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琴館詩文集箋注

第二章 癸醜（1913年）

　　旅館示鐵老

　　薄倖忘家國，羈棲亦泰然。爐餘焙茗火，杖掛買餳錢(1)。

　　市政勤燈彩，軍情樂管弦。危巢俱鷃雀，聊與妥春眠。

　　箋注：(1)餳（xing）：用麥芽之類熬成的飴糖類食物。

　　民國二年（1913）年底，至南昌居旅館。可想見當年羈棲的生活與市麵情景

　　醉語

　　醉語失軒渠(1)，當家妙卷舒。積威馴百獸，多術誤群狙。

　　渺渺愁心在，恢恢世網疏(2)。收功才瞬息，政海問誰如？

　　箋注：(1)軒渠：悅樂貌。群狙：猿猴之類。(2)恢恢世網：《老子》：“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語含譏諷意，流露他對袁世凱竊得國柄的不滿與對當時政局的憂慮。

　　吊明婁妃墓(1)

　　刺心哀怨寫金荃(2)，寒影淩波憶儼然。尊重表貞無限意，虎邱煙樹且千年。

　　箋注：(1)婁妃乃明代朱宸濠之妃，勸宸濠勿謀反未成，投井而逝。其墓在今八一大橋東端。(2)荃：香草。

　　呈贈年伯馬雲門師學長句一首

　　霓裳縹緲飛無跡，歌塵剩墮湖山石。長樂知音素感歎(1)，逢人齒頰生芬液（1）(2)。當時校士羅真儒，馬融入座文章伯(3)。寶鏡秋揩老眼青，明珠夜照修眉白(4)。孤弦默契如有神，入夢迷離藐姑射(5)。因緣悟徹握疏麻，踏破雲霞終間隔。曠別靈修意惘然(6)，癡頑浪射琳宮策。刺船煙島問蒼茫(7)，無際深憂海天碧。悲哉晚景頹寒隅，忍憶鈞仙通廣籍。獨竄空山冷萬觀，天翻地動林間奕。忽然猿鶴驅人來，重趁東堤訪梅宅。絳帳依馳五載悠，誰知劫後親鳧舄(8)。襟期澹遠唾浮名，疑駕蘇州抗彭澤(9)。藻翰於今更罕儔，摩挲鼎洗尋波磔(10)。嗟乎介推避祿羞儕伍（11），君平棄世空玄易（12）。瑤軫凝風萬裏愁，天涯何限惺惺惜（2）。

　　作者自注：（1）指林簃疏。（2）憶林師並憶沈濤園世伯。

　　箋注：(1)長樂知音：指林簃疏，福建長樂人。(2)齒頰：牙齒與腮頰，人進食時必先鼓動齒頰，故食後回甘。(3)馬融：東漢茂陵人，任東觀典授秘書，南郡太守，為當時大儒，坐高堂施絳張以講學。用以比馬雲門。(4)修眉白：三國時馬良，官至侍中，謠諺雲：“馬氏五常，白眉最良。”(5)藐姑射：《莊子逍遙遊》：“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6)靈修：喻君王，《離騷》：“指九天以為正兮，夫唯靈修之故也。”(7)刺船：撐船前進。(8)鳧舄：東漢王喬，明帝時為鄴令，每月朔自縣詣台。帝異其數來而無車騎，偵知其至時，輒有雙鳧從東南飛來，因伏伺鳧來，舉羅張之，但得一雙舄。見《後漢書王喬傳》。(9)蘇州：唐代詩人韋應物，曾官蘇州刺史。彭澤：東晉陶淵明，曾官彭澤縣令。(10)波磔：左撇為波，右捺為磔。（11）介推：介之推，晉文公欲征召他，避逃居山中。（12）君平：漢嚴君平在成都賣卜為生。

　　通過福建長樂人林簃疏的介紹，雪抱前往拜訪寓居南昌的詩人馬雲門，雲門乃安徽荊山人。前四句言因林簃疏師之介紹而得聞馬雲門。遠勢闊瀾，窈渺寫來。後四句先概括馬雲門之學識與形貌，接寫馬雲門之襟期澹泊。此詩言其行跡，全用比興手法。

　　贈歐陽木初推事

　　頹流詭激蕩乾坤，獨此淵涵德性尊。不解酖人羊叔子(1)，堪推遺愛鄭公孫(2)。神交縹緲餐真賞，手觸芳菲佩舊恩。親睹爰書治燭下(3)，長官生意洽庭藩。

　　箋注：(1)羊叔子：羊祜，字叔子，西晉南城人，都督荊州諸軍事，平日輕裘緩帶身不披甲，綏懷遠近，以收江漢及吳人之心。(2)鄭公：鄭玄，高密人，東漢大儒，孔融深敬之，告高密縣為玄特立一鄉，因稱鄭公鄉。(3)爰書：紀錄囚犯口供的文書。

　　此次見到歐陽木初，木初時在南昌法院任推事。“神交”言以往，“手觸”言校印之恩，“親睹”言審案之繁忙。

　　徐肖梅同年索題京師舊照，次韻

　　神光憶矚海天寬，蟠引雲龍結大歡。一別蒼茫珠闕改，三年憔悴玉顏寒。東華寶氣藏猶重(1)，北鄙新聲聽未安。解妒徐公形貌美(2)，橫胸塊壘果誰看。

　　箋注：(1)東華：東華門，在故宮東門，為史館所在地。(2)用《戰國策齊一》鄒忌與徐公比美故事。

　　雪抱同年在京廷試士子徐肖梅矚題舊照。詩中“珠闕改”言清廷之被推翻；“北鄙新聲”言袁氏政權妄圖複辟的怪論。隱然蘊有家國之憂。

　　祗園禪林偕友小憩(1)

　　精藍握手渺何因(2)，淨土無門見即真。觸處聞香禪外意，隨緣住腳夢中身(3)。思除眾苦成歡國，妄引深情到古人。贏得暫銷煙火氣，知君慧識轉金輪(4)。

　　箋注：(1)祗園：祗樹給孤獨園之略稱。後指寺院叢林。(2)精藍：寺院。(3)住腳：僧人寄居所在地。(4)金輪：佛家語，世界最下層為風輪，其上為水輪，最上為金輪。

　　謁徐孺子墓(1)

　　紆道瞻華表(2)，精神曠古還。蕭蕭白楊樹，靄靄碧城灣。

　　一榻儲清讜(3)，孤蹤起懦頑。如何高下絕，負垢走人寰。

　　箋注：(1)徐孺子墓：徐孺子，東漢高士。墓在南昌城繩金塔東南側，今東壇巷與十字街交界處。(2)華表：石碑標識，此言墓表。(3)用東漢陳蕃懸榻以待徐孺子故事。

　　謁溫太真墓(1)

　　井壘秋雲動，碑阡夕照明。井壘秋雲動，碑阡夕照明。

　　燃犀牛渚夜(2)，立馬石頭城(3)。安得將軍起，戈船縱論兵。

　　箋注：(1)溫太真：東晉名將溫嶠，字太真。(2)燃犀：劉敬叔《異苑》載，晉溫嶠至牛渚磯，水底有音樂聲，人雲下多怪物，嶠燃犀角而照之，頃刻見水族覆滅，奇形怪狀。(3)言溫嶠平定建康之亂事。

　　虛懷祭拜，寫其環境，想其慷慨軍中之風度，恨不能起將軍於九泉之下而論兵。

　　題汪笠雲詩卷

　　金台過我說詩因(1)，繞筆蕭森已動人。別後芳華重攬結，餐來瑤柱益鮮新(2)。河流海色噓成字，洛佩湘弦感入神(3)。羨殺林姚盡才子（1）(4)，驊騮驂伍出風塵（2）。

　　作者自注：（1）俱汪同學。（2）笠雲初謁餘京師，雲自海上鄧秋枚處見餘舊稿，並錄示《和秋興八首》。

　　箋注：(1)金台：黃金台，燕王築此台以招賢才。(2)瑤柱：同鰩，海產魚。(3)洛佩：洛神佩玉，見曹植《洛神賦》。湘弦：湘靈瑟弦。屈原《遠遊》：“令海若舞馮夷，使湘靈鼓瑟。”(4)林、姚：林庚白，字懺慧。林庚白（1897-1941），字學衡，福建閩侯人。民初任眾議院秘書長，後隨孫中山參加護法運動。抗戰中避居香港，為日寇所害。有《麗白樓詩話》。姚鵷雛（1892-1954），上海鬆江人，先後編輯過《太平洋報》《民國日報》《申報》等，後任監察委員。有《恬養簃詩集》

　　時在南昌心遠中學任教的汪辟疆（別號笠雲）得知胡雪抱來省城，約雪抱前來論詩。此詩回憶京城論詩之樂；“別來”兩聯讚辟疆之詩境，末乃言其同學均才學出眾。汪辟疆後來應聘為心遠大學教授，再為東南大學教授，中央大學中文係主任。

　　題三十二歲像

　　禪心瓶水持難定(1)，世態曇花現已多(2)。紉佩搴裳惜流景(3)，芳馨修阻奈君何。

　　作者自注：癸醜客章門，憔悴風塵，非一日矣。中冬雨後，於東湖蓉鏡館影此誌景，擬寄遠人，彌自感也。

　　箋注：(1)禪心：寂定之心，江淹《吳中禮石佛詩》：“禪心暮不雜。”(2)曇花現：《長阿含經》：“如來時時出世，如優曇缽花時一現耳。”(3)紉佩：屈原《離騷》：“紉秋蘭以為佩。”搴裳：揭起衣裳。流景：流逝的光影。

　　潦倒章門，在照相館攝相一幀，麵容清臒，目光炯炯，溫文爾雅中透露其執著神情。前兩句用佛家語，言其心境不染塵垢，不起波瀾，然持而定，亦戛戛乎難矣。靜觀世態，如曇花一現者多。後二句用《離騷》意，言光影流逝，而空有獻身社會之誌。

　　工校示餘弟樹藩、季弟轍

　　賞心鬆竹籟天然，紙帳紅爐一室懸。難得幽齋蔬筍味，客懷塵腐洗經年。

　　箋注：(1)蔬筍味：僧徒素食蔬筍，此喻工校曹某之弟曹樹藩、三弟曹轍生活清貧。

　　曹女弟樹馨馳視若弟臥病袁浦，餘適備戒路之役感賦（1）(1)

　　風鬟縹緲下晲旌(2)，高誼天雲世所驚。鏡智圓通涵悱惻(3)，金針慎重見平生(4)。夢依浦樹繁霜切，佩拂江樓曉霧清。結契芝蘭如性命，更堪心事愴緹縈（2）(5)。

　　作者自注：（1）十二月八日自省啟行，十二至鎮江，內河阻滯至十七日抵浦。（2）尊觀察方罹黨籍。

　　箋注：(1)袁浦在江蘇鬆江縣東南柘林鎮，產海鹽，清時設鹽課大使。其時胡若夫君之父在此任職，隨夫在此。(2)晲旌：旌旗的一種，司馬相如《上林賦》：“拖晲旌，靡雲旗。”(3)圓通：融會貫通，又佛教語，《楞嚴經》：“六根圓通，明照無二，含十方界。”(4)金針：以刺繡喻作詩文之精妙。(5)緹縈：漢太倉令淳於意被逮入獄，其小女緹縈入長安，請入身為官婢以贖父刑。以緹縈比其堂妹胡若，有救父之誌。

　　時在江蘇袁浦的堂妹胡若再次患病，遂於十二月初八自南昌起程前往探視。

　　謝姚女士饋酒（1）

　　煙螺霧縠養蠶師，玉露分頒妥致詞。為引清樽深羨汝，歲功完好數歸期（2）。

　　作者自注：（1）浙嘉興人，江西蠶校教員，曹同行侶。（2）姚歲終假歸，餘與曹弟方遠征也。

　　箋注：曹樹馨之友、江西蠶校教員姚女士於年終放假回浙江嘉興老家，送酒給胡雪抱。適有胡若結拜之友曹樹馨（歐陽楠夫君曹取言之胞姐）之弟也一道前往袁浦。

　　露筋祠(1)

　　風弄冰花打楫遲，煙團堤樹指荒祠。神襟皎皎貞奇操，特筆當書女伯夷(2)。

　　箋注：(1)露筋祠在江蘇高郵縣南，俗稱仙女廟。傳說有女子露處於野，義不寄宿人家為蛟所叮，筋露而死，鄉人立祠以祀。(2)伯夷，商臣，商亡，義不食周粟，采薇以存活。以比露筋女子。

　　袁浦同蘭孫、綺秋買舟還江南

　　故人情味別醰醰，蝦菜扁舟載美甘。籠眼煙波橫鈿鏡(2)，養身書畫裹筠籃(3)。為伊楚澤芳懷合，贏我淮陰酒夢酣。裙屐天涯忘歲晚，衝寒江北轉江南。

　　箋注：(1)醰醰（tan）：情味深厚狀。(2)鈿鏡：婦人首飾，製為金花狀。(3)筠籃：竹皮製的籃子。

　　揚子舟次望金陵(1)

　　夕陽堤岸柳蕭蕭，客子歸心泝晚潮。舟入江南寒漸褪，酒沽淮上醉初銷。水天圖畫傾襟淨，洲渚麋無極望遙(2)。腸斷兒時騰踔地，親容回首渺鬆喬(3)。

　　箋注：(1)揚子：揚子江，即長江下遊，舟次，船停泊。金陵，即南京。(2)麋無：當為“蘼蕪”，香草名。(3)鬆喬：即喬鬆，高大的鬆樹。

　　乘舟揚子江，夕陽斜照堤岸，岸柳蕭蕭，蘼蕪遙遙。舟過金陵城下，遙憶少年隨父來此見伯父，而今父與伯父俱逝，不禁慟極腸斷。

　　歸舟除夕阻係小池口(1)

　　鷁首江頭奈若何(2)，歸途餞歲感蹉跎。已憐襟佩舟中碎，猶聽風濤枕上過。煙市晚聲喧爆仗，畫堤迷影落銀河。烏篷倚燭渾難遣，水韻心潮與蕩磨。

　　箋注：(1)小池口：在湖北黃梅縣，九江市隔長江相望。(2)鷁（yi）首：船，古代畫鷁首於船頭，故雲。

　　舟至小池口，已是大年三十，阻風不能前。枕邊風濤不息，小鎮上傳來爆竹聲，倍感歲月蹉跎。此次因阻風至初三才回到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