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琴館詩文集箋注

第三章 戊午（1918年）

　　穆廬雜興

　　島瘦郊寒百未堪(1)，小家偷夢雨尤酣。起憑孩稚生春氣，瀹茗花前課《二南》(2)。

　　銀燈一穗萬靈馳，自攝菩提返映時(3)。三十年前華妙世，琅琅聲嫩手中兒。

　　箋注：(1)島瘦郊寒：唐代詩人賈島與孟郊的詩瘦硬清峭，好作苦語。蘇軾《祭柳子玉文》：“元輕白俗，郊寒島寒。”(2)瀹（yue）茗：烹茶。《二南》：《詩經》中有《周南》《召南》，代指《詩經》。(3)菩提：梵語，意譯正覺，明辨善惡、覺悟真理之意。

　　歸家中，自言不能作苦語詩，枯寂無生氣。孩兒的天真使他枯井般的心境漾起幾圈歡悅的漪漣。他振作精神，課女讀書。女兒們競相背誦《詩經》，稚聲琅琅，使他仿佛回到自己幼年時。

　　酬瘦湘早春寄懷並讀其近作

　　心如湖水可通達，知汝近來福分清。畫眉晚添春嫵足(1)，梳頭曉怯秋瞳明(2)。自然盈抱芳香意(3)，不似空林寂寞情。何複牽懷貌傖父(4)，傅之雪月滋寒榮(5)。

　　箋注：(1)畫眉：用東漢張敞為其妻畫眉故事。(2)秋瞳：秋水般的雙瞳。(3)盈抱芳香意：《古詩十九首》：“馨香盈懷袖，路遠莫致之。”(4)傖父：鄙賤之夫，古代南方人罵北方人語。此為作者自謂之謙詞。(5)傅：敷。

　　初春，收到南昌王瘦湘寄來的《早春寄懷》詩：“煙塵隔斷三百裏，美人入夢長眉清。江頭雪消作春水，洞口晚晴歌月明。求之流輩有餘味，出以聲音儻至清。忽與東湖說惆悵，盈堤柳線漸敷榮。”王浩掛念遠在都昌的故人，思念入夢。東湖柳漸抽綠，可惜君不能來。雪抱賦此詩勸勉王浩，湖水隔不斷友情，而心如湖水之通達。次聯祝王浩夫妻之篤好。“自然”句言王浩胸懷，“不似”言一己之寂寞。王浩曾有贈雪抱詩句雲：“清坐朱顏俟衰落，抱山有客養高寒。”驗之此詩，衰弱竟至貌如傖父，何其悵然。兩人唱和律詩均用三平調，從杜、黃變格中來。

　　寄孑雲

　　去年磨蠍損襟抱(1)，墨淚繽紛泣女挐。聞道秋霖同臥病，空吟梁月悵離群(2)。故人珍重久要意(3)，娛我新鐫絕妙書。攬物相思隔芳訊，可常花事問湖渠？

　　箋注：(1)磨蠍：星名，蘇軾《退之平生多得謗譽》：“退之詩雲：‘我生之辰，月宿直鬥。’乃知退之磨蠍為身宮，而仆乃以磨蠍為命。”因謂生平遇事折磨不利者為遭逢磨蠍。(2)梁月：杜甫《夢李白》：“落月滿屋梁，猶疑照顏色。”(3)要意：相邀之意，要讀平聲。

　　此詩寄李孑雲，即李定山，號孑雲，在南昌以教書為生。同病相憐各自命運的不幸。

　　挽端任二首

　　得來清氣有誰同？竟負平生繡虎工(1)。博愛名言旁墨氏(2)，韶齡孝譽近黃童(3)。江潭旅食垂楊綠(4)，湖曲移舟小榭紅。長記水仙回浩唱，淡煙扶月出遙空。

　　連環贈佩感花前，百衲遺琴認酒邊(5)。才不逮卿惟數齒，憂還過我恐傷年。仙郎慧命符長吉(6)，書記風流失仲宣(7)。淒斷喘絲歸臥日，有人亭子泣湘弦（1）。

　　作者自注：（1）君充武寧令龍吟庵記室，署中創廣雅亭，撫琴其中。

　　箋注：(1)繡虎：文采華麗，明朱素臣《秦樓月傳奇》：“繡虎雕龍皆偶爾，笑人間袞袞公卿。”(2)博愛名言旁墨氏：春秋時墨子倡博愛之說。(3)黃童：兒童頭發色黃，故稱。江潭：《楚辭漁父》：“屈）原既放，遊於江潭，行吟澤畔，顏色憔悴。”(5)百衲遺琴句：指龍吟潭獲百衲琴，吳端任在酒席前辨識。(6)仙郎慧命符長吉：此句言吳端任乃為仙郎而早逝，與長吉命運相符。李賀，號長吉，早逝，傳說成仙而去。(7)書記風流失仲宣：言其曾為記室，其文采風流使三國王仲宣失色。記室即書記官。王粲，號仲宣。

　　高度概括吳端任一生，言其少有孝名，言論博愛，晚年落宕而擅長賦詩。吳端任，都昌名詩人，龍吟庵任武寧知縣時，他任主簿，民國初年流寓在南昌。

　　從兩人友情關係著筆，自言才華不如端任，隻是年長數歲。端任之憂患更甚於己，隻恐憂傷損年壽。複以李賀（號長吉）之聰慧早死、王粲（號仲宣）之文彩風流比擬端任，詩極哀婉淒楚。

　　七夕仿昔人體

　　明星垂一笑，豔語滿江南。小女名紈素，秋盤薦乳柑。

　　焉知遲暮思(1)，更甚此兒憨。簞雲紅欲膩(2)，衣露碧初酣。

　　起弄秋千境，眠安翡翠篸(3)。歡年猶善觸，別味況深諳。

　　待取人歸日，傾樽談苦甘。

　　箋注：(1)遲暮：《離騷》：“恐美人之遲暮。”(2)簞（dan）：竹席。(3)篸（cen）：簪的異體字，首笄，插發具。

　　七夕納涼時，仰望夜空，憶及小女紈素給父親送上乳柑時憨態可愛狀，又寫其遊戲與睡眠的情景。言其善解人意，盼回家之後，好好接談。

　　解塾別長和次純

　　懶雲三載滯高眠，又引他時夢渺綿。提榼壺餐猶古意(1)，曝庭簽軸有餘妍。朅來秋病歌吟短(3)，看汝寒宵舞蹈翩。願得終身葆天趣，壯遊能寄益州箋(4)。

　　箋注：(1)榼：盛水或盛酒器。(2)曝庭簽軸：猶言曬書於庭間。曝，曬。簽軸：書畫。(3)朅來：猶言來往。(4)益州箋：蜀箋，自唐以來蜀地所造箋紙有盛名。

　　在黃家塾學教了三年書，大兒長和，已二十一歲，小兒十六歲，均通文史，擅詩文，準備投考江西師範。年底，結束教學，歸行時贈。“提榼”句回憶兩人之敬師，猶存古意。“曝庭”言晾曬古舊書畫。“朅來”句言自己因病而作詩少，“看汝”句言二子之活潑健康。末乃盼兄弟倆終身葆得天趣，即便遠遊成都，也能寄詩來慰孤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