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琴館詩文集箋注

第二章 庚戌（1910年）

　　艦夜（1）

　　朝看湓浦煙浮翠(1)，夜聽黃州水作濤。卻似當年背江下，懷鄉心切白雲高。

　　作者自注：（1）四月廿五日。

　　箋注：(1)湓浦：湓江岸，湓江流經九江市，匯入長江。

　　宣統二年（1910），清朝廷舉行庚戌特科進士考試。因所考課目有西學內容，故人稱考“洋翰林”。對於多年渴求以科舉進身的士子來說，機會難逢，故赴京來試者紛至遝來，作者北上往試。

　　漢口別舍弟（1）

　　綠樹紛圍夏口渠(1)，清樽同下武昌魚。喧看蜃穴千層幻(2)，悵問蟲沙百劫餘(3)。驛路驟傷生畛域，離愁真配載舟車。關山北去羈旅夜，無限煙波入夢初。

　　作者自注：（1）廿六日夜宿旅舍。

　　箋注：(1)夏口：即武昌鎮，地當漢水入江之口，自漢水至沔陽兼稱夏水。(2)蜃穴：大蛤蜊穴，喻蜃樓。(3)蟲沙：比喻戰死的士兵或百姓。

　　汽車即事（1）

　　飆輪力滿禦風行，天蓋穹廬四野平。薄駛勝騎千裏馬，紛棲如織六橋鶯。飛奔草樹曇花現(2)，浮轉山河芥子輕(3)。最念同車瓊佩侶，雲衣飄舉上瑤京。

　　作者自注：（1）廿七日。

　　箋注：(1)天蓋穹廬：《敕勒歌》：“天似穹廬，籠蓋四野。”穹廬：圓頂帳蓬。(2)曇花現：《長阿含經》：“如來時時出世，如優曇缽花時一現耳。”此喻草樹乍一出現即消失。(3)芥子輕：芥的種子，雖細微卻可以納須彌山。見《維摩經》。此喻山河輕小如芥子。

　　寫乘車之感受，與車外景色之變幻，新奇生動。

　　宿駐馬店憶弟二首

　　襆被送餘江漢浦(1)，回橈屬過武昌城(2)。懸知弟妹紅窗語，慮到飛行客路生。（1）

　　作者自注：（1）七妹寓鄂。

　　箋注：(1)襆被：以包裹裹束衣被。(2)回橈：猶言船返回。

　　山殘水斷接氤氳，南望煙花百結雲。一路停車覺惆悵，郵程暮雨愈難聞。

　　車渡黃河抵鄴夜作（1）(1)

　　汽車習過黃河熟，車人乍過驚成哭。橋柱頑蹲凡數百，橫陳雙軌具邊幅。磨鐵鏦錚奔遠瀑(2)，飛光飄蕩難容目。渡河瞬息猶溝瀆，沿流淤濁連平陸。想見蜿蜒千裏曲，蒼涼古跡河南北。龍虎蔥蔥鬱陵穀(3)，英魂踵吊偏無福。闊綽乾坤行色促，暮投鄴下空瞻矚。紙窗磚榻風流足，曠野琴謳清入屋。天限長河民異俗，油然心返存醇樸。

　　作者自注：（1）廿八日。

　　箋注：(1)鄴：戰國時魏國都城，故址在今河北臨漳縣西。(2)鏦錚：此言火車在鐵軌上的撞擊聲。(3)陵穀：地勢高低的變動。《小雅十月之交》：“高岸為穀，深穀為陵。”

　　黃河橋之規模、火車奔馳之聲、黃河兩岸之蒼涼，盡收筆底。然後寫到夜宿鄴城情景。即事生感，懷古之遐想聯翩。

　　漳河吊銅雀台（1）(1)

　　朝發彰德郡(2)，言渡漳河滸(3)。河水灘且幹，旁隰尚腴朊(4)。

　　訪之近畿客(5)，舊跡能詳數。似雲鐵路軌，實築銅台土。

　　遺址渺難求，荒斜更何許。遙憐盛顏色，零落學履組。

　　瓦礫重世間，宮篆聊可撫(6)。潛霾作鬼物(7)，痕紋現陰雨。

　　鬱鬱西陵原(8)，枝柯綠非古。荒淫例銷歇，寧獨罵郿塢(9)。

　　作者自注：（1）廿九日。

　　箋注：(1)建安時期，魏國公曹操在今河北臨漳之西南築銅雀台，樓頂置銅雀舒翼如飛。此台因唐代杜牧有“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之詩句而更有名。(2)彰德郡：府名，治河南安陽縣，1913年廢。(3)漳河：源出山西境內，流入河北。(4)隰（xi）：低濕之地。腴朊：肥沃而平坦之地。(5)近畿客：鄰近京城的客人。(6)宮篆：宮中遺磚之類上的篆紋。(7)霾：音“埋”，埋的本字。(8)西陵：清皇陵，在易縣永寧山。(9)郿塢：漢末董卓所築以藏財寶美女之所。

　　銅雀台遺址渺難尋求，歎築台土都用來修築鐵道路基。

　　沈孝廉解醫，因贈(1)

　　厭向文叢推國手，妙攜靈素入都門(2)。機樞我察無消息，請振頹唐究病根。

　　箋注：(1)孝廉：漢代地方官府向朝廷薦舉的人才，重在孝而廉潔，後世因稱舉人或貢生。解醫：懂醫道。(2)靈素：中醫書籍。

　　胡百愚同年京邸出詩屬題並贈二錄一(1)

　　宣南樓閣影昏黃(2)，客味蕭然滿帝鄉。馬足經生塵拂麵，車聰侍女鬢流光。翻憐文字成淵藪，欲遣山河更莽蒼。且喜吾子同宗在，清時談吐有鋒芒。

　　箋注：(1)胡以謹號百愚，安義人，同年考生，以吟詩視為第二生命。(2)宣南：言宣武門南，在京城西南，舊為各地在京會館之處。(3)同宗：同姓，同一祖宗。

　　“影昏黃”是大清帝國沒落之氣象。在蕭然客居帝鄉之時，喜有同宗引為知己。

　　黃百我丈、袁虞裳兄京館雜話因贈百公

　　頹靡波流轉怒奔，中懷渟蓄出清言。都從積殖爭名第，不許膏腴累子孫。作客難於姻好集，潛郎微有異書存(1)。何歆捷足嫻飛走(2)，且共虛心究本原。

　　箋注：(1)潛郎：元稹《連昌宮詞》：“力士傳呼覓念奴，念奴潛伴諸郎宿。”(2)何歆（xin）：歆：何必欣羨。

　　住在京城中的江西會館，會試之後，等候揭榜。期間，黃錫朋約同鄉袁虞裳來江西會館看望。此詩喜推心置腹，對清末危局即將崩潰似有預見，敬佩黃錫朋不置家產的見識與大義。黃錫朋字百我，都昌人，光緒進士，任戶部主事，年長雪抱二十二歲。

　　七月七日高蔭夫假座觴諸舊好，與飲甚歡，

　　適主人初度日也，因簡(1)

　　妙語琅琅四座聞，高樓天近湛秋雲。殊虞此席羈愁集(2)，轉妨佳期寶命分。勝彩飛騰動星鬥，詩心流宕到釵裙。金樽注滿長生酒，亦賀黃姑亦慶君(3)。

　　箋注：(1)高超字蔭夫，號印佛，彭澤人，時任陸軍部某科長。假座，即借酒座宴請胡雪抱等人參加。詩寫一時興會，讚主人之風華。(2)虞：擔心。(3)黃姑：星名，即河鼓星宿。《玉台新詠東飛伯勞歌》：“黃姑織女時相見。”

　　高軍部答詩疊前韻書感再簡

　　詼諧政諫那堪聞，北鄙哀弦曳暮雲(1)。輦轂啼痕猶可認(2)，樓台蜃氣已難分。文章瑰麗天孫錦，組練精嚴甲士裙。未必嫻兵心合在，稱觴還吊望諸君(4)。

　　箋注：(1)北鄙：國家的北部邊境地區。此句言北方邊境告警。(2)輦（nian）轂：天子的車輿。(3)蜃氣：猶方幻象。(4)望諸君：戰國時燕將樂毅自齊奔趙，封於觀津，號望諸君。

　　東事近感二首（1）

　　西風鴨綠慘菰蒲，策畫恢奇快翦屠。詐楚狡謀天下罪(1)，椎秦忠

　　憤幾人無(2)。陸沉坐盼龍蛇動，巢覆難終鷃雀娛(3)。玉版未雕方物在(4)，可還遙遺一簞珠。

　　作者自注：（1）痛三韓也。

　　箋注：(1)詐楚：秦惠王派張儀至楚，詐許楚懷王商於之地六百裏，使絕齊交。此將日本比作秦國，中國比作楚國而受欺騙。(2)椎秦：擊打秦國。此言國人憤日本之心。(3)巢覆：漢末孔融語：“覆巢之下，豈有完卵。”(4)玉版：刊刻文字的白石板，《韓非子喻老》：“周有玉版，紂令膠鬲索之，文王不予，費仲來求，因予之。”

　　其時國事靡爛，朝鮮被日本威逼而吞並，已脫離大清王朝之羈畔。雪抱流寓京師，感歎唇亡齒寒，國體難存，憎日人之凶狡，盼複仇之殷切。

　　消息驚心入雉門，方前沿革怕深論。已勝素服為郊哭(2)，曾奉黃

　　麻說帝恩(3)。唇齒親情焉不切(4)，皮毛國體且難存。漢江猶有癡兒女，痛爇殘香冀返魂(4)。

　　箋注：(1)雉門：古天子宮五門之一，此言宮門。(2)素服：劉項大軍入鹹陽，秦王子嬰素服降，哭於郊外。(3)黃麻：詔書，以黃麻紙書寫。說帝恩。(4)唇齒親情：《三國誌蜀鄧芝傳》：蜀有重險之固，吳有三江之阻，會此二長，共為脣齒。(5)皮毛：皮之不存，毛將焉傅。用《左傳僖十四年》中虢射語。(6)痛爇殘香冀返魂：漢武帝時，西域月氏國貢返魂香三枚，大如燕卵，燃此香，病者聞之即起，死未三日者，熏之即活。參閱舊題漢東方朔《海內十洲記》。

　　紀遊雜詩七首

　　梵雲深處作龍吟，兜率宏開世外林(1)。玉獸金虯重摩撫，盛時天子妙明心。

　　作者自注：雍和宮殿觀佛殿並牟尼像二首。

　　箋注：(1)兜率：兜率天，佛教語，欲界第四天，妙足、知足義，又泛指死後登天界。

　　此言雍和宮佛殿建構之宏麗，唄誦之動聽，而悟皇帝倡喇嘛教之用心。

　　建造猶堪想帝圖，莊嚴法相古應無(1)。修成八丈塗金體，是五千年偉丈夫（1）。

　　作者自注：（1）像以沉檀全木鏤成，長七丈五尺，連冠八丈二尺。木產雲南大理府。據引看喇嘛所言如此。又前殿銅二獅像，連座八尺餘，及大香爐，皆乾隆年造，模範甚精。

　　箋注：(1)法相：佛教指宇宙一切事物形象。

　　此詩狀宮內木雕釋迦牟尼佛之奇偉。雪抱聽了喇嘛所作介紹，歎為觀止。

　　禪堂寶樹翠交枝，經被秋閑禮懺遲(1)。話到年時風景異(2)，雲房水殿作曹司（1）(3)。

　　作者自注：（1）柏林寺小憩。辛醜聯軍踞部署，吏部借寺為辦公地。

　　箋注：(1)禮懺：佛家語，禮拜三寶，懺悔所造之罪。(2)風景異：《世說新語言語》：過江諸人，每至美日，輒相邀新亭，藉卉飲宴，周侯中坐而歎曰：風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異。(3)曹司：官署諸曹郎中職司之所在。

　　前兩句言禪寺環境之幽靜，後兩句慨歎八國聯軍入京時，吏部以此地作辦公地。

　　明王至寶萬年堅(1)，綠字鉤蟠籀史鐫(2)。十鼓琳琅偏小缺，天心戒滿即存全。（1）

　　作者自注：（1）太學觀周石鼓。十鼓惟其一缺半，餘俱完好，可拓字。門外有乾隆禦製十鼓，係大理石，仿原式為之。集原篆作詩十章，精刻於上，以供眾觀。原鼓則藏孔殿下廡。禦製碑文謂所以寶重之也。又碑張照奉勅書韓愈《石鼓歌》全篇。

　　箋注：(1)明王：聖賢君主，《尚書說命》：“明王奉若天道，建邦設都。”佛教也有此稱號，如不動明王、大威德明王。明者光明之義，以有智力摧破一切魔障之威德。(2)籀史：周宣王時太史籀，傳說為篆書之祖。

　　花神廢廟江亭北，疑塚淒迷露草寒。不累女郎餘姓氏，憐香深意鏤心肝。（1）

　　作者自注：（1）江亭吊花神廟。江亭又名陶然亭。

　　西原萬綠護紋牆(1)，靈囿天成百怪藏(2)。鎮日花叢自來往，家家絲履五文章(3)。（1）

　　作者自注：（1）遊萬生園二首。即農業試驗場，係故貝子花園改建。

　　箋注：(1)西原：言京城之西的郊野。(2)靈囿：《詩大雅靈台》：“王在靈囿，麀鹿攸伏。”鎮日：猶言整天。(3)五文章：五色絲：《西京雜記》：“至七月七日臨百子池，作於闐樂。樂畢，以五色縷相羈，謂為相連愛。”

　　虞衡複古非遊戲(1)，鈞軸關情有贈輸。合署海山仙館字，畫圖還續趙家駒。（1）

　　作者自注：（1）園中多印度、非洲動物，有農工商部購致者，有慶邸及諸大員贈者。舊見元趙千裏手繪《海山仙館全圖》，精細冠絕今古。

　　箋注：(1)虞衡：官名，《周禮天官大宰》：“以九職任萬民……三曰虞衡，作山澤之材。”魏晉時稱虞曹，隋以後以虞部屬工部尚書，明改為虞衡司。掌管建築。

　　友人屬題北京某校書像(1)

　　宮鬟沉麗遠山眉，誰識亭台舊柳枝。留得驚鴻翩影在(2)，置人懷袖最相思。

　　箋注：(1)校書：舊時對妓女的雅稱。(2)驚鴻翩影：曹植《洛神賦》：“翩若驚鴻。”

　　京館言別呈吳丈重卿、黃丈百我計部（1）(1)

　　杯履天涯恨戀深，鳳城秋緊百蕭森。空存《玉海》名家想(3)，自損金門獻賦心(4)。垂世精神藏史草，曝書風趣冠儒林(5)。熏陶得力平孤憤，恥向長安說碎琴。

　　作者自注：（1）時廷試報罷。

　　箋注：(1)吳重卿，吳端任之字號，湖口人，時為翰林院編修。(2)鳳城：相互促進秦穆公之女弄玉吹簫引鳳，降於京城，故曰丹鳳城。(3)《玉海》：書名，南昌齊張融自名其集。宋王應麟亦撰《玉海》二百卷。(4)金門獻賦：漢武帝得大宛馬，命東門京以銅鑄像，立馬於魯班門外，因稱金馬門。東方朔等皆在此待詔。(5)曝書：曬書。

　　當年八月，科舉落第。告別吳重卿、黃百我鄉前輩，“恨戀”兩字，說盡百感交匯的矛盾心理。空有名家之想，金門獻賦之心，因此次挫折而碎。幸好有薰陶之素養，使孤憤之情得以平靜，從此碎琴不複彈。

　　石霖伯吏部兄中秋招集寓廬，酒後賦簡並示同席

　　疏雲閣雨放霄晴，怕負當筵款款情。心指月華爭美滿，客餐風味覺升平。延歡尚惜觥籌少，中酒猶存氣度清。銷盡羈愁挑別緒，幽燕弦索動秋聲。

　　箋注：(1)中酒：酒酣，《漢書噲傳》顏師古注：“飲酒之中也，不醉不醒，故謂之中。”

　　沈薇垣孝廉同居四閱月，以鹺尹往宦粵東，

　　有詩留別，因賦贈行

　　轉眼宮槐葉落時，南車指定看鞭絲。經秋臟腑偏兜別，向曉精魂尚掛詩。入世憐君少城府(1)，同居與我切箴規。明珠久棄珊瑚老，還是蠻方價稍奇(2)。

　　箋注：(1)城府：比喻心機深隱難測。胸無城府即胸襟坦白。(2)蠻方：泛指中原以外的偏遠地區，此指廣東。

　　朝廷遵例從落第士子中選士，雪抱與同在會館居住的沈薇垣均授鹽經曆分發廣東試用。雪抱辭職不就，沈薇垣決定前往就職。此詩對沈孝廉對他不能大用於世而致不平。

　　京津車中暮作（1）

　　歸雲縈拂別皇都，金碧蔥蘢轉眼無。剩有彎環一鉤月，為銜秋夢入津沽。

　　作者自注：（1）九月初六日。

　　箋注：告別京城，乘車往天津。

　　天津夜憩紫竹林

　　破空汽笛呼雲際，人聲夜湧天為沸。燼劫叢中紫竹林，電光綠射樓台碎。複道車行似錦茵，金鋪釦砌接芳鄰(2)。規模造仿相豪侈，租借更番混主賓。驚心門戶飆輪撼，明珠徑取驪龍頷。博此繁華已可傷，神遊看當沙塵糝。幽燕客久渾忘家，飽茹奇感哀京華。禁城館院迷蹤跡，胡兒種樹枝紛挐(3)。莊嚴寢闥成滄海(4)，固圉籌邊更何採(5)。大地茫茫付酒杯，津門九月肥蝦蟹。

　　箋注：(1)釦（kou）砌：猶鏤砌，以玉飾物。(2)明珠驪龍：《莊子列禦寇》：“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淵，而驪龍頷下。”謂珍貴之物。(3)胡兒：本指北方少數民族人士，此指洋人，外國人。(4)寢闥：古製天子五門，諸侯三門，最內之門即寢門。闥即門楣。(5)固圉（yu）：穩固邊境。

　　車到天津，休憩紫竹林，趁夜遊覽街市與租界地。觀繁華界中，人聲湧動，天地如沸。光射車馳，光怪陸離。哀歎的是皇宮之冷落，與租界之豪侈。中國社會將有滄海桑田之變化。萬端感慨，概付之酒杯。紀實中揉入議論抒情，措語沉痛。

　　渤海舟中

　　驚濤滾雪立千丈，乘槎便欲淩虛上。海霧晴收日色浮，四邊澈綠中心朗。齎愁萬斛渡北溟(1)，不覺望洋神誌廣。曉來拍手招螭龍，夜靜燃犀燭罔兩(2)。貝闕珠宮匯百靈，織綃鮫女流蘇晃(3)。六鼇跋浪海底翻(4)，令我欲生鱗甲想。嗚呼波瀾到此無餘憾，安能袖去杯中養。掬其一勺洗心肝，哦詩出口添蕭爽。世界浮漚似有無(5)，吾生粒粟猶飄蕩。風鳴水起渺何極，成連一操秋情莽(6)。

　　箋注：(1)齎（ji）愁：攜帶著愁恨。北溟：北海。(2)燃犀：劉敬叔《異苑》載，晉溫嶠至牛渚磯，水底有音樂聲，人雲下多怪物，嶠燃犀角而照之，頃刻見水族覆滅，奇形怪狀。罔兩：傳說山川中的精怪。(3)鮫女：神話傳說中居於海底的仙女。流蘇：以五彩羽毛或絲線編織的繐子。(4)六鼇：傳說有六隻鼇背負大陸。(5)浮漚：水麵的泡沫，謂世間萬物之虛幻。(6)成連：春秋時的著名琴師，傳說伯牙向他學琴，三年不能精通，因與同往東海中蓬萊山，使聞海水激蕩，林為悲鳴，伯牙受到啟發，終成天下妙手。見吳兢《樂府古題要解》下的水仙操。

　　乘輪過渤海，風浪大作，時又海波平靜。觀海中水族之奇，恢詭怪麗，竟使詩人也想化作水族一員，脫離塵垢，遨遊龍宮。希望掬一勺海水，洗心滌肝，哦詩出口，必添蕭爽。大海坦蕩，覺世界浮漚似有而無，歎人生如粒粟之渺小。想入非非，才筆縱橫。

　　九日泛芝罘島(1)

　　難得重陽作好秋，海濤晴綠看芝罘。舊時梵閣虛無想(2)，今日樓船汗漫遊。淼淼煙嵐明島嶼，寥寥塔樹隱滄洲。登山刻石空歸去，悵望蓬萊自古愁。

　　箋注：(1)九日：九月九日重陽，芝罘島：在山東煙台市北。(2)梵閣：寺院樓閣。虛無：佛教以萬物為虛無。

　　過威海衛觀海濤

　　夜黑馳黃海，風濤益大觀。怒波騰足起，飛沫照神寒。

　　島矗行將碎，龍眠恐未安。便將噴薄意，收攝入毫端。

　　箋注：當晚船過山東威海衛，風濤大作。詩極誇張想象之能事。

　　過崇明

　　嫩黃水色接崇明，遙岸風光儼畫成。送客紆徐入黃浦，天涯海盡樹叢生。

　　箋注：至上海附近崇明島，波平浪靜，船近陸地，水黃樹綠，儼如水彩畫。

　　滬上有感

　　橫覽小溟渤(1)，斂氣夕臨滬。嫋嫋灘外旌，青青浦東樹。

　　滄桑何可言，春申古嚐住(2)。奇辟忽如此，星漢平地布。

　　琛贐萬國同，園林五洲富。霞彩縈層樓，電車沸衢路。

　　咫尺國境分，沉麗似深妒。旅館濱河橋，懷人及秋暮。

　　含情倚欄久，煙月流寒暑。紉蕙搴明珠(3)，參差不相遇。

　　歸夢眷晨昏，漂搖複難駐。空持冷淡心，悄曆繁華處。

　　箋注：(1)溟渤：溟海與渤海，泛指大海。(2)春申：名黃歇，戰國楚人，考烈王立，以歇為相，封春申君，封地在今上海一帶。琛贐（jin）：琛，海中珍寶。贐，以財物贈行者。紉蕙：《離騷》：“紉秋蘭以為佩。”

　　在上海外灘附近濱臨河橋一家旅館住下。倚欄觀月，或過繁華外灘。外灘之繁華，古今中外變化不同，引起感喟。

　　江舟泝京口

　　江勢下遊寬，空濛夜獨看。氣噓風露湛，聲瀉水雲寒。

　　遠想生瑤笛(1)，歸心滯畫欄。中流愛秋月，對客欲團圞。

　　箋注：(1)瑤笛：瑤玉所製的笛，對笛的美稱。

　　溯江西上。過京口，倚欄獨看，京口下遊之寬，與京口之上遊不同，江麵空濛開闊。傳來瑤笛之音渺渺，一輪明月皎皎，愈加思念故裏。

　　次金陵下關悵然感舊（1）

　　垂髫風物憶江關(1)，碧廂朱樓想望間。早慧蘭成悲長大(2)，吟愁點點上鍾山。

　　作者自注：（1）十五日。先伯觀察曾管鹺務於此，軫年十二，公親為改授詩文，距今十八年矣。

　　箋注：(1)垂髫：童子下垂之發，此言作者童年時。(2)蘭成：庾信的小字。《哀江南賦》：“蘭成射策之年。”

　　自許早慧有才，得伯父胡廷玉之教誨，長大無成，遙見當年官署樓房隱現在金陵城內，似見吟愁飛上鍾山。

　　§§第四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