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琴館詩文集箋注

《錦瑟集》原序

　　劉 肅

　　方餘之秋窗夜讀，寒蛩唧唧(1)，與簷馬聲相贈答(2)，俯仰身世，憂來無方，思借杜康以解(3)，蓋觴未傾而己頹然矣。有客瞿瞿(4)，瓊佩玉琚，手把芙蓉，延我太虛(5)。天風浩蕩，振衣長嘯。忽有聲發自白雲縹緲間者，初軒昂以清越，複縈回而幽咽。如野鶴唳月，如寒玉響泉。其淒淒惻惻，怨離愁合則百裏，夫人之登堂而一唱三歎歟(6)！其落落意遠，邈焉寡儔(7)，則齊客之倚門躑躅歟(8)！至於海波譎詭，萬怪奔馳，怒風裂幕，胡馬悲鳴，則又瓠巴、師曠之得心應手而寄托遙深歟(9)！大哉音乎，感人至矣。夢已覺而心怦怦，怳然若有所亡，渺乎其不可接也。今讀雪抱生詩，乃又仿佛遇之。雪抱生性孤峭，其用情也深，其寄思也遠，以戾於俗(10)，世罕知之。早慧，好為詩、古文辭，年僅得乎瑟之弦而所成就已若此。昔仁和龔定父嚐發宏願（11），寫集三千卷，公藏知己。雪抱生其肯餉我一編，使我長續遊仙之夢乎？

　　丙午十月 同邑 劉肅

　　箋注：(1)蛩：蟋蟀。(2) 簷馬：掛在屋簷下的風鈴，風吹作響。(3)杜康：傳說黃帝時代釀造酒的始祖。(4)瞿瞿：驚遽貌。《禮玉藻》：“視容瞿瞿”。(5)手把芙蓉，延我太虛：此用李白《廬山謠》詩意：“手把芙蓉朝玉京。”太虛：天空。(6)登堂：比喻在學問或技藝上有一定的造詣。《論語先進》篇，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於室也。”(7)邈焉寡儔：遙遠而罕有同伴。(8)齊客之倚門：《戰國策》載：王孫賈年十五，事閔王。王出走，失王之處。其母曰：“女朝出而晚來，則吾倚門而望；女今事王，王出走，女不知其處，女尚何歸？”(9)瓠巴：春秋時楚人，善鼓琴。《荀子勸學》：“昔者瓠巴鼓琴而流魚出聽。”師曠：春秋時晉人，樂師。生而目盲，善辨聲樂。其事跡散見於《左傳》《國語》。(10)戾於俗；與時俗相違。（11）龔定父：龔自珍，號定甫，又號定庵，仁和（今杭州）人。

　　此序以詩家形象化的語言形容雪抱的詩境與詩風特征。

　　刊成贅言(1)

　　胡元軾

　　同祖弟雪抱，少餘二歲，幼與餘同學，即時以詩文相競。顧餘好為大言，每思以道德功業自任，而弟則以為誌非不佳，惜廓落無所容(2)，不若於文章詞賦中擇性之所近者，精心研究之，則聞於當時，傳於後代，為吾力所必至。弟蓋深知夫道德功業之不易言，故惟求有得於實際而不欲務虛談，以陷於悲觀也。今餘齒已三十，碌碌海外，絕無成就，而弟之文字所樹立者已數十卷，皆彬彬有可觀，以無資未能全梓，僅以此小冊寄餘，囑為排印。餘憐其心力所聚，不忍拂其意(3)，顧事煩無暇，適原草為餘友歐陽木初所見，歎賞不置，即允撥冗助抄稿校字之勞，始獲竣事。嗚呼，弟之致力勤，固宜有所表見，而歐陽君之知己厚意，則尤可感已。

　　己酉初夏 元軾贅言

　　箋注：(1)贅言：猶言多餘的話，自謙語。(2)廓落：空曠，空寂。《楚辭，九辯》：“廓落兮羈旅而無友生。”(3)拂：違背。

　　此序為胡雪抱之堂兄胡蘇存所作，重在敘胡雪抱銳誌為詩以及此集在日本校對、刊印的情況。

　　題辭

　　《昭琴館詩文小錄》題辭

　　侯官 沈瑜慶 敬題

　　休言沒骨學徐熙(1)，畢竟樊南得杜皮(2)。一變西昆成傑構(3)，千秋硬語讀韓碑(4)。

　　且學太衝工詠史(5)，漫從郭璞擬遊仙(6)。玉溪錦瑟迷離甚(7)，更遣何人作鄭箋(8)。

　　繞朝贈策本無靈(9)，為識元方老眼青(10)。失解休教更惆悵，勸君投筆勒燕銘（11）。

　　青史遺文有淚痕，惺惺相惜合聲吞（12）。函書觸我年時恨，安得斯人起九原（13）？

　　箋注：(1) 徐熙：江寧人，一作鍾陵人，南唐宮庭畫家。善於畫花鳥，畫花不用線條，稱為沒骨畫。此句言其詩並非如徐熙之沒骨畫。(2)樊南：杜牧號樊川，京兆萬年人。曆官池州、睦州刺史，中書舍人，晚唐詩人，以近體詩見長，為別於杜甫，人稱小杜。有《樊川詩集》。此句言其詩並非是學杜牧，畢竟杜牧僅得杜甫詩之皮毛。(3)西昆：西昆體，北宋初出現的一種詩風，專從形式上模仿李商隱，追求詞藻，堆砌典故。代表作家有楊億、劉筠、錢惟演。(4)韓碑：唐代大詩人韓愈作詩奇崛拗健，硬語盤空。所作碑文更稱為大手筆。此句言胡雪抱詩有如韓詩。(5)太衝：左思，字太衝，西晉臨淄人，出身寒微，官僅秘書郎。所作《三都賦》，洛陽紙貴。其《詠史》借史以抒個人不得誌之慨。(6)郭璞：字景純，河東聞喜人，西晉王室南渡，依司馬睿為著作佐郎。好古文字，今存《遊仙》詩，受老莊玄言影響，寓有哀時感世之思。(7)玉溪：中唐詩人李商隱，號玉溪子，所作《無題》詩有“錦瑟”一篇，其主旨撲朔迷離，索解為難。(8)鄭箋：東漢鄭玄遍注群經。元好問《論詩三十首》：“詩家總愛西昆好，獨恨無人作鄭箋。”言西昆體無人能為之注釋，此借其詩言更有何人為《昭琴館詩》作箋注呢？(9)繞朝贈策：春秋時晉士會往秦，為秦所用，晉乃使魏壽餘入秦勸其歸。士會乃行，秦大夫繞朝贈之以策，曰：“子無謂秦無人，吾謀適不用也。”言已發覺士會之情，見《左傳》文公十三年。後以此指有先見之明的策略。(10)元方：東漢陳寔有子陳紀字元方、陳諶字季方，皆以才德見稱於世。元方之子長文與季方之子孝先各論其父功德，爭之不能決，問於陳寔，寔曰：“元方難為兄，季方難為弟。”意謂兩人難分高下。事見《世說新語德行》。（11）投筆：擲筆，棄文從武之意。《後漢書班超傳》載班超為官抄書而勞苦，輟業投筆而歎，欲效傅介子、張蹇立功異域，以取封侯。燕銘：東漢竇憲破匈奴，登燕然山，命班固作《燕然山銘》以刻石紀功。後世引為立功邊疆之意。（12）惺惺相惜：同類相憐，聰明人看重聰明人。（13）九原：九州之土。

　　《錦瑟集》題辭

　　胡蘇存原題

　　寶瑟由來廿五弦(1)，雲和聲調走珠盤(2)。豈因求價能輕撥，不是知音可廢彈。入樂久登唐典籍，傳神如睹漢衣冠。一從聞罷湘靈鼓(3)，江上青峰日夜寒。

　　箋注：(1)寶瑟：李商隱《無題》：“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此用其意，因此年雪抱為二十五歲，故言廿五弦。(2)雲和：山名，以產琴瑟著稱。《周禮春官大司樂》：“孤竹之管，雲和之琴瑟。”後以雲和為琴瑟樂器之通稱。(3)湘靈鼓：錢起《省試湘靈》：“善鼓雲和瑟，常聞帝子靈。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

　　《錦瑟集》題辭

　　同學劉長城謹題

　　鍾球絕響久銷沉(1)，誰蘊天香爇古心(2)。寂寞孤村蠡水上(3)，亂山殘月夜橫琴。

　　箋注：(1)鍾球：古樂器。《周南關睢》：“窈窕淑女，鍾鼓樂之。”(2)天香：祭神的香。爇（ruo）：燒。古心：韓愈《贈孟生》詩：“古貌又古心。”(3)蠡水：彭蠡湖，鄱陽湖之古稱。

　　§§第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