，“噔噔噔”地把地板踏得山響，小蠻腰挺得筆直，鴨蛋臉仰起來，麵無表情，目光一般都在高於水平線35°的位置上。或許是受桃色事件的影響，朱莉看誰都不順眼。為了給自己營造一個全新的工作環境，她找借口換掉了她權力範圍內的所有“老人”。當然了，對新員工也更加挑剔，在Hedy之前，聽說兩年內僅她的手下就換了10位，幾乎沒有人超過半年，要麽是被她直接辭掉，要麽是實在忍受不了“豬八婆”的“虐待”，主動離開。

　　在別人眼裏，外表文文靜靜的何魚能夠幹滿一年也算是創造了ICE中國區內部控製部“豬八婆”時代的一個奇跡。隻有何魚自己知道，一年中她是怎麽過來的。有多少個夜晚，她躲在自己那個單身公寓裏偷偷抹眼淚，也曾暗暗下決心第二天一上班就遞交辭職報告。然而，當第二天淹沒在上班流中的時候，忽然又失去了反抗的勇氣。坦白說，ICE是一個全球著名005IT企業，很多人想進來都沒有機會呢。一年前，何魚北師大畢業，經過一輪筆試和五輪麵試後才得以進來，比考大學還難上幾倍。沒想到更難的還在後麵，上班不久，“豬八婆”就打滅了何魚對美好白領生活的幻想，一個小小的工作失誤就被罵成了白癡，何魚當場就落下淚來。如今，一年多的磨煉已經讓她不輕易流淚了，她的耐心和細心讓她的工作遊刃有餘。短短一年的時間裏，何魚從一個係統助理被提升為經理助理，並且在朱莉美其名曰的信任下，內部控製部門的工作幾乎全部壓給了何魚。何魚除了完成自己的本職工作外，還要幫“豬八婆”完成整個中國區的內部控製工作，包括每月各個區域報上來的密密麻麻的銷售數據、成本數據、預算數據等等。何魚總是一聲不響地精心做著，從不抱怨，兢兢業業。何魚知道在豬八婆的手下做事永遠都不能粗心大意，因為一個小小的失誤就有可能丟掉這份月入12000元的工作。

　　何魚進門的時候，前台瑪麗正神情肅然地接著電話。何魚像往常一樣給這個長得像明星董潔的北京女孩擺了擺手。瑪麗仿佛沒有看見似的正沉浸在電話中。何魚習慣性地看了看時間，離上班時間還有20分鍾，偌大的辦公區隻是零零散散地來了一些同事。她徑直來到自己的座位處，將挎包放在辦公桌上，抽出筆記本電腦。趁電腦啟動的時間，她去茶水間煮了一杯熱咖啡。回來的路上，何魚被人喊住了，扭頭一看竟然是久未出現的華東區銷售經理謝森。何魚知道他在杭州有一個比較大的項目，已經盯了近半年。他帶著項目組的幾位同事長期駐紮在杭州，連過年都沒放假。何魚微微一笑：“是你啊，你不是在杭州嗎？怎麽回來了？”

　　“嗬嗬，這不是想你了嘛。”謝森調笑道。

　　“想我嗬嗬，杭州那麽多美女，怕你是樂不思蜀了吧。”眼前這個歲的男人給何魚的印象不錯，也是她在公司裏為數不多的可以開玩笑的人。

　　何魚指了指謝森的啤酒肚說：“看，這將軍肚，就是腐敗的證據嘛。”

　　“得了，得了。”謝森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肚子，哈哈一笑，“你這小姑娘，這年一過，就學會損人啦。來，我給你變個魔術。實話告訴你，我們幾個大老爺們兒就是在大年夜看著春節晚會度過的。你看了吧？劉謙那魔術不算什麽，真正的高手在這裏。看好了，手中什麽都沒有吧？”謝森伸出雙手，在何魚麵前晃了晃。何魚不知道謝森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公司裏也沒有幾個人，便配合地看了看說：“是，沒有。”

　　“你確認？”

　　何魚點點頭。

　　“好的，是沒有。”謝森神秘地笑笑，模仿劉謙的語氣說，“下麵，將是見證奇跡的時刻。”然後翻轉了一下手掌，不知什麽時候，他的手中已經多了一個漂亮的禮品盒。

　　在何魚驚奇的眼神中，謝森將禮品盒放在何魚的手中說：“送給你的，是我從杭州帶回來的小禮物。”

　　“真的？”何魚連忙感謝道，“謝謝，謝謝。你剛才是怎麽弄出來的？”

　　“嗬嗬。”謝森得意地笑笑，說，“現在還不能告訴你，我還要用它去忽悠其他人呢。走了，拜拜。”說完，便晃動著高大肥胖的身軀，去給其他同事送禮物了。

　　何魚滿是歡喜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打開一看，是一支精美的唇膏。

　　何魚輕輕地將唇膏放進抽屜裏，然後拿出掛在鑰匙鏈上的電腦電子密碼鎖，對準筆記本摁了一下按鈕，電子密碼鎖上立刻隨機分配了一個動態密碼。

　　何魚在電腦上輸入這組由英文字母和阿拉伯數字組成的密碼，再輸入自己的域名和域密碼，一秒鍾後登錄上了公司的內部網。何魚點擊了內部網頁右下方“打卡”的圖標。在這個ICE自己研發的內部辦公係統中，高科技帶來的便捷辦公方法比比皆是，就拿員工考勤來說，打卡是在網上完成的。

　　相對傳統的門禁卡考勤係統，這個係統既防止了員工間相互幫助打卡的現象，又節省了製作卡的成本，更有利於公司的管理，擁有權限的直接上司還可以隨時隨地查看你每天的考勤細節等工作情況。

　　電腦屏幕右下角彈出了幾個提示，是何魚自己設定的每日工作安排以及要提示朱莉的事情。何魚看了看，上午10點要開一個部門會議。她們部門目前也就4個人，除了朱莉、何魚外，還有兩個新來的係統助理艾米和薇薇安。雖然隻有4個人，但朱莉總要把會議開得像模像樣，領導是領導，兵是兵，該發言的發言，該記錄的記錄。朱莉是一個敏感而又非常注意細節的人，所以每次開會，何魚都不敢怠慢。何魚點開內部控製部網上辦公區，再次輸入一個動態密碼以及內部控製部門密碼通行證，進入內部控製部後台管理係統。她把今天開會所需要的數據再次核實了一遍。這個時候，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何魚拿起一聽，是前台瑪麗打來的。瑪麗說話的語氣很快：

　　“Hedy，我剛接到通知，今天公司所有的會議室要被征用，不好意思，你前天預訂的那間小會議室……”

　　“啊？”何魚上班以來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為什麽呢？那還有其他的會議室嗎？”

　　“公司裏沒有了。”瑪麗和何魚的關係不錯，語氣也變得不那麽公事公辦了，悄悄抱怨道，“唉，我也是剛剛接到通知，也不說什麽原因，隻是說所有的會議室都讓留出來。你若是要接待客戶，公司在樓下的星巴克預訂了幾個位置。”

　　何魚想象著朱莉得知這個消息氣憤的樣子，便想抬出朱莉的名號來。

　　辦公室誰都知道“豬八婆”的威名，一般人是不願惹她的：“哦，我們不是接待客戶，是朱莉要開一個部門會。她肯定不希望到樓下的咖啡館去開的。”

　　瑪麗猶豫了一下，說：“Hedy，真是很抱歉，要不等會兒我跟Julie解釋一下？”

　　話說到這個份上，何魚知道瑪麗也是沒有辦法，隻好笑笑說：“沒事，一會兒我跟她說吧，你忙吧。”

　　瑪麗如釋重負，長出了一口氣，說：

　　“謝謝Hedy，我還有幾個人要通知，掛了啊。”

　　何魚放下電話，忽然感覺事情有點奇怪，ICE中國國貿辦公區的會議室資源是有點緊缺，要開會的時候一般都需要提前一兩個工作日登錄內部辦公係統，在資源利用板塊裏點開會議室預訂。那上邊顯示著所有辦公室每個時間段的預訂情況，就像QQ遊戲裏的每個房間一樣，你需要進去占個位置，寫上預訂人姓名、開會時間、預計結束時間、參會人數等。隻要係統顯示你預訂成功，這間會議室就會雷打不動地給保留下來，要是有變動，瑪麗一般也都是通過辦公係統跟預訂者提前協商。像今天這樣忽然打電話溝通，何魚還是第一次遇到。ICE中國區在國貿的辦公地點裏，有兩大八小共10個會議室，公司裏一下征用這麽多會議室幹嗎？若是接見重要客戶，一個大會議室就夠了，是什麽事情必須要同時使用10個會議室呢？

　　何魚百思不得其解。看到離上班還有幾分鍾，她便喝了一大口咖啡，想借再去煮咖啡的時間探探風。

　　就在她剛要站起身的時候，後麵傳來“噔噔”的腳步聲。不用看，何魚就知道是朱莉到了。辦公室裏鋪著一層厚厚的土耳其地毯，隻有朱莉走上去才能發出這麽響亮的聲音，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一個巨胖女人氣鼓鼓地走路。其實在朱莉身上沒有一塊多餘的贅肉，30歲的人還保持著十七八歲時的身材。熟悉朱莉的人都知道她隻不過天生就和路過不去，別人是走，她是跺，永遠都有一股氣勢，帶著一陣風。何魚好多次走在她的後麵，目光總會不由自主地拋向朱莉的高跟鞋跟，真擔心一不小心就會斷裂。

　　“噔噔”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等快到自己身邊的時候，何魚站起身，笑笑說：“早。”

　　朱莉“嗯”了一聲，越過何魚，坐到裏麵靠窗的格子區裏。ICE中國的辦公區布局就像前台後麵大招牌上用英漢兩種語言寫下的ICE企業文化一樣：開放、溝通、誠信、尊重。辦公環境是一個相對開放的環境，除了中國區總裁牛啄印和財務部有獨立的辦公室外，其他的人都被一個個小格子板隔開在相對獨立的大辦公區裏辦公。在格子間裏，每個人有什麽情況、打什麽電話，其他的同事都能聽到，無形之中，也起到相互監督的作用。

　　關於座位，總監級別的一般坐在放眼皆觀四方的位置，經理級別的則坐在離走道較遠的靠窗的位置，而底層的員工則坐在靠近走道的位置。所以，細心的人一進辦公室就能敏銳地從座位位置的分布情況來判斷這個人地位的高低。何魚很慶幸自己在一年的時間內從靠近走道的位置移到了朱莉身邊的位置。但是離朱莉的位置越近也意味著被使喚的頻率越多，被挑出毛病的機會也越多。

　　看到朱莉坐在座位上，手中拿著一個小禮品盒，顯然是謝森送的。她沒有急於打開，而是隨手放在桌子上，站起身拿著杯子打算去茶水間。看她心情還算不錯，何魚覺得第一時間應該告訴她會議室的事情，便站了起來，說：“Julie，不好意思，剛才瑪麗通知我，今天公司所有會議室都被征用了。”

　　朱莉一愣，臉色立刻變得陰沉沉的，看了何魚一眼，將杯子重新放回原位，冷冷地問：“Why？”

　　何魚知道自己帶去的消息無疑影響了她一早的好心情，隻好小心翼翼地說：“瑪麗說她也是剛剛接到通知，公司要征用所有的會議室，然後說在樓下的星巴克給預訂了幾個位置供咱們用。”

　　“你不是已經預訂成功了嗎？”朱莉站起來，拿起杯子，以毋庸置疑的口氣說，“你去找她們協商，告訴她們別忘了在ICE的企業文化裏有‘尊重’這個詞！”

　　朱莉的聲音雖不高，但周邊的同事還是聽到了。他們朝這邊看了看，很快又低下了頭，或許對這樣的場麵都已經習以為常了。

　　何魚尷尬地點點頭，知道朱莉顯然是生氣了，征用會議室是小事，不給朱莉麵子是大事。聽著朱莉擦肩而過的聲音，何魚也隻好轉過身。對麵的一個同事衝何魚無奈地搖搖頭。何魚笑了笑，隻好去找瑪麗協商。

　　瑪麗依舊是一副忙碌的模樣，看到何魚走過來，心中已經明白了七八分，不等何魚說話，便低聲說：“她讓你來的吧？”

　　何魚點點頭：“唉，能不能幫幫忙？”

　　“真的夠嗆。你等一下，我問問我們經理。”瑪麗邊說邊撥通了一個電話，“頭，咱們內部控製部訂了一個會議室，Hedy問能不能……”

　　從瑪麗的表情看，她的話似乎被打斷了，何魚想起平日裏行政經理劉耀南慈眉善目的模樣，便示意瑪麗將話筒拿過來。瑪麗對著話筒小心翼翼地說了一句，便將話筒交給了何魚。何魚說：“劉經理，怎麽著？幫幫忙吧。”

　　“真的很抱歉。”劉耀南一改往日的和風細雨，聽得出來，他似乎是在趕路，語氣急切地說，“對不起，Hedy，事情太突然了。會議室真的是緊急征用的。”

　　何魚遲疑了一下，她要讓劉耀南感覺到她的為難。

　　劉耀南明白何魚的意思，他也不願意輕易招惹朱莉，隻好說：“Hedy，真是抱歉，你們若是急用的話，樓下的星巴克有位置。我現在在路上，馬上就到公司了，見麵再溝通，好吧？”

　　何魚隻好訕訕地掛了電話。

　　瑪麗關切地問：“怎麽樣？”

　　何魚搖搖頭，對瑪麗感激地笑笑：“謝謝你，瑪麗，剛才讓你為難了。”

　　“沒事，沒事。”瑪麗擺擺手，“去忙吧。”

　　何魚回自己座位的時候，遠遠地看見朱莉正端著咖啡盯著電腦屏幕。

　　艾米和薇薇安也都來了，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坦白說，原定今天上午要開的內部控製會，主要是對這兩位新人的培訓，可以今天開也可以明天開。

　　何魚真希望自己的上司能理解一下，雖然她知道這對朱莉來說相對比較困難。果然，當何魚小心翼翼地將事情的經過說到一半時，朱莉不耐煩地擺擺手，語速急快地說：“Hedy，你到公司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平時我怎麽說的？我隻要結果！明白嗎？我希望知道今天到底還能不能用到會議室？”

　　“Sorry！”何魚臉一紅，這是朱莉當著兩位新員工的麵第一次這麽直白地批評她。幸虧她的承受力比較強，並且提前做好了心理準備，很快便平心靜氣地說，“我問了行政部劉經理，他說會議室今天公司要用。”

　　朱莉氣呼呼地說：

　　“別電話裏問，一切來往都要郵件啊。你去寫個郵件，將事情的經過寫出來，發給瑪麗，抄送給我和劉耀南，讓他們解釋一下征用的合理原因並給出解決辦法。”

　　郵件就是明槍，是格子間戰爭最低端的武器。這麽小的事情，就要拔槍，至於嘛，連何魚都覺得有點小題大做。況且，這不是明顯地讓自己當槍手和行政部對著幹嘛。但何魚又不能當麵反駁她，隻好先答應了下來，以免從她嘴中聽到更糟糕的指示。

　　何魚坐在自己的電腦前，打開Outlook，開始琢磨到底要不要寫、如何寫這個郵件。這個時候，何魚真希望劉耀南快點來，給朱莉解釋一下情況。

　　幾分鍾過去了，何魚沒有看到劉耀南的身影，隻好裝模作樣地打開郵件，剛點開收件人一欄。正在這時，朱莉敲了敲了格子板，說：“郵件呢？我怎麽還沒有收到？”

　　“馬上就要好了。”何魚說完，知道躲不過，便飛快地敲起字來。就在這時，郵箱裏有了新郵件，標題是代表緊急的紅色標誌。Hedy迅速地點開一看，是亞太HR發出的，收件人是所有中國區員工，抄送亞太區總裁約翰、中國區總裁牛啄印等後麵一大串公司高管。郵件要求所有中國區員工今天9：30開一個電視電話會議，會議議題沒說。這時，朱莉再次敲了敲格子板，問何魚：“你的郵件寫好了嗎？”

　　“馬上。”何魚感覺朱莉真是個催命鬼。

　　朱莉若有所思地說：“先放一放吧。”

　　何魚一愣，緩了一會兒才知道朱莉下達了最新指示，先不要寫郵件了。

　　這完全不是朱莉的性格，她是一個抓住辮子不放的人。何魚偷偷看了一眼朱莉，見她正全神貫注地敲著鍵盤，不知道是在寫郵件，還是聊MSN。是什麽改變了朱莉的初衷？或許是這封中國區全體員工開電視電話會議的郵件吧，不管怎麽樣，何魚鬆了一口氣。

　　這個時候，行政經理劉耀南走到何魚身邊，說：“Hedy，不好意思。公司裏要臨時用一下會議室……”

　　何魚忙站起身，她知道朱莉肯定在旁邊聽得真真切切，但是朱莉沒有動也沒有表態。何魚不知道朱莉現在是什麽態度，又不能擅自做主，隻好衝劉耀南笑笑，含糊地“嗯”了一聲。

　　劉耀南明知道何魚做不了主，但也不想去招惹朱莉，見何魚“嗯”了一聲，隻好悄悄瞅了一眼朱莉，沒想到剛好與朱莉的目光撞在了一起。劉耀南忙向前走了兩步，腰微微彎，笑著對朱莉說：

　　“朱經理，我也是剛剛接到的通知，不好意思啊！”

　　朱莉難得一見地站起身以平等的姿態對劉耀南說：“沒事，沒事，我們的會議可以往後推推。”

　　聽著朱莉通情達理的話，何魚那叫一個氣，這叫什麽事啊！把自己推到前麵做“壞人”，她則在後麵當起了好人。難怪公司裏其他人對她的評價：

　　好人當盡，壞事幹絕！

　　劉耀南顯然沒有想到會受到如此重的待遇，不由地後退了一步。要知道就是在他的領導中國區市場總監麵前，朱莉也是經常坐著說話的。劉耀南摸不清今天朱莉是什麽套路，忙想撤離這個是非之地，“謝謝朱經理的理解，那我就先走了。”

　　“哎。”朱莉喊住了劉耀南，小聲地問，“征用這麽多會議室幹嗎？”

　　劉耀南一下子明白過來，終於知道朱莉如此親切的原因。為了迎合朱莉，他探低頭神神秘秘地說：“我也正納悶呢。”

　　朱莉顯然對劉耀南的回答不太滿意，隨即坐回了位置上，說：“行，你去忙吧。”

　　劉耀南轉身拍了拍何魚的椅子，打了聲招呼：“走了啊。”

　　“拜拜。”何魚衝劉耀南笑笑。微笑，是何魚在辦公室裏使用最多的動作。

　　媽媽在她剛上班的時候就提醒她：你是新人，沒有業績，沒有後台，你隻有經常保持微笑。

　　朱莉也沒有像往日那樣讓何魚做這做那，依舊隻是盯著電腦敲擊著鍵盤。何魚心裏有點發虛，薇薇安這個時候通過MSN發來一句話：“咱們的會還開不開？怎麽沒見老大發話？”

　　何魚對這個剛從北大法律係畢業、長著一對虎牙的女孩印象不錯。在她的身上，何魚能找到自己剛畢業時候的影子，勤奮、認真、兢兢業業，對了，還有一個共同的特點：愛笑。和何魚的微笑不同，薇薇安的笑是那種有點暴露的笑，朱唇微啟，虎牙閃亮，緊接著便是一連串的笑聲。可這剛來沒幾天，在朱莉麵前，薇薇安就收藏起自己的笑，努力裝出一副幹練的樣子，隻有中午和何魚一起吃飯的時候，才會忍不住笑幾聲。何魚輕輕地在電腦上敲了幾個字：還不知道，等等看。薇薇安回複過來一個笑臉。

　　Hedy抬頭看了看辦公室，辦公室裏似乎少了往日裏平凡忙碌的景象。

　　很多人都在用眼神神秘地交流著。同一部門的同事三三兩兩地往返於辦公室和洗手間之間，一些關係較好的男同事也拿著煙朝抽煙室走去。何魚感覺辦公室正在發生著微妙的變化。具體是什麽變化，何魚也說不出來，感覺似乎有重大的事情要發生。

　　9：20，IT技術支持部在ICE內部工作群裏發了一個友情提示，再次公布了ICE亞太區所有員工電視電話會議的切換端口。何魚試了一下自己的電話以及電腦接口，一切正常。電視電話會議馬上就要開始了，薇薇安這個時候在MSN上又發來一句話：Hedy，我的端口怎麽不對？能幫我看一下嗎？

　　薇薇安坐在最靠近走廊的位置，何魚和她中間隔著一個艾米。艾米是人大畢業的，卻顯現出了與她年齡不相符的成熟和穩重，不怎麽愛說話，一說話全都是誇別人的，誇別人也不是那種直白的，而是非常含蓄地誇，總給人以回味的空間。艾米似乎喜歡獨來獨往，和誰也不遠不近。不像薇薇安，剛來幾天就和何魚黏糊在一起了。

　　何魚走到薇薇安的辦公桌前，看了一下電話。電話沒有什麽問題，點開電腦上的端口數據，原來是其中的一個端口沒有鏈接好。何魚剛要幫薇薇安鏈接，身後傳來了朱莉的聲音：“怎麽了？”

　　薇薇安連忙說：“我的端口沒有連好，請Hedy幫我弄一下。”

　　“這樣的事情應該去找IT支持。”朱莉的聲音變得緩慢而低沉，熟悉她的人都知道，這是她生氣大發雷霆的前奏，“Hedy還有她自己的事情要忙。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工作要做，分工不一樣，負責的工作也不一樣，明白嗎？”

　　薇薇安顯然還沒有適應朱莉，她白白淨淨的臉一下子就變得通紅，唯唯諾諾地說：“明白了。”

　　何魚隻好站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去。

　　薇薇安在MSN上發來一句話：對不起，剛才讓你和我一起挨批了。

　　何魚知道在MSN上絕對不能閑聊，更不能抱怨，因為領導想查看下屬的聊天記錄易如反掌。涉世不深的薇薇安可能不了解這些，何魚可知道。

　　她停頓了一下，說：你點開電腦上鏈接的第二個端口，將上麵的數據改成0086106085588就可以了。

　　過了一會兒，薇薇安發來一個笑臉：好了，謝謝Hedy。

　　何魚沒有說話，隻是回複了一個笑臉。

　　北京時間上午9：30，ICE亞太區電視電話會議準時開始。何魚拿起話筒，打開視頻，看到了一個大鼻子白種人坐在視頻裏的寬大辦公桌後。何魚一眼就認出了他是亞太區總裁約翰先生，這也是她入職一年多來最想見到的人。因為在ICE等級嚴明的階層中，隻有獲得年度優秀員工或者連續兩個季度獲得業務精英稱號的底層員工才有機會受到約翰的頒獎、接見。

　　很多人都以見到約翰為炫耀的資本，誰誰誰受到過約翰的接見，言語中總是流露出一種羨慕或嫉妒。然而，此刻被大家傳得有點神乎其神的約翰在視頻中似乎失去了往日何魚在照片上看到的那種自信、樂觀。視頻的角度有點高，以至於約翰的大鼻子在視頻中顯得更加突出。約翰調整了一下坐姿，試圖用一種輕鬆的方式來開始此次的電話會議：“大家好，我很抱歉，我不得不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訴大家。由於受到全球經濟危機的影響，我們ICE的產品滯銷不前，我們的營業收入和利潤正以一個可怕的速度下滑。為了應對金融危機，減少財政支出，公司不得不進行全球裁員。這將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我知道很多人像我一樣，對公司有一種難以割舍的情感……”

　　全球裁員？年前一大批在華外企紛紛裁員，何魚就是在惶惶不安中度過了年前的那段時光。原本以為躲過了年前那段時間，年後就不會裁員了，至少不會這麽快就裁員。有誰會在春節剛過上來就裁員？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於情，新年剛過就被裁員，被裁的員工的心理接受能力肯定比年前被裁要弱；於理，公司年後裁員等於要多支付一個春節假期的工資，對於ICE這樣的企業，這些擺在桌麵上的賬還是可以算清楚的。

　　然而，現實就擺在了麵前，約翰那美國東北部舌頭很卷的新英格蘭口音將“layoff（裁員）”說得清清楚楚，並且公布了中國區的裁員數字，200人。中國區裁員200人，占中國區總人數的10%左右。隨後約翰說了些什麽，何魚已經記不起來了，一種茫然恐懼的感覺緊緊地包圍著她：會有她嗎？中國區200名裁員名單上會有一個叫何魚的名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