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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黑

  我們遺忘了什麽?

  似乎人們普遍公認,十二生肖當中,馬是最好的屬性。是的,你瞧,龍屬虛幻,虎要吃人,蛇最毒鷙,鼠患無窮,牛太老實,羊任宰割,兔子弱小,豬忒愚笨,猴性頑劣,雞供食烹,狗呢,盡管於人類多麽親善,但也總甩不掉“走狗”的罵名。唯有馬,從古至今,得到的全是推崇與讚揚。

  這就使恰好屬馬的我,總莫名地處於一種虛妄的洋洋得意之中,就好像馬身上所有的優點都是我的優點一樣。人啊,再有理智再懂得自律、自尊、自誡,也總是甩不掉這根多餘的尾巴--沒勁!

  而在以往的一切文章中,馬似乎都是沒有缺點的。

  唯一的例外,我所見到的,隻有18世紀法國著名博物學家、作家、進化思想的先驅者布封,他在其吸引了全世界眼球的著作《動物素描馬》之中,驚世駭俗,無情地數落出馬的致命弱點,請聽:

  但是它馴良不亞於勇毅,它一點不逞自己的烈性,它知道克製它的動作:它不但在駕馭人的手下屈從著他的操縱,還仿佛窺伺著駕馭人的顏色,它總是按照著從主人的表情方麵得來的印象而奔騰,而緩步,而止步,它的一切動作都隻是為了滿足主人的願望;這天生就是一種舍己從人的動物,它甚至於會迎合別人的心意,它用動作的敏捷和準確來表達和執行別人的意旨,人家希望它感覺到多少它就能感覺到多少,它所表現出來的總是在恰如人願的程度上;因為它無保留地貢獻著自己,所以它不拒絕任何使命,所以它盡一切力量來為人服務,它還要超出自己的力量,甚至於舍棄生命以求服從得更好。

  對了,最擊中我的就是這句:“它所表現出來的總是在恰如人願的程度上”。這真是一箭就射中了靶心,連分辯的空間也沒有剩下絲毫。

  當然,從我們人類的角度來說,馬的這些良好表現,都最合適我們不過了:貪婪的人類無恥地讓它們替我們幹重活,馱著我們跋山涉水,戰鬥中甚至讓它們用性命換回我們的性命……這一切,人類都認為理所當然,馬也被馴化得和我們一個鼻孔出氣--雖然我們的立場是多麽不同啊,我們是奴役者,馬是被奴役者。

  除了馬,還有牛、羊、大象、駱駝、狗、貓,甚至一部分老虎、獅子、黑熊。我們人類真是貪得無厭的,我們奴役和妄圖奴役全世界所有的生靈,為了我們自己生存得更加舒服、安逸、至高無上。為此,我們還覺得不夠,於是,人類就自相殘殺,相互摧毀,征服和奴役別人,用同類的鮮血和痛苦,還有自由的喪失和精神的桎梏,來源源不斷地填補我們自己那魔鬼的欲壑。

  許多年就這樣過去了。就像馴馬的過程一樣,人類自己也逐漸被馴服了,建立起了林林總總的社會秩序、製度、道德規範,還有其他許許多多。而那無比珍貴的晨曦--符合人類最本原的、最自然的、最合理生存的條件,比如自由,比如民主,比如博愛,漸漸地都被烏雲吞噬了,也漸漸地被我們從自己的心靈放逐了!

  如今,一匹好馬的標準,首先是臣服和忠誠。如果它的毛色既飄逸又鮮亮,它的身體又強壯又勻稱,它的四條腿又健美又有力,它的生活態度又馴良又克己又溫良恭儉讓,它又是真正的千裏馬,那它無疑可以得到我們人類最大度的肯定和讚譽。那麽,一個好人的標準呢?

  山川、湖泊、激流、險隘,我們的確遺忘了什麽。布封的《馬》提醒了我們:我們遺忘得太久了!

  雷鳴的瓦

  那大概是上世紀80年代的一天,在鹹陽還是什麽地方,我跟著陝西文友們去參觀一座古寺。大家出門時候,我看見賈平凹手裏托著幾塊灰色的瓦片,寶貝似的找報紙包起來,就像撿到了幾大塊金子。好奇,問?賈大師用濃重的陝西口音回答說:“是寶貝呢!這是漢瓦,秦磚漢瓦嘛。”

  我忙仔細端詳:普通得很,基本就是跟今天的瓦沒什麽兩樣,灰灰色,泥質,中間是逐漸凹下去的圓弧邊際線。也沒看出詩歌或散文裏吟詠的什麽“滄桑感”、“曆史厚度”、“民族表情”、“存量文化增量文化”,等等--瓦就是瓦,本色的瓦,蓋房子用的瓦。

  歲月苦短。兩千多年前的瓦,到今天,仍然是瓦,仍然叫瓦,仍然是瓦的本相。就像我們華夏子孫,今天仍然是黃皮膚黑頭發,仍然說漢語,仍然叫中華民族。

  不同的隻是,瓦,在飛快地消失!過去,我們誰不是生活在瓦的君臨之下?比如家宅之上的青瓦,雖然不聲不語,卻天天眷顧著我們的喜怒哀樂。大院門樓上的大灰瓦,高興地迎候著我們歸來,也在管束著我們的出行。街道兩旁的建築上,時時都有大大小小的瓦眼,在關注著我們的大秘密、小秘密。再如,公園的圍牆是花瓦、彩瓦、翹簷瓦、藝術瓦們粉墨登場的舞台,每天夜深人靜時候,不知道會有多少精彩的節目在爭奇鬥豔。更有少數民族的多形多狀、豐富多彩、氣度萬千、大含細入的瓦們,開闊著我們關於瓦的視野……

  盡管如此,我們卻在長期中,對身邊的瓦朋友、瓦爹瓦娘、瓦哥瓦姐、瓦保護神,采取了視而不見的態度,對它們的情悟和思望一點也不在意。因為,瓦們實在是太普通了,普通到不起眼,不起眼到被人忽視,被人忽視到就像空氣一樣雖存在卻如同不存在。直到有一天,瓦,瓦們,突然從我們的視野中減少、撤退、集體大規模消失的時候來臨了,我們才猛然驚醒,拍著自己的胸膛叫道:“糟了,瓦被我們錯過了!”

  確實,瓦已經被我們錯過了。現在,別說城市,哪怕是最小的城市,也已是一片玻璃鋼幕牆節節進犯而大獲全勝的戰場。即使在農村,就是在很偏僻很偏僻的山旮旯裏,農村也早已被瓷磚、不鏽鋼、預製板所統治。瓦們呢?躺在屋角、院角、村角的塵埃裏,像前朝的灰頭宮女一樣,落寞,心死,一任身前身後,荒草萋萋……

  有識之士就出來搶救了,大聲說這是民族遺產,物質的和非物質的。又說是精神支撐,傳統的和現代的。還說是文化攸關的,是上層建築同時亦是經濟基礎的,以及是綠色的、低碳的、環保的、國事家事的、千秋萬代的……

  還有人身體力行,想盡綿薄之力留住瓦。比如陝西的建築大師餘平,放下如日中天的身段,終止頻獲國內國際大獎的建築設計項目,十多年間在偏鄉僻壤中行走,像誇父追日一樣尋瓦、覓瓦、追索瓦、解讀瓦,整日和瓦們相伴相生著……

  更有人搭上大把的錢財,舍上年華和身家,期冀讓瓦重新回到生活中來。比如儒商趙少君,把生命前半程賺的錢都轉投到了“瓦庫”上麵,目前已經在西安、鄭州等地建成了4個“瓦庫”。“瓦庫”,望文生義就是“瓦的倉庫”,實地看看,是把茶放在“瓦的倉庫”裏麵喝,或者說在“瓦的倉庫”中開茶樓,讓人一邊品茶,一邊學習從全國各地嘔心瀝血搜尋來,又挖空心思裝飾成各種造型牆的白色、黑色、灰色、紅色、黃色、綠色,大塊的、小塊的,長方形的、半圓形的、三角形的、矩形的,各方各地、各年各代的瓦們……

  甚至,還有人為瓦召開了研討會,唏噓,感慨,悲傷,歎惋,追懷,疾呼,宣誓,要為留住瓦而皓首窮經,而披肝瀝膽,而所向披靡,而愚公移山,而奮鬥不止……

  然而,盡管他們全都抱定了鋼鐵的信念,不把世界“瓦”起來絕不收兵;可是我,可悲的直率的我,還是兜頭潑了一盆冷水:

  女士們先生們至愛親朋們,瓦的時代已經永遠過去了!今天,已是網絡無處不在的世界,人類怎麽可能倒退回農耕文明的歲月呢?雖然代表著農業生產方式的瓦,和進城的農民工一樣淳樸憨厚,吃苦耐勞,可是不經過工業文明+高科技文明的脫胎換骨的改造,他們怎麽可能肩負起新時代文明的重任呢?

  我們不可能回歸瓦了,就像不可能砸爛電視機、DVD、計算機、手機、汽車、飛機、磁懸浮列車和核電站一樣。現在的人類文明已經行進到21世紀,盡管這個文明越來越暴露出它的諸多黑洞,那我們也隻能像頑韌的女媧一樣,煉出五色石,去修補它,完善它,而不是毀滅它。

  多少恨,人奈何?今天的瓦,隻能是這樣的一些符號了:

  文化記憶:記住曆史,我們曾經是這樣走過來的;

  文明標尺:標示高度,中華民族曾經創造了燦爛輝煌的文明;

  傳承血脈:薪火相傳,高貴和優秀的精神永在長江和黃河中奔流;

  借鑒修正:返璞歸真,反思我們今天的所作所為,是否符合天道和人道的規則?

  更新觀念:回歸自然,照鑒我們今天的一切一切,是否在為生態和環保加分?

  激發砥礪:以瓦為鏡,為了民族的健康發展,我們必須對消費抱有高度的警惕,摒除貪圖享受的私心,滋養最自然、最普通、最本色的仁人之心,先天下,後喜樂。

  而在我的內心,我自己最心儀的,還是瓦的平民化。瓦有很多我個人非常認可的優點,比如說它們是質樸的、踏實的;把自己隱藏在集體中的,不炫耀不聲張不出風頭的;最本真最本質最本色的,不虛偽不矯飾不巧言令色的。魯樞元教授說:“大自然是神”。韓小蕙跟著說:“瓦乃自然之子。餘寧願自己是一塊瓦”。

  曾經屈原時代,價值觀乃高廟堂而矮江湖,所以對瓦的印象很不好。屈大夫對瓦的評價亦超低:“世溷濁而不清,蟬翼為重,千鈞為輕;黃鍾毀棄,瓦釜雷鳴;讒人高張,賢士無名。”(《卜居》)而今換了人間,別的屈說也許還都差不離,唯獨對瓦的貶評,應該糾正了,趕快從審醜的小木舟上撤下來,改乘審美的航天飛船吧。

  於無聲處,請靜下心來,諦聽瓦之雷鳴。

  2011年3月21日初稿,3月25日定稿

  於北京協和大院葳蕤齋寓所

  替魯迅先生抱屈

  魯迅先生:

  我真替您抱屈,緣起於今夜燈下,又一次讀了您《致台靜農》的信。

  這封寫於1927年9月的信,何其迂噢!當時劉半農、台靜農等諸位先生,為您、為中國著想,提議將您提名為諾貝爾獎候選人,這是引起多少人朝也思來暮亦想的美事啊,可誰知,您卻一口回絕,說是:

  諾貝爾賞金,梁啟超自然不配,我也不配,要拿這錢,還欠努力。世界上比我好的作家何限,他們得不到……我覺得中國實在還沒有可得諾貝爾賞金的人,瑞典最好是不要理我們,誰也不給。倘因為黃色臉皮人,格外優待從寬,反足以長中國人的虛榮心,以為真可與別國大作家比肩了,結果將很壞。

  哎呀呀,請原諒,我不得不再一次說您“太迂”了!迂其一,什麽叫配,什麽叫不配?現在在文學獎(也包括別的獎)麵前,哪還有人考慮自己配不配的,當然配了,他認為自己最配,比誰都配。迂其二,還考慮什麽欠努力不欠努力的,先拿過來再說,以後評個職稱、要個官位什麽的,這就是資曆和本錢。迂其三,還提比您好的作家幹嗎,他們有什麽了不起,以後就是您比他們都強了。迂其四,您自己不要,就悄悄一邊高風亮節去,幹嗎又要說出中國實在還沒有可得之人,這不是斷了那許許多多名利徒的非分之想嗎?迂其五,您還擔心中國人的虛榮心問題,這可能倒是多慮了,因為時下的中國人也不那麽盲從了,對於他們認為並不好的作家作品,別說諾貝爾獎了,就是給一個全地球獎或是全宇宙獎,他們也不會買賬了。

  還有最嚴重的迂其六,您怎麽還堅持說“還是照舊的沒有名譽而窮之為好”?沒有名譽,級別、工資、待遇從哪來?房子、車子、票子從哪來?理事、主席、會長的頭銜從哪來?一級作家、知名作家、著名作家的地位從哪來?花了那麽多力氣磨禿了那麽多支筆浪費了那麽多稿紙消耗了那麽多腦細胞,又是為了什麽呀?

  一切的一切:十年寒窗,嘔心瀝血,討好編輯,巴結主管,收買評論,賄賂評委,忍屈受辱,自我非人,奔走於權勢之間,結黨於奸佞之徒,吹拍拉扯溜須諂媚,陷害忠厚貶低高明,以至於晚上回家無法麵對自己的醜陋,夜裏睡覺不敢正視自己的良心……這一切,難道不就是為了“名利”二字嗎?

  所以呀,魯迅先生,我也真為您抱屈,以您之學識,地負海涵,淵淳嶽峙;以您之才華,海立雲垂,人中師子;以您之貢獻,功不可階,立在千秋。可是漫說諾貝爾獎,就連任何大獎小獎,您一個也沒有得過--嗚呼,中國最偉大的文學大家,一生絕緣於任何文學獎掖,是先生自持名節(視功名利祿如糞土)乎?是黑暗社會不容光明(先生是最沒有奴顏媚骨的戰士)乎?是宵小詆毀陷害(群起攻之置之死地而後快)乎?

  吾生也晚,不知先生所處時代,是否也像今日之天下,文學大評獎繁榮空前?甭管是大作家小作家,專業作家業餘作家,誰人沒得過一二十個、三四十個乃至更多的獎狀獎杯獎章獎牌獎金?據說有一次中國作協發展會員,討論到某位誰也未聞其文的業餘作者時,發現他竟已得了一百多個文學獎,直把眾評委驚得一個個從椅子上跳起,一致決議:堅決不能批準他入會,誰知道他是怎麽當上“獲獎專業戶”的?

  這就是說,公開的秘密,現在的許多評獎,文學因素已然退居二線了,甭管文章孬好,巴上一兩個權貴,或三五個評委,得了,齊活,什麽獎也跳不出如來佛的手心了。至於代價嘛,當然得有所付出,不說花多少錢那麽庸俗的話,單是腆著臉拎著大包小包走門串戶,人家給什麽臉子都得接著,逢著生猛的還得連人帶包一起被扔出來,就已經演盡了人間醜劇。何況若本來是個當排長的料,忽然被擢上將軍寶座,觸怒了眾天兵天將,人神共討之,這些假冒偽劣的獲獎者,除了屁滾尿流,還有什麽話可說?

  如此說來,獲了獎,也不一定就是好事情,小個子烏龜夠不著領獎台的時候,大家就把它當猴耍。現在的人又是多麽聰明,誰沒有八鬥之才,看不出文章的高下?當年賽珍珠倒是得了諾貝爾獎,又怎麽樣--受到文學界的一致指責,連瑞典文學院的院士都不得不承認“是個錯誤”。萬幸諾獎評委們還沒有墮落到接受賽女士禮品(公費/自費)、宴請(公費/自費)、開講座(公費)、觀光旅遊(公費)的地步,否則,非得被問個受賄罪不可,您魯迅先生也就不用說什麽“還欠努力”之類的迂話了。

  唉,魯迅先生,我又何嚐不明白,哪裏用得著替您抱屈?說來說去,其實我是在巴望您快快轉世,依您那脾氣,看到今天這些奔忙的獲獎者和心忙的評委們,把個文壇鬧得烏煙瘴氣,人仰馬翻,次品成為史詩,烏龜變成了長頸鹿,您不把他們的畫皮挨個兒戳穿--才怪!

  1997年11月23日於北京協和大院

  訕笑廣告語

  寫下這個題目,就有了大不敬之意,實在是因為時下有些廣告語,太矯揉造作了,太霸氣十足了,太缺少文化修養了,太沒水平太令人反感太讓人生厭了!

  比如,我每次聽到這樣一條廣告,都會產生強烈的反感。其曰:“世界的早晨,從×××開始;生命的早晨,由×××創造。”這“×××”指的是一種品牌的牙膏。誇張點兒說,牙膏的確可以說是我們現代人一天生活的開始,但憑什麽說世界的早晨非得從你這個品牌開始、生命的早晨是由你這兒才創造的呢?你以為你是誰呀--是太陽?是上帝?是掐住人類命脈的生命主宰?沒有你,世界就不存在了嗎?生命就不延續了嗎?地球就不運轉了嗎……真是“霸道”得太離譜了!可悲的是類似的廣告還可以舉出不少,比如“×××神功元氣袋,孝敬父母最真心”之類,難道兒女們送給父母任何別的東西就都不是最真心?

  還有這樣一條廣告,因其到處重複出現,變得十分著名,幾乎婦孺皆知。可是,有一次在一個文化沙龍裏,當某位學者問它究竟是什麽意思時,舉座滿腹經綸的高人皆解釋不了。其曰:“××廣告做得好,不如××冰箱好。”細想想,它的語法的確不通,整個兒一個邏輯混亂。“廣告”和“冰箱”,並不在同一項裏麵,根本不具有可比性,因而也並不具有遞進關係。也就是說,廣告做得好不好,都是廣告的問題,幹涉不到冰箱頭上去;反之,冰箱做得好不好,也跟廣告是兩碼事,不能說冰箱做得好,廣告就做得好,冰箱做得不好,廣告就也做得不好--君不見有些產品質量次價高,廣告卻做得天花亂墜,使消費者大上其當者不是比比皆是?這條廣告的失敗,在於它太矯情,故意運用逆向思維又運用得不是地方,結果貽笑大方。如果它就樸樸實實說:“××廣告做得好,是因為××冰箱好”,多麽簡潔,多好理解,而且也不失魅力。

  北京景山公園東牆外,還有這樣一塊奇特的巨型廣告牌:“因為不是第一,所以更加努力。”這是一個家具廠家的廣告。記得我第一次從那兒路過,見到這句廣告語,心裏別扭了一路,怎麽想怎麽不對味兒。我想其一:你幹嗎要強調自己不是最好的呢?難道你就沒有一點做到了最好?(比如質優價廉,比如樣式新潮,比如油漆得好,比如售後服務好,等等)既然你連一點最好的地方也沒有,那麽我絕對不會買你的。我想其二:你說你不是第一,那麽第一是誰呢?這倒提醒我去追尋那個最好的了,可這不等於你自己出錢費力為別人做廣告嗎?我想其三:這條廣告的失敗,在於用力太過,貌似樸實謙虛老實忠厚實在,實際上是自己給自己設置了一個陷阱而又掉了進去,“聰明反被聰明誤”,結果走向了反麵。

  真不知道這樣的廣告是怎麽策劃出來的?有沒有請專家學者論證一下,把把關?

  根據調查顯示,現在公眾對廣告的接受心理,比起改革開放之初,已經有了不可同日而語的開放度,但也因此有了更高的要求和更嚴格的審美眼光。而在廣告的管理上,卻遠遠沒有跟上,僅僅還基本停留在打擊虛假廣告的層麵,這就帶來了以下幾個方麵的問題:(1)內容不健康,有損社會主義精神文明的,例子從略。(2)格調不高,有違民族優秀傳統或有傷風化的,如日前見到雲南作家張長同誌的文章,提到他曾見到這樣一條廣告赫然橫在大街上,曰:“力拔山兮氣蓋世,不食鞭兮不濟事”。(3)唯我獨尊、舍我其誰,有違平等競爭法的,如本文上麵所舉例子。(4)語法不規範,造成文字和修辭混亂的,比如亂改成語、亂造生字生詞,等等。其中最讓人聽不慣的是有些帶著洋味兒的港式廣告,不遵從內地的規範用語,故意加些莫名其妙的字,如“請將3個包裝盒寄到上海xx路xx號白蘭氏首(手?守?艏?)”、“大獎得主160本(苯?)”,我聽了多少遍也沒聽明白那個“首”是什麽意思,後來經人點撥,才恍然原來就是“收”。至於那個“本”,到現在也還不知其所指。(5)各方麵沒什麽大問題,但水平不高,平庸拙劣的,讓人怎麽也喜歡不起來。(6)誇張太過,矯揉造作的,令人一望即生反感。

  當然,我們也並非全不好,一無是處。特別是近年來,一大批有誌於廣告事業的傑出人士,正力圖以自己優秀的創造,來開創中國廣告事業的新局麵。他們做出的一些好的和比較好的廣告,無論從立意、用語、畫麵構圖,還是拍攝、播音等等方麵,都已經顯示出很高水平,讓人感到很親切,很溫馨,很願意接受。比如我很喜歡這樣一些廣告語:“踩折一根簧,白送十張床”,“想練字,找席殊,一生隻用60小時”,“我讀(書)故我在”,“萬家樂,樂萬家”,“XX潤膚露,像媽媽的手一樣溫柔”,等等。我想,我們能不能以這些好的廣告語作為參照,然後,像中小學生上街消滅錯別字一樣,來一個全民共同對付惡俗低劣廣告,讓它們灰溜溜的抬不起頭來,到處都沒有立身之地!

  雖然在目前,這可能隻是我的幻想,然而,詩歌是從幻想來的,音樂是從幻想來的,美術是從幻想來的,生活中的美初始都是從幻想來的--就讓我們從這些渴求美的幻想開始,來營造一個更加文明,更加文化,更加和諧,更加美麗,更加有境界,更加高質量的生活環境吧。

  1997年1月18日於協和大院

  廣告中的角色派定

  有一天,幾位好友聚談,話題涉及當代社會的廣告問題。

  在這些無所不在的廣告中,其中一位聰穎的女性,忽然給大家出了這樣兩道思考題:

  “1.女性角色最多的是在幹什麽?”

  “2.男性角色最多的又是在幹什麽?”

  這猛然就把人提醒了。可不是嗎,還用說嗎,女性,尤其是中年以上女性,最多被派定的角色,是炒菜、是做飯、是洗衣服、是刷浴盆、是拖地板、是清理房間……有一種洗滌液的名字,幹脆就叫“媽媽”;最可氣的是一個電視廣告片,顯示的是一群女性用了××牌洗衣機以後,居然快樂地跳起舞來,就好像她們成了芭蕾舞劇《吉賽爾》中那些受到上帝恩寵的小精靈一樣幸福。而男性最多的鏡頭呢,則是瀟灑地駕著汽車風馳電掣,是回到家裏往擺著豐盛飯菜的餐桌旁一坐,是舉起酒杯在妻子兒女的擁戴之下愜意地一飲!

  難怪乎我女兒老是發出感歎:“還是當男的好,不用做家務活兒!”

  這樣的意識,何止孩子,大人也有。男人,女人都有。社會甚至就是這樣認定的。不說別的,連作家們出去開筆會,也經常可以聽到男女作家之間有這樣的對話:

  女問男:“你最近氣色可不太好,你夫人怎麽搞的嘛?”

  男答:“她近來就顧自己忙了,沒顧上照顧我。”

  男問女:“你出來開會,你先生和孩子的飯怎麽辦呀?”

  女答:“我出來之前,生的熟的給他們做了一大堆,冰箱都塞滿了。”

  一問一答,大家都自自然然,沒覺得有什麽不妥。可要是把相同的問題反過來問一問,是不是大家就都覺得不太對頭了呢?

  我想這是不言而喻的,連孩子們都覺得“當然”!證據是我永生永世也忘不了的一幅畫,那是我女兒4歲時不經意畫出來的,當時,當她把這一頁畫紙舉到正滿手肥皂沫、滿頭大汗的我眼前時,我心裏湧上了一陣酸楚!畫麵上,左邊是我,正麵對著一大盆高高的、滿得像冒尖的糧食屯一樣的髒衣服,在用力搓洗;中間坐著女兒,正和她的玩具熊、布娃娃之類玩;右邊是男人,正蹺著二郎腿,倚在沙發上看電視。孩子們的心純潔得像水晶,客觀存在決定了他們的觀念取向,成人的社會教給他們什麽就是什麽,更何況他們耳濡目染的廣告“轟炸”……

  可是盡管如此,我自己也還是不可遏製地犯了許多導向上的錯誤--有時候真的不知是怎麽回事,那些極其錯誤、極其愚蠢的話,常常衝著女兒,一順嘴就溜出來了:

  “你可是女孩兒,不學會點家務活兒,將來怎麽辦?”

  “你可是女孩兒,說話別這麽粗門大嗓的,讓人笑話!”

  “你可是女孩兒,動作輕點兒好不好,要有點斯文氣兒!”

  “你可是女孩兒……”

  哎呀呀,現在把這些話集中到一起,連我自己也覺得耳膜都快給敲破了。何況這也不是什麽新鮮話,沒有任何現代的新創造,老祖宗們早就給規定好了,比這還詳密周嚴得多呢。例如:

  女子十年不出,姆教婉娩聽從,執麻(上“台”下“木”),治絲繭,織(紝)組(糸川),學女工,以供衣服。觀於祭祀,納酒漿籩豆菹醢,禮相助奠。(《禮記內則》)

  “行莫回頭,語莫露唇。坐莫動膝,立莫搖裙。喜莫大笑,怒莫高聲。”

  內外各處,男女異群。莫窺外壁,莫出外庭。窺必掩麵,出必藏形。(《女論語立身章》)

  真好家夥!幸虧這些老規矩早已被推翻了,不然哪兒還有我今天在這裏寫文章?

  又好家夥!幸虧這些老規矩的提醒,我們可不能再強加給女兒輩“新規矩”。

  再好家夥!幸虧這些老規矩做著反麵教員,誰也沒權力給今天的女性們規定“媽媽”(指前麵提到的洗滌液)之類的角色。

  話說到這裏,我可要聲明了:韓小蕙可不是“女權主義”者,對那些“男人能生孩子嗎?”的極端之論,從不敢苟同。我在外麵是現代職業女性,卻一點兒也不耽誤在家裏“傳統”,像洗衣服、做飯、織毛衣、買糧食、換煤氣,甚至前些年裏挖菜窖,我都玩命地幹,也認為自己有責任幹。我想說的隻不過是,人類已經進入了高科技的電子時代,早已告別了“男耕女織”的原始農業經濟,那麽,我們那些舊有的“男主外,女主內”之類的兩性觀念,是不是也應該“高科技”了呢?我還想說的是,這並不是小題大作,隻要想一想我們國家還有多少文盲和半文盲,想一想還有多少百姓習慣於把廣播報紙電視當作法律依據和行為準則,想一想男女還遠不平等的社會現實,就可以想見這些不絕於耳的廣告所具有的非凡威力了。

  最後還想開句玩笑話:男性也不應該受“歧視”呀--你規定了這些家務活隻能女人幹,那男人們若是想表現表現呢,不是剝奪了人家爭當模範丈夫的權利了嗎?

  1997年4月17日-4月22日於協和大院

  書之門

  在當前洶湧澎湃的“民間文學”中,流傳著這樣一個經典的故事:

  一位第一次見到電梯的農民,被它那魔幻一般的開門關門嚇住了。悄悄觀望了一陣子,他壯著膽子上前敲了敲門。門是冰涼的,裏麵沒有任何動靜。他心想:莫非那些進進出出的人都懂得開門的咒語?

  他退到一個角落蹲了下來,仔細地揣摩那兩扇大門的秘密。突然,他看到了一個驚人的情景: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太太蹣跚地進入那扇門,片刻之後,當門再度打開,出來的竟然是一個摩登女郎!怎麽,進得門去就能使人返老還童?

  他決定,立即把鄉下的老婆帶來!

  這個情節真是太生動了,我知道,自己一輩子也難以忘懷了。

  不過,我的靶向點並不是那位農民的可笑,而是關於門--別一種時候,或者是時時刻刻;別一個地點,或者是隨時隨地,我們從麵前的門裏,看到了什麽?

  門無處不在,我們哪一天能夠離開門呢?單位的門,學校的門,商場的門,公園的門,圖書館的門,運動場的門,宿舍的大門,住宅樓的單元門,自家的門,還有自己居室的門……構成了我們每天的行為內容甚至行為方式,進而貫穿著我們的生命始終。門是我們生活的通道,不管這生活是幸福的還是不太幸福的乃至於根本不幸福的,我們誰也逃脫不了門的庇護,或者鉗製。

  此外,別忘了還有精神之門--哲學的、文學的、曆史的、宗教的、心理學的、社會學的、醫學的、法學的、倫理學的,等等。這些開啟人類心靈通道的門,一扇扇高貴的門,是把我們凡人帶往天堂的神祗。當然,有一個前提,就是你不能作惡,你要是淨做壞事,坑蒙拐騙偷、殺人放火、奸淫、陷害、欺騙、諂媚、虛偽、投機、虛榮、嫉妒、不忠誠……地獄之門就會為你訇然洞開。

  我的理解:人類發明了門,不單單是給自己建造了一個棲身的空間、找尋到了一種安全感,我們還企望它能帶來更多。比如快樂、幸福、寧靜、安然、滿足、收獲、友情、親情、愛情、高尚、動人、美麗、創新、進步、天天向上……總之是所有存在的美好,以及所能想象到的一切美好。

  說到此處,還不夠,門的外延還可以擴大--對於愛閱讀的人來說,書也是一扇門。

  打開一本書,也是打開了一扇門。一本好書的門內,顯現的是晴天朗日,清風白雲,湖光山色,綠樹紅花,躬耕的老牛,雪白的山羊,奔跑的駿馬,自由的虎豹,衝天的雄鷹,歡快的杜鵑,恩愛的鴛鴦,報捷的喜鵲,以及親善的人。書的門裏自有一切的一切:知識,力量,光明,希望,慰藉,鼓勵,動力,鞭策……應有盡有,無際無涯,取之不盡,讀之不完,生生世世,相伴永遠!我們一生中需要不停地做的一件事,就是讀書。

  人類的全部生活都依次在書本中留下印記。種族、人群、國家消逝了,書卻依然存在。(赫爾岑)

  書中橫臥著整個過去的靈魂。(卡萊爾)

  書籍使我們成為以往各個時代的精神生活的繼承者。(欽寧格)

  書是我們時代的生命。(別林斯基)

  每一本書是一級小階梯,我每爬上一級,就更脫離牲畜而上升到人類。(高爾基)

  這些偉人的話,千古萬年地留在了書的大門上。

  最後,還要贅上我的願望:

  我本來還算不上一個合格的讀書人,因為心情的緣故,也忍不住拿起了筆,終於走進了文學的大門。跌跌撞撞到現在,竟也忝列進作家隊伍,竟也已經出版了15部書。我當然知道,對於博大得無邊無際、豐富得無限無垠的存在來說,它們隻是一絲輕風,一個雨滴,一粒微塵,一個凡人的螞蟻一樣的默默。但微不足道的我,也衷心期盼著,凡推開吾書之門的讀者,進門之後,能夠眼睛一亮,確認自己是來到了一個清涼的福地,歡喜自己沒有進錯門,甚而願意駐足留下來。在這裏,最高的法典是“真,善,美”,最真的信仰是“天下為公”,最大的動力是“推動人類的進步”。徜徉在這三座高山,返老還童並非虛幻,凡願與我同行者,無論年齒,一律還你18歲青春!

  --可是,可是嗬--

  --且慢嗬,且慢--

  門外,為什麽忽然下起了瓢潑大雨?

  金蛇狂舞/金閃銀鳴/金男銀女/霓虹燈/搖滾樂/勁舞酷舞/卡布吉諾/XO/馬爹利/白金/鑽石/大奔/高爾夫/私家飛機/水晶豪宅/賭錢、賭馬、賭蟲、賭雞/商業主義/金錢主義/享樂主義/自我中心主義/紅頭發綠眼睛/爆炸式超短裙/泰森的拳頭/麥當娜的裸肚皮/小布什和布萊爾的雙簧管/本拉登和薩達姆的囂叫/導彈、硝煙、戰爭、瘟神/叢林邏輯/單邊邏輯/霸權邏輯/強盜邏輯/恐怖、哭泣、哀悼、祈求/佛祖!安拉!上帝!/“媽--媽--!”

  ……

  完了。淚流滿麵。我關上了門。

  把自己變成一座雕塑。

  石頭的。

  做個平民有多難

  --我的財富觀

  “平民”,在大革命時期是個褒義詞,比如1789年的法國大革命,又如1966年的中國“文化大革命”。但在太平盛世或紙醉金迷的社會氛圍中,則馬上就會被塗抹上貶意的色彩,因為這個時期的風向變了,崇尚的是金錢和“貴族”。

  “平民”,在有質量的知識分子心目中是個褒義詞,比如世界文學史和藝術史中,狄更斯、傑克倫敦、哈代、高爾基、梵高、高更、施特勞斯……無數巨擘大師,一直堅持平民化立場,不因為自己為人類創造出了偉大作品而高居於民眾之上;而一批本來出身貴族的高貴分子,比如俄國十二月黨人和他們的妻子,甘願為民眾的解放事業放棄本來屬於自己的貴族生活和地位,他們一點也不掩飾自己推崇和張揚平民精神的高貴境界。可是在淺薄的人(包括有些商人、官僚、歌星、影星、成名和不成名的文藝界人士以及其他知識分子)那裏,本來離真正的貴族差著九層天十萬八千裏,他們卻給自己虛加了想象的高度,然後就以為自己是貴族了、就處處以“貴族”的眼光傲視眾生,唯恐別人再把自己視為平民--當然,這一來,他們是連精神貴族也做不成了。

  我出身於平民知識分子家庭,從小受中華文化傳統教育(比如諸葛亮“臣本布衣……”),對“平民”一詞崇尚有加而且自豪--本來嘛,我們可不都是平民大眾中的一員?然而近年來,大概是錢包漸漸鼓起來了,別墅越住越寬大,汽車越換越高檔,我發現不少中國人包括知識分子的貴族化火焰越燒越烈,你想做個平民竟越來越難了,豈非咄咄怪事?

  那天,我行駛在全中國最筆直、最寬闊、最敞亮、最明朗、最現代的北京長安街上,感覺萬萬千千豹子一般奔跳的汽車“哇啦!哇啦!”從身旁騰起,越過,心裏忽然很亂。2004年底,又有占首都出租車總量三分之一的兩萬輛夏利車被淘汰出京城,取代它們的是更為豪華一級的北京現代。有公開報道通知大家,僅存的萬把輛夏利也很快都要換完,是為了確保首都的光彩形象。毋須說,車價也隨之提高了33%,有眾多老百姓提了意見。可是意氣洋洋的主管處長局長們不接受,駁難說:

  “本來出租車也不是給老百姓坐的。一般老百姓去坐大公共。”

  哎喲,那誰是“老百姓”(平民)呢?誰又是“非老百姓”(貴族)呢?現代的消費觀念啊,真是動感時尚,出其不意,搖曳多姿,千媚百態!

  我真的是越來越困惑了,當然不僅僅是為了夏利或者是北京現代。我是不明白:我們中國不是人口多、底子薄的發展中國家嗎?不是還有七千萬貧困人口吃飯都成問題嗎?我國的自然資源不是已經嚴重不足了嗎?全國數以億計的失業大軍不是到處都在流浪都在嗷嗷待哺嗎……

  單是我親身接觸到的,一天用三個饅頭果腹的貧困女大學生,就像決了堤似的,救了一大批,又湧來更多的一大批……

  然而,也有人以可惜了的口吻批評我說,韓小蕙你這種思維方式早發黴了,應該用北京深圳大上海的燦爛陽光,好好地曬上一曬。

  我真是落伍了?

  (一)去人民大會堂的最佳方式

  我家的地理位置有點特殊:它是坐落在北京的心髒地帶--東單銀街上的一個歐羅巴式大院落,距長安街有一站地,距天安門廣場三站地,我自己形容為“一箭之遙”。

  要完成這“一箭之遙”的行進,共有四種方式可選擇:(1)步行,需40分鍾。(2)騎自行車,需15分鍾。(3)乘公交車,包括步行到車站、等車、塞車等因素,大約需30~40分鍾。(4)打的,如果不塞車的話,一去15~20分鍾;但回來可就困難了,因為第一打不到車,長安街上不允許出租車空駛,更不允許隨便停車。第二,東單路口不允許左轉彎,必須前行到兩公裏以外的建國門繞二環路口回來,中間需耐心等待東單、北京站兩個大紅綠燈,這麽一去一來,時間就沒譜了,一小時開外也是題中之意。

  聰明的讀者早一眼就看出來了,我抵達人民大會堂的最佳方式,肯定是騎自行車了。而且多年來,騎車一直是我上班的交通方式,這可以一直追溯到上世紀70年代我剛參加工作時,就天天騎車20裏地上下班,一來一去兩個小時,風雨無阻地騎了八年,於是我的身體就很棒。現在我家離就職的光明日報社僅“半箭之遙”,騎自行車10分鍾就到,而若開小車,單是過崇文門路口就得20分鍾,所以我也沒買私家車,非不能也,實不需也。

  就這麽著,當記者20多年來,無數次去人民大會堂開會,每次我都是騎車去,一直很自在。可是近三四年來,我發現出問題了--社會財富使社會的精神環境發生了根本性變化(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最基本觀點: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意識形態),以至,它對我竟產生了一種幾乎是不可抗拒的擠壓!

  用建築界的話說,北京這張“城市大餅”越攤越大,居住在城裏的人逐漸都遷到城外三環、四環、五環乃至六環,私家車當然就順理成章地越來越普及。加上國家經濟騰飛的大好形勢,公家車也變得越來越多越豪華,與六萬輛出租車匯合在一起,就形成了北京大街小巷上極為壯觀的汽車長龍。

  世上凡事,有因就有果。於是理所當然的,北京人也就變得更懶了(“北京大爺”一向就有“懶”的惡名),能坐車就絕不走路,能坐小車就絕不坐大公共。到人民大會堂開會的各色人等,包括我們這越來越龐大的記者群,也漸漸地都變成了先富起來的小車階級。有一次,我又騎車到了人民大會堂東門,發現竟隻有我一輛自行車了,警衛因此拉長了臉,竟不讓我把車放在以往一直放自行車的小樹林內。我心裏不服,一直等著不進去,想看看是不是就我一個人還騎自行車。結果真是大出意外,果然是“孤家寡人”了,於是我感歎自己真是“不知有漢,無論魏晉”了!

  此時再一留心,才發現我一向是太粗心大意了,還隻蒙著眼睛活在自己的主觀內心裏,全沒看到金利來、銀利來、鑽石利來、超級財富利來……所裹挾而至的時尚消費主義大潮,早就使社會思潮的風向扭轉,更使周圍人們的心態發生了核裂變。同事們、同仁們、朋友們見我騎著車來,往往都是衝口而出:“怎麽還騎車呐?你!”

  我就笑笑。隻好笑笑。因為此時,即使我自己再在我的蠶繭小窩裏活得主觀幸福,我也聽出了“大雪滿弓刀”的弦外之音。這裏麵的潛台詞頗多,有“你該買輛小車了”,有“至少也應該打輛車”,還有“掉價兒”、“離譜兒”、“窮酸兒”、“摳門兒”等等,等等。以前我聽了全不往心裏去,笑答一句,也就拋在腦後了。可現在,一次兩次八次十次二十次……我意識到壞了,自己簡直成了新聞界的貧下中農了,因而漸漸的,竟也覺得臉上有些掛不住了。

  說實在的,我這人雖然外表文弱,但卻是個主觀意誌很堅強的女性,認準了的道理,敢於堅持,一般不是輕易就妥協的。比如我從小就被打下了堅實基礎的一些優秀傳統觀念--節儉、本色、不貪錢財、不慕虛榮、實事求是、平民立場,等等,多年來我一直理想主義地堅持著。作為一個有著精神追求的知識女性,我最看不起蒙起一層華麗外皮的、虛榮又虛假的男子女子(此處女子比較多),哪怕他或她蒙的是一張金子做的皮呢。

  可是現在,我自己竟也虛榮起來了!車一騎到人民大會堂附近,就會下意識地左右看看,是在看有沒有熟人?最好是沒有。我就迅速閃身到小樹林中間,把自行車放好。然後,長出一口氣,將胳膊在陽光下畫出一個瀟灑的圓圈,“嘩”地掏出大紅燙金請柬,就昂起頭,“哐當,哐當”往裏走。唉,平心而論,我是熱愛我的自行車的,而且從身體到心理、從形而下到形而上,都覺得舒服--尤其是在清風、白雲、紅日、藍天、鴿哨、鮮花之下,更尤其是在寬敞整潔、大氣磅礴的天安門廣場。可是,我也真的越來越懼怕熟人的目光了,它們閃閃爍爍,猶如一把把利劍,不是暖暖的垂憐就是冷冷的鄙夷,都讓我渾身長刺。終於,有一天,我的一位好友結結巴巴對我說:“下次,你從單位,要個車吧!你們光明日報,不至於窮到,這--份上吧!”

  哎喲,麻煩了,我的騎車已經不是我個人的行為,而是關係到我們光明日報社的形象和聲譽了!這真是雞年出門得戴頂紅帽子,最好,再在翅膀上插幾根華貴的孔雀毛!

  (二)和女兒一代的金錢衝突

  由此我想到,這麽小的一件事,就能顛覆了我這個夠堅強的知識女性對社會的成熟認知,那麽可想而知,當下光怪陸離的、滾滾滔滔的社會時尚社會風氣社會思潮,對孩子們一代產生了多麽強大的擠壓!

  我的密友W的女兒,今年是大三計算機專業優等生,肯吃苦發奮讀書,是個“傳統”意義上的好女孩。但她在生活的滾滾逝水中可一點也不“傳統”,專揀名牌往身上武裝,否則就寧死不出門。W像一位心理學家一樣嚴肅地看著我,擰著眉頭對我說,我隻能滿足她,要不她在同學中就抬不起頭來,影響她的自信心,久而久之就會產生心理問題。我像弱智者似的望著空洞的虛無,疑惑地反問:“能有這麽嚴重?現在的孩子竟然是這樣的!”W的眉疙瘩忽然“嘩--”地散開了,興奮地、顫顫悠悠地提高聲音道:“韓小蕙你不知道,現在,這就是最好的孩子了!”

  我知道。我知道。吾家也有女,亭亭已玉立。前些年,女兒十四五歲時,還未長成,懵懵懂懂,我曾連哄帶蒙,從她嘴裏挖出了他們少男少女的一些細節,總結出了女兒和她同學的十大怪。有其一曰“窮者的富人氣度”,是說這些孩子明明沒錢,卻個個都要爭創“多花錢少辦事”的業績,比如同樣的東西非要到多費鈔票的大商場去買,打的非要坐收費高的車(可惜那時還沒有北京現代),跟小商販買東西非要多給他們兩塊錢什麽的,他們管這叫“感覺好”。現在,女兒已經是20歲的大姑娘了,且成為留學英倫的大學生,又且自己還能打工掙錢,當然花起“曼妮”(Money)來,就已經完全是個有主見的“成年人”了。

  第一年暑假女兒回國時,流行在我舌間的口頭語是“看著你花錢我都眼暈!”說來我也一直在京城長大,自小家庭環境也不錯,至少不是老土吧。可是女兒一回到家,就法官似的裁定我“土”。她拎出了個亮閃閃的小皮包,有書本那麽大,很精致,我認不出是哪國貨什麽名品牌?女兒嘴一撇,眼珠往下一轉,張嘴朗誦了一句外文,我猜就是那品牌的名字了。然後,還沒等我把那幾個字母拚出來,女兒就宣布了它的價格--合人民幣四千多元!我就驚呼起來。而女兒不慌不忙,心閑氣定,又從裏麵掏出個同樣風格的小錢包,大將風度地說別忙,還包括這個錢包呢。我還是呼叫,那也貴得太邪乎了,這根本不應該是你用的東西,你的任務是好好學習,生活上要向低標準看齊,學習上要向高標準看齊,你怎麽沒把社會主義的好作風保持好,倒沾染上了資本主義的奢靡……女兒就惱了,說你可真土!又說,這是我自己打工掙的錢。我也惱了,疾言厲色說:“我也不是沒有這份錢,但我絕不會花得這麽奢侈,我更願意把錢花在有意義的地方……”

  自此以後,我和女兒衝突不斷,打打停停,停停打打。最讓我受不了的還有一次,她非要買晚禮服,說是在英國參加Party,英國和別的國家的學生都穿得很正式,隻有中國大陸的孩子們什麽衣服都穿著就去了,她覺得讓人很看不起。對此我執不同意見,說我怎麽不相信呀?你不是學生嗎?學生的關鍵不是功課嗎?隻要學習成績好,誰敢小看你?要是成績不好,穿得再高級又怎麽樣……女兒又惱了,去向姥姥姥爺申述。於是,我的“隔代親”的父母一邊摩挲著女兒的頭頂,一邊連“原則”也不堅持了,反過來做我的思想工作,督我陪女兒前往王府井購買。

  好家夥,一比三,我除了乖乖舉手投降,沒有別的選擇,就趕緊動身了。當然,心下還是疑惑,也還別扭。結果到了百貨大樓一看,那些晚禮服確實華貴確實漂亮確實光彩照人,可是挺胸束腰露著肩裸著背,是給工作以後的成年女性預備的,哪兒是小小學生年紀的女兒穿的?女兒可不這麽想,大為興奮地、不厭其煩地試穿著,最後還蹬鼻子上臉,說要買一紅一黑兩件。我的火一點一點從胸膛升到嗓子眼,壓了又壓,再壓,最終還是火山爆發了,拉下臉來,一言不發地還家了,把女兒一個人丟在中國時尚最前沿的、眨著欲望怪眼的、差不多已被全世界名牌大洪水淹沒的王府井大街。

  回家以後,我又有點後悔,主要是聽了父母的批評以後,產生了深刻的疑惑。父母批評我說,女兒已經是世界人了,英國有英國的文化禮儀,你不能按照中國的傳統觀點去“以不變應萬變”。女兒回來以後也黑著臉,說我“僵化”、“保守”、“封建主義”,跟不上時代發展的大好形勢了。她最後一句話尤其刺激我,簡直把我轟炸碎了:“哼,你還是著名的大報記者呢,你還敢號稱有名的作家呢,你就這麽代表中國的知識分子呀!”

  我幹瞪著眼,幹張著嘴,雙手幹比畫著,就是說不出話來。因為我的心確實哆嗦起來了,我確實對自己產生了疑問:難道真的是我錯了?

  難道真的是我僵化--哇塞,都照我這樣,滿大街的商品都賣給誰去?國民經濟還發展不發展了?GDP還增長不增長了?

  難道真的是我保守--哇塞,滿世界的中國人都在狂熱地消費,有錢沒錢都沒關係,有強大的國家銀行盯賊一樣地隨時盯著你消費貸款呢!

  難道真的是我封建主義--哇塞,社會主義也好,資本主義也罷,不都是為了讓老百姓過上豐衣足食、穿裘皮戴珠寶打高爾夫球的好日子嗎?

  ……

  可是,另一個聲音也不示弱地在我心中高叫著:我們怎麽能夠忘記從小刻在心上的那些聖賢之語呢?比如:“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財有限,費用無窮,當量入為出。”“強本而節用,則天不能貧。”“靜以修身,儉以養德。”……

  說實在的,這些疑惑,到今天也還盤旋在我心間,沒有乘鶴飛去。煙波江上,芳草萋萋,社會也沒能提供出一個標準的答案,反倒是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前天宣傳說應該消費,鼓動大家穿金戴銀都再去買一個大鑽戒;昨天又宣傳說得讓錢幣增值,鼓勵大家都去投資股票投資期貨投資基金;今天又是甚囂塵上的買房買車大比拚,爭著賽著搶著甚至死扛著一擲千金。那麽明天呢?還有後天呢……

  罷罷罷,好在今天我的寶貝女兒的理財觀念,已經自己在改變了,在向好的方向轉變,在確確實實向我的方向靠近。我心花怒放地讀著她給我發來的E-mail:“現在打工掙的錢,已經不亂花了,而是存了起來,將來用作創業基金。”仁慈的上帝啊!

  看來,用不著擔心--我們優秀的文化傳統,我們精深的理財觀念,是我們民族的基因,早就種在我們子子孫孫的血脈裏了!中華民族一輩輩,一代代,數千年綿延不絕,並且還能老樹新芽,枝繁葉茂,就是這麽走過來的呀!

  (三)我所珍惜的,我所追求的

  在我講述了上麵兩件事以後,大家已經能夠判斷出我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了,也可以大體判斷出我的財富觀了。

  不諱言,我的確有著許多的優秀質量,借此機會,總結如下:

  一、節約,懂得珍惜東西。比如到現在也不能容忍浪費糧食,每次在飯店吃罷飯,都會要求主賓把剩下的打包。前幾年,在有人鼓吹中國的糧食吃不完的時候,我依然堅持這樣做,以至於有一次一位熟稔的朋友笑話我說,“你不知道現在糧食是最便宜的東西呀?”我想也沒想,就厲聲說:“凡中國人,就連七歲小孩子也知道,中國最大的問題就是糧食問題。中國的糧食永遠都不會多,這是一個中國人的基本常識!”

  二、節儉,從不願意亂花錢。一般女人的缺點,都是愛買一堆沒用的東西,回家以後就丟在一旁,直到擱得滿是灰塵了再扔出去。還有一大毛病就是愛隨手買衣服,回家一看不喜歡了,就塞進衣櫃高高掛起。我時時警告自己,盡量別犯這些毛病。當然我也不是清教徒,有好衣服我也買,有好珠寶我也戴,有好去處我也玩。但是,我要求自己不浪費,衣服買了就要穿,東西買了就得用,玩就玩個痛快。

  三、堅持自己的審美立場,不隨波逐流,更不趕時髦。什麽是一個女人的美?是品位。而什麽是高雅的品位呢?我認為,妝扮必須盡可能求其本真,自然得體,最是恰如其分。上千元上萬元的衣服首飾,不適合你的身材、你的膚色、你的風格、你的氣質、你的社會背景和社會環境的話,也顯不出光彩,或許還能露出雕琢的痕跡;而一件自自然然的T恤衫,一條水洗布褲子,加上一雙旅遊鞋,也許就能表現出你窈窕淑女的萬種風情。東施效顰的教訓,凡天下女人,永世永代也不能忘記。

  四、不慕虛榮,這是女人最要緊的原則。我從年輕時代在工廠當小青工起,就驚喜地發現,自己身上具備著一點也不虛榮的優秀質量。當時我們車間有一百多青工,我算是家庭經濟條件上好的,可是我不講吃不講穿隻愛看書學習。每天,我一邊自己補習著初中高中語文代數,一邊笑看著有的小男工小女工,寧願回家吃窩頭就鹹菜,也要玩命攢出錢來買一件的確良襯衫;或者是家裏窮得一間屋子半張炕,也要戴著墨鏡拖著喇叭褲,在廠區裏招搖。當然,我隻是覺得好玩,並不蔑視他(她)們,我深知,他(她)們對此看得很重,目的是為了吸引別人的眼球,增加自身價值,因為除此之外,他(她)們再無其他可以炫耀的東西了。誰不都得活著?誰不都想活得滋潤、瀟灑和有尊嚴?況且他(她)們有的人,確實想通過此招,實現一樁美好的婚姻呢。

  可是我對自己不寬容。我不允許自己愛慕這些外在的物質的東西。不,它們遠遠不是我所追求的人生。後來,在劃時代的1978年,全國恢複了高考,我果然考入南開大學中文係,永遠地告別了我的工廠,結束了在流水線的單調的勞作。

  現在,我在光明日報社已經做了23年記者編輯,還成為全國知名的作家,不用說,我的經濟狀況比起昔日的小工友們,當然好多了--有一次我在大街上撞上當年車間裏的一個小伴兒,她大著嗓門告訴我,42歲就退休(下崗)了,現在幫人看自行車。她穿得很普通,一眼就可看出所在的生活階層。相形之下,我身上的穿戴當然也表達著我所在的社會位置。可是我依然沒有高高在上的“貴族”的優越感,雖然我今天確實沒有經濟之憂,但在我的內心裏,依然是平民本色,依然主張量入為出,有多少錢就消費多少標準,還要有儲蓄。所以,即使銀行再喊破大天,我也絕不會像那些年輕的小白領一樣接受借貸,拿明天的錢滿足今天的“好感覺”。

  五、廉潔自好,不占不貪,這一點最重要。前幾年我們大學同學聚會,當一位同在報界的同學聽說我每月的工資是兩千元時,當即評價:“這說明你沒混好。”我很意外,問“混好”的概念是什麽?他脫口答道:“在北京新聞界,要是每月還混不出一萬塊,就算……”我愕然,不相信地追問道:“你們報社每月能發你一萬塊?”他笑了,不加掩飾地說:“韓小蕙你是真傻假傻呀,你有那麽一個大報副刊在手裏……”

  哦,我明白了。可是我不能接受。雖說人都是欲望動物,我也不例外;雖說我到朋友家晃來晃去,看著人家住樓上樓下的大房子,也覺得舒服和羨慕;雖說我也喜歡珠寶香水、文房四寶、名人字畫、瓷器硯台、高檔工藝品,也喜歡逛豪華大商場,也喜歡坐在五星級飯店裏用餐,可是這一切都是有前提的--必須是花自己掙來的問心無愧的錢!

  說真心話,兩千元工資確實不高(現在工資已經漲了好幾次了,已經不止這個數了),但我可以通過自己的寫作再掙點稿費,有時還能掙點講課費、評審費什麽的。加上我的生活根本真很簡單,沒有什麽高消費的欲望,也沒時間沒念想沒心情去泡吧泡商場什麽的,所以我一點兒也沒覺得錢緊。以我“不大”的又“無限大”的追求來說,吃的再好,不也就是一天三頓;穿的再好,不也就是三尺之軀;住的再好,不也就是一張床?而我個人覺得最享受的快樂,是坐在計算機桌前,寫我自己想寫的散文,那時,心中滿漲著做宗教儀式一般的幸福感,全身的血液都在歡唱著,把“無限大”的追求拋灑向朗朗青天。

  公元2003年,我有一次美國之行。所到之處,和上百位新老華人朋友傾心交談。我向他們如實敘述了我平民知識分子的生活狀況(也算是當下中國大陸知識分子生活狀況的一個側影):每日的三餐,有魚有肉有青菜有水果有零食小吃,但努力克製著吃,怕胖怕引起“三高症”;每天的運動,或上公園曰景山北海香山天壇地壇,或騎車遊泳太極拳劍,每晚的40分鍾快走更是風雨無阻;每天的工作,編輯采訪寫作開會打電話,永遠做不完的事;每天的業餘生活,讀書看報聽廣播聽高人侃侃而談;至於休息、娛樂和消費,看見喜歡的衣服可以掏錢就買,聞見喜歡的香水毋須計較價錢,春夏秋冬都有旅遊的機會,更時時跟文友們無主題變奏地高談闊論……所有這些加起來,忙忙碌碌,緊緊張張,有時也煩也急躁,可是就整體而言,充充實實,快快樂樂,是我挺滿足的一個狀態。

  把他們聽得“嘖嘖”直感歎。然後,我就反問他們:“那你們呢?你們比我們多了些什麽?又少了什麽些呢?”

  他們一起動用集體的智慧,想過來想過去,最後說的是:“我們這兒的空氣好一些,吃的東西幹淨些,此外也想不出什麽多的了。而我們最缺少的是交流,大家都為生活所累,整天忙於賺錢,沒時間為親情和友情再額外支出了……”

  他們客氣,沒說他們的錢比我們多(也有為數不少的人也是窮人,整天愁於生計--天地良心,不是我故意要貶低別人,那的確是我親眼看見的)。可是錢多不等於高質量的生活,這是大家早就了然的、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普遍真理。

  (四)我的財富觀:五條金原則

  是的,這就是我的財富觀,五條金原則:

  1.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

  2.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3.能掙會花,視金錢如糞土。

  4.成由勤儉敗由奢。

  5.平民立場,簡單生活,奉獻人類。

  文後贅語:不好意思,我此文寫得有點太個人化了。尤其是在讀了一些經濟學家的文章之後,我覺得真是相形見絀!比如傅國湧先生一針見血地指出了當下中國的稅賦製度是“劫貧幫富”,人數不足20%的富人占據了80%的存款比例,但其所交個人所得稅卻不到總量的10%。富人逃稅、漏稅,而卻由普通工薪階層、中低收入者們,負擔了本來具有調節財富分配功能的大部分個人所得稅。周興維先生亦尖銳地指出:我們當下迅速積累的財富,其實是對自然和社會的透支,是欠債式的不良發展,遲早要付出代價的。著名的李昌平先生談到了一個令人坐立不安的問題,即應該對雲南的窮人致以崇敬和回報,因為正是那些貧窮的少數民族人民,犧牲了個人的生活欲望,對大自然加以保護,才保障了大城市的富有。

  他們談的都是大問題,關乎民族和中國正確發展的大事,具有振聾發聵、引領民眾擦亮眼睛和心靈的大作用。我何嚐不想寫出他們那樣大手筆的文章?可是我這個百無一用的中文係女生是真的不懂,真的不會,隻能以相通的心來支持他們--人不能隻為自己活著,人們應該思考社會發展這樣的大問題,這是擁有高尚財富觀的前提。

  2005年2月19日於北京協和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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