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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心燈

  有這樣一個故事:一隻捕蟹船上住著老艄公和他的兒子。常常,他們爺倆高掛桅燈,搖著一葉扁舟到海裏捕蟹。那滿船的星光,滿懷的明月,是老艄公歲月裏恒開不敗的花朵。可惜,老艄公害上了眼疾,幾乎致盲。但是,他仍陪著兒子下海捕蟹。

  一夜,艄公父子正捕蟹,突然烏雲亂滾,惡浪洶湧,狂烈的風嘩啦一聲就拍碎了桅燈,頓時他們被卷入了黑色的旋渦,覆舟在即。“爸爸,我辨不出方向啦!”兒子絕望地喊。老艄公踉踉蹌蹌地從船艙裏摸出來,推開兒子,自己掌起了舵。終於,蟹船劈開風浪,靠向打火輝煌的碼頭。“您視力不好,怎麽還能辨出方向?”兒子不解地問。“我的心裏裝著一盞燈呢!”老艄公悠悠地回答。

  在那樣一個年代,“我要上大學”就是我心裏的一盞燈。

  縣裏麵來了路線教育工作隊了。階級鬥爭的風又緊了,母親嚇得避貓鼠似的,明知父親有逃避不了的災難,還偏偏要趁天黑悄悄跑到支書家向支書媳婦打聽,“縣裏麵來人了?”

  支書媳婦說:“是啊,這幾天他們都讓俺那口子交待跟地富反壞右為什麽劃不清界線呢!昨晚半夜裏回來,連凍帶嚇,小雞雞都成冰棍了。”

  母親給支書家給長毛隊長家給全村的貧下中農家做縫紉現在成了罪過,上綱上線為拉攏腐蝕革命幹部革命群眾。母親嚇得家門不敢出了,悔自己為什麽給全村人白做活還費力不討好。母親心窄,遇事想不通就流眼淚憂心如焚。

  父親是久經運動久經磨難的,即使天要塌下來了,他也會樂觀地活著,縣路線教育工作隊前一天晚上招集大隊幹部對父親進行了小規模的批鬥,工作隊隊長審訊父親:

  “你家庭成份?”

  “貧農。”

  “本人成份?”

  “轉業軍人!”

  “交待你的曆史問題!”

  “16歲參加抗聯,20歲受我黨委派打入偽滿洲國尖刀省(現吉林省延邊朝鮮族自治州)琿春國境警察大隊給日軍大佐做翻譯,為我黨收集日軍情報,組織上給做過結論,從事地下活動的二年半期間對黨忠心耿耿始終如一,沒有變節行為。”

  “你還不低頭認罪?你檔案裏的定性是敵我矛盾曆史反革命分子!”

  一向與我家保持友好關係的大隊支書這時為了表明與階級敵人劃清界線不得不翻臉不認人了,他一手握拳另一手指著自己拳骨的最高處:“你現在在這,如果頑抗到底,拒不承認你是曆史反革命分子的話,你就要走下坡路了。”

  ……

  縣路線教育工作隊要給父親帶帽管製(類似現在的監外服刑)。第二天清早父親起來的時候,我第一次發現父親臉上的無奈,父親告訴我:“昨晚做了一晚夢,夢到當年跟著李團長南下了,那時候打仗行軍,腦袋雖然別在腰帶上吧,但高興有奔頭!”

  母親哀怨著,“這樣的日子啥時能到頭兒啊!”

  父親的心裏充滿著愁緒,卻在安慰母親:“上火沒用,憂愁也沒用,解決不了問題!”

  母親又開始數落父親了:“都是你,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做地下黨,結果咋樣?”

  父親說:“等等,過完年著。過完年我一級級往上告,縣裏不行地區,地區不行省裏,省裏不行中央!非要落實政策不可!”

  母親說:“你倒是找啊,不解決不回來,男子漢大丈夫沒這點決心?看你也不行,說話蔫了蔫了的,十來年了,年年去,去一趟人家兩句好話就把你哄回來了。要是我呀?不給解決我睡在你辦公桌上不走了,看他能把我怎麽樣!”

  父親說:“現在找不是時候,老首長說了,形勢小好不行,要形勢大好的時候再去找。”

  動員父親去上訪,我比誰都急,如果父親的問題解決了,我就是老革命的子弟,在這村裏,我比他白狗子、孫忠原都要根紅苗壯,推薦上大學非我莫屬,哪還有他白狗子的份。我跟母親說:“我爸不去,我去上訪,有理走遍天下!我就不信,明明是地下黨,有證明人,過去組織有結論,憑啥給弄個曆史反革命!”

  我讓父親把所有的材料都拿出來給我看,我熱血沸騰地寫上訪申訴材料。材料寫好了,我讀給全家人聽。父親說:“寫得好,有勁。”大哥也說:“挺好,勇夫可以當律師。”母親臉上的愁容散開了。還沒有去上訪,還沒有任何結果,我就感覺著籠罩在我們家上空的烏雲散了,父親的問題解決了,我終於再也不比任何人矮一頭了,我上大學再也不會是夢了。

  父親上訪每年都要去一趟北京去一趟南方那個城市,每年過年母親養的一頭瘦豬宰了吃一小半另一大半賣下的錢全給父親做路費了。我要去上訪,母親首先心疼錢:“哪還有錢啊!”

  我信心十足地說服母親:“萬一我爸的問題解決了,不啥都有了?”

  母親說:“解決了好,如果又像你爸似的年年白去那不是填無底洞了嘛!”

  我說:“解決不了,也不會白去,讓我去了解社會,我會像偉大的蘇聯作家高爾基那樣寫一部《我的大學》!”

  母親對這些不懂,再說家裏也真的沒有錢,上大學的願望驅使著我去籌集路費。我先是村裏村外四處撿廢鐵爛繩頭膠鞋底,檢了半個月隻賣了九毛錢,那時候去趟北京來回路費吃住至少也要50元。寒夜2點,我背上母親飼養的六隻小雞,懷裏揣上《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摸著黑,頂著零下40度的嚴寒,去縣城趕集。五個小時的山路,天蒙蒙亮的時候趕到縣城的集市上,我滿懷熱望地期待著買主,我的眼睫毛、狗皮帽的皮毛上結滿了冰霜,那時候城裏人特吝嗇,我那隻心愛的蘆花大公雞,要價隻一塊八,他們會砍價砍到九毛,然後還起哄,‘賣不賣?賣的話我們給你包圓兒了!’我不賣我堅守著,賣一塊八的信心近乎破滅的時候,我就讀一段《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我希望有一個酗酒的醉漢,歪歪斜斜地朝我走來,‘行啊,一塊八算啥?這麽大的公雞!我給你二塊了,不用找錢了。’然後甩下錢拎起我心愛的蘆花大公雞就走……這樣慷慨的醉漢我期待了一天也沒遇到,六隻小雞賣了三隻,隻賣了二塊六,剩下三隻經不起嚴寒凍死了。

  這天我又背著我種的葵花籽趕到牡丹江百貨大樓門前兜售,一毛錢一杯,來了兩個趾高氣揚的年輕人,買了我兩杯葵花籽,甩下5元錢沒等我找錢就揚長而去,我袋子裏的葵花籽已經賣空了,他們還沒有回來,我就等,寒風凜冽,腳凍得像貓咬,我就一邊等他們一邊在百貨大樓的門前轉著圈子小跑……暮色降臨,我還要趕晚班的火車到縣城,再從縣城走五個小時的山路步行回家,如果那兩個年輕人不來,我是不會離去的,我是一個誠實的人,上小學一年級的第一天老師說過,做誠實的人將來可以住寬敞明亮的大房子!我要住大房子,一分不義的錢我都不能要!那兩個年輕人終於出現了,我大喜過望,舉起要找給他們的四元八毛錢,興奮地呼喊:‘找你錢,同誌!’兩個年輕人在人群中發現了我,像警察追捕逃犯一樣,猛撲過來,一把從我手裏奪過找給他們的錢,其中一位“呱”給了我一個嘴巴,另一個“咣”給了我重重的一腳……那天晚上,在我回家的路上,我含著屈辱的眼淚,傷心、委屈、臉上火辣辣地難受。不過我還是有一點值得快慰,我畢竟把該找給人家的四元八毛錢找給了人家,不然,這時候我會比挨頓暴打還要難受。

  一共湊了10元錢的路費,母親給我蒸了一書包饅頭做幹糧。上路的前一天晚上,家裏充滿了希望。父親說:“三十年前,瞎子給我算過卦,說我40歲的時候有道坎,與人為善休好積德50歲以後就該好了。”

  母親說:“這都五十多了也該好了。”

  我想:北京的黨中央是人民的大救星,我把父親和自己一家人蒙受的不幸,訴說給中央首長聽,中央首長一定會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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