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琴館詩文集箋注

第五章 庚申（1920年）

　　初度日珠山書館即事寄懷禪師庵講學諸老（1）

　　佳辰對酒負心期，別館芳菲未過時。移座花光頻拂麵，倚樓山翠恰當眉。坐輸威鳳翔千仞(1)，來學焦鷯寄一枝(2)。猶喜說詩蓮社在(3)，漫空香雨著相思。

　　作者自注：（1）羅鏡清、餘瑞生、餘仲琨三孝廉是歲俱館此。

　　箋注：(1)威鳳：舊說以鳳有威儀，故稱。杜甫《晦日尋崔戢李封》：“威鳳高其翔，長鯨吞九州。”(2)焦鷯：當為鷦鷯：鳥名，全身灰色有斑。《莊子逍遙遊》：“鷦鷯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喻人所占極微。(3)蓮社：東晉慧遠結蓮社，招陶淵明入社。

　　應邀赴景德鎮珠山書館教書。三月十七日生日，感生涯之落拓，驚歲月之蹉跎，慚不如威鳳奮翼，反不過如鷦鷯借寓一枝。其時清末曾中過舉人的羅鏡清、餘瑞生、餘仲琨亦在珠山書館。

　　餘淡如造談索閱近詩因贈

　　爛錦年華作淡觀(1)，珠林怕覓解人難(2)。半園春事聊堪給，一闋秋心總費彈。無礙慧根通奧窔(3)，有情詩派見波瀾。法花參透餘憨笑，更借何花獻與看(4)。

　　箋注：(1)爛錦年華：燦爛錦繡的年華。淡觀：以平淡冷靜的態度看待。(2)珠林：美好的林木。解人：見事高明能通曉人意者。(3)慧根：佛教語，五根之一。破除迷惑，認識真理為慧，慧能生道，故名根。奧窔：室內的深暗角落，喻精深之處。(4)法花：佛教中的法華宗，即天台宗。

　　都昌籍景德鎮人餘淡如來到雪抱書室來談詩，索看近來所作詩。雪抱見他學詩心切，勉勵他在“爛錦年華”要抱定衝淡之心，不假外鶩，必有境界，可自成一派。

　　藥欄

　　藥欄風定倚清池，檢點鶯花酒一卮。卻憶明湖落春影，墮雲如髻雨如絲(1)。

　　箋注：(1)髻：發髻，黃庭堅《寧子興追和予嶽陽樓詩複次韻之一》：“山似樊姬擁髻鬟。”此以雲峰比髻。

　　獨步街頭，在一藥欄前駐足，買酒賞花。池麵風定，逗他想起過去在南昌東湖所見，末句寫景清奇。

　　同江梧軒、餘玉樓、餘載卿飲隖塘酒榭複偕遊雪峰寺(1)

　　高座清尊挹翠微，山光嫩滴酒人衣。一池水縐幹閑事，眾綠風香作小圍。縮地無方鷗鷺遠(2)，藏春有隖燕鶯肥(3)。遊情早自空枝蔓，便叩精藍訪淨機(4)。

　　箋注：(1)雪峰寺：在景德鎮西郊外十餘裏。(2)縮地：舊指術士化遠為近的法術。晉葛洪《神仙傳》：“費長）房有神術，能縮地脈，千裏存在，目前宛然，放之複舒如舊也。”(3)藏春有隖燕鶯肥：藏春隖，園林名。蘇軾《贈張刁二老》：“藏春塢裏鶯花鬧。”(4)精藍：精蘭，蘭若，佛寺。淨機：淨教之機。

　　約友人在隖塘酒樓聚飲，然後共遊雪峰寺。此詩發調高遠，煉動詞“挹”、“滴”，化無形為有形之物，調遣山光物態。“幹閑事”、“作小圍”，見詩人與物打成一片。再將池波、樹香想象為生靈之物，恨縮地無方，不能與遠去的鷗鷺嬉戲。春可藏於隖塘，燕鶯飽餐春色而肥。簡質清蒼，得山光之奇態，納綠香於筆端。見其設想之奇誕、吐語之清拔。

　　送劉七弟返學北京三首

　　一劍回旋楚入燕，樂羊遊學動經年(1)。西山鬱翠寒於虎，他日收來獻酒前。

　　覽勝應馳輦路塵(3)，海山煙景漸翻新。昔時花樹自搖曳，腸斷行宮掃地人(4)。

　　璿題繡柱半荒唐，佳氣偏開講學場(5)。天地了無鎔化跡，那從塵土問前王(6)。

　　(1)樂羊：東漢河南人樂羊子，遠出從師求學一年，思家歸來，其妻以織布為喻，織不能中斷，學不能中輟。樂羊子感其方，複出遊學七年不歸，終成學業。見《後漢書河南樂羊子妻》。(2)西山：指北京西郊的西山。邦(3)輦路：皇帝出巡的道路。(4)行宮掃地人：指洛陽行宮掃地的宮女。見白居易《上陽白發人》。(5)佳氣：美好的景象風光，杜甫《丈人山》：“丈人祠西佳氣濃。”(6)前王：先王，死去的帝王。《離騷》：“忽奔走以先後兮，及前王之踵武。”

　　晚秋齋中添菊，詩以賞之

　　撫序驚遲暮(1)，添花寫素秋。不成真隱逸(2)，慚對淡風流。

　　淺月渾盈袖，寒雲欲近樓。南園一絲夢(3)，和雨注心頭。

　　箋注：(1)序：時序，時令。(2)真隱逸：真正的隱逸之士。(3)南園：在南昌，袁家表兄之家，詩人曾寓此。

　　秋後，從街市買來一盆菊，獨自吟賞，憶起當年南園賞菊，“一院秋馨夜獨親，畫廊殘醉繞行頻”時的情景。此時但見寒雲低沉，絲雨忽落，別有傷心情緒。

　　某圃菊飲，同席召二歌者

　　高樓款菊破詩慳(1)，澹白霏紅上酒顏。消得花前雙薄命，秋歌夜徹“小重山”(2)。

　　箋注：(1)款菊破詩慳：以款待菊來打破吝於作詩的窘態。(2)“小重山”：詞調名，又名“感皇恩”。

　　約得二三詩友，同往某菊圃賞花，在酒樓圍桌開樽，同席叫來二位歌女。薄命兩女子的秋日歌聲，引起詩人憫惜，亦生“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感。

　　廣菊飲詩次韻

　　哀樂正無限，寒花撲滿襟。樽前一開口，曲底幾傷心。

　　耐老祈芳命，觀生示小吟。者番蕭爽意(1)，別得解詩深。

　　箋注：(1)者番：猶言此番。蕭爽：高敞超逸，杜甫《玄都壇歌寄元逸人》：“致身福地何蕭爽。”

　　吟未盡意，又作此詩。以素淡情懷、白描手法極寫哀樂之境。

　　贈吳映川

　　可儒可俠真男子，人海人山偶見之。已惜鹽車淹驥足，翻傷眾女嫉蛾眉(2)。飛騰意氣宵談劍，采擷風懷老學詩。愧殺通家名浪得(3)，龍門聲價起佳兒(4)。

　　箋注：(1)鹽車淹驥足：《戰國策楚四》：“君亦驥乎？夫驥之齒至矣，服鹽車而上大行……中阪遷延，負轅不能上。”比喻賢才屈居賤役。賈誼《吊屈原》：“驥垂兩耳兮服鹽車。”

　　(2)蛾眉：《離騷》：“眾女嫉餘之蛾眉兮，謠諑謂餘以善淫。”(3)愧殺：殺同煞，猶言極慚愧。通家：世代有交誼之家。浪得：輕率得到。(4)龍門：《後漢書李膺傳》：“膺獨持風裁，以聲名自高，士有被容接者，名為登龍門。”佳兒：佳子弟，人才出色的晚輩。

　　深秋某日，吳仁訓來訪。仁訓字映川，都昌新妙鄉人，早年習武尚文，後來景德鎮業瓷而富。素仰雪抱學問，使其子拜師就學館下。此日，雪抱與之談劍論詩，賞識此一奇俠男子，可惜負重而不能展其材。第三聯寫其意氣飛揚，虛懷學詩，末乃讚其子將大有用於世。其子吳楚英，時年二十二。

　　歸舟二首

　　經年館榭閟層陰(1)，出接江天豁素心。怪底近來消渴甚(2)，鄱湖不到酒杯深。

　　舟落湖灣定客魂，石磯未改水苔痕。坐聽漁父談生活，日取寒江造化恩。

　　箋注：(1)閟：關閉。(2)底：為何，為什麽。消渴：病名，多食，渴飲，溲多，近人以為即糖尿病。

　　年底歸故裏，乘舟自昌江下。江天寥廓，胸懷開豁，頗覺快慰。舟至鄱陽湖，客魂始定，石磯兀立，露出水苔痕跡，與漁夫談其打魚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