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蓮說道:“我放你去便去,不許你拿了這包子去。與那歪剌骨弄答得齷齷齪齪的,到明日還要來和我睡,好幹淨兒。”
西門慶道:“我使慣了,你不與我卻怎樣的!”
纏了半日,金蓮把銀托子掠與他。西門慶接著袖了,趔趄著腳兒就往外走。金蓮道:“你過來,我問你:莫非你與她一鋪兒長遠睡?無故隻是睡那一會兒,還放她另睡去。”
“誰和她長遠睡。”西門慶說畢就走。
金蓮又叫了回來:“你過來,我吩咐你,慌怎的?”
“又說什麽?”西門慶停住腳步。
“我許你和她睡便睡,不許你和她說甚閑話,教她在俺們跟前欺心大膽的。我到明日打聽出來,你就休要進我這屋,我就把你下截咬下來。”
西門慶道:“怪小淫婦兒,瑣碎死了。”一直走過那邊去了。
次日早晨,西門慶從瓶兒房裏梳洗出來,吩咐玳安:“早教兩名排軍把卷棚正麵放的流金八仙鼎寫帖兒抬送到宋禦史老爹察院內,交付明白,討回帖來。”又準備禮物要往新河口拜蔡知府去,忽報:“荊都監老爹來拜。”西門慶即出迎接,敘禮畢,分賓主坐下,左右獻茶。荊都監說道:“小弟一事來奉瀆兄:巡按宋公過年正月間差滿,隻怕年終舉劾地方官員,望乞四泉借重與他一說,聞知昨日在宅上吃酒,故此鬥膽恃愛。倘得寸進,不敢有忘。”西門慶答應下來,接了他的履曆手本。荊都監又取出“白米二百石”的禮帖遞上。西門慶推辭不過,收下了。
二十九日,宋巡按擺酒,後廳筵席、治酒,裝定果品。大清早,本府出票,撥了兩院三十名官身樂人,兩員伶官、四名俳長領著,來西門慶宅中答應。西門慶吩咐前廳儀門裏東廂房聽候,中廳、西廂房與海鹽子弟做戲房。宋禦史先到了,看了桌席。西門慶陪他在卷棚內坐,宋禦史深謝其爐鼎之事:“學生還當奉價。”
西門慶道:“正要奉送,猶恐見卻,豈敢雲價。”
宋禦史道:“這等何以克當。”一麵作揖致謝。
茶罷,因說起地方民情風俗,西門慶大略可否而答之,次問其有司官員,西門慶道:“卑職自知其本府胡正尹,民望素著;李知縣克事克勤。其餘不知其詳,不敢妄說。”
宋禦史問道:“守禦周秀曾與執事相交,為人卻也好不好?”
“周總兵雖曆練老成,還不如濟州荊都監,青年武舉出身,才勇兼備,公祖倒看他看。”
“莫不是都監荊忠?執事何以相熟?”
“他與我有一麵之交,昨日遞了個手本與我,也要乞望公祖情盼一二。”
“我也久聞他是個好將官。”宋禦史又問其次者。
西門慶道:“卑職還有妻兄吳鎧,現任本衙右所正千戶之職。昨日委管修義倉,例該升擢指揮,也望公祖提援,實卑職之沾恩惠也。”
宋禦史道:“既是令親,到明日類本之時,不但加升本等職級,我還保舉他現任管事。”
西門慶連忙作揖謝了,因把荊都監並吳大舅履曆手本遞上。宋禦史看了,即令書辦吏典收執,吩咐:“到明日類本之時,呈行我看。”
那吏典收下去了。西門慶又令左右悄悄遞了三兩銀子與他,那書吏如同印板刻在心上。
正說話間,前廳鼓樂響,左右來報:“兩個老爹都到了。”西門慶慌忙出去迎接。宋禦史慢慢走出來。眾官見禮畢,見桌席甚豐盛,心中大悅,都望西門慶謝了。宋禦史道:“分資誠為不足,四泉看我的分上罷了,諸公也不消補奉。”
西門慶道:“豈有此禮。”一麵請坐,請用茶。
午後時分,侯爺來到。鼓樂齊響,眾官迎接進來,宋禦史二門相候。大廳上,敘畢禮數,各官廷參畢,然後與西門慶拜見。宋禦史道:“此是主人西門千兵,現在此間理刑,也是蔡老先生門下。”侯巡撫即令左右官吏拿雙紅“友生侯蒙”單拜帖,遞與西門慶。西門慶雙手接了,吩咐家人捧上去。參拜畢,寬衣上坐。捧畢茶,階下動樂,席上遞酒。到日西時分,侯巡撫就令左右拿下五兩銀子分賞廚役茶酒樂工腳下人等,穿衣起身。眾官送出大門。回來,宋禦史與眾官辭謝西門慶,告辭而歸。西門慶落後把對宋禦史說的話告訴了吳大舅和月娘。吳大舅滿心歡喜。
次日,西門慶早起,約會何千戶來到,同去郊外送侯巡撫。這裏吳月娘乘轎,先送了禮,往夏指揮家看望他娘子兒。沒過兩日,西門慶安排賁四把夏龍溪家小送到京裏去了,交吳二舅管賁四的絨線鋪。
那王婆領著何九來了。玳安對金蓮說了,隻領了王婆進去。原來何九兄弟何十因犯盜案,拿在提刑院中,來求分豁解脫。金蓮讓她把何九的說帖留下。晚上,西門慶來家,玳安和金蓮都說了此事。次日早往衙門裏坐廳,提出那夥強盜來,每人一夾,二十大板,卻把何十開出來放了,另拿了弘化寺一名和尚頂缺。
眾官同僚都送來賀帖。西門慶初三日請周守禦、荊都監、張團練、劉薛二內相、何千戶、範千戶、吳大舅、喬大戶、王三官兒。敘禮之間,西門慶把宋巡按收了履曆手本的事告訴了荊都監。荊都監轉身下坐作揖致謝。西門慶又說與周守禦:“生也薦言一二。”周守禦致謝不盡。
次日,又在家中擺酒,請吳道官、吳二舅、花大舅、沈姨夫、韓姨夫、任醫官、溫秀才、應伯爵,並會中人李智、黃四、杜三哥,並家中兩個夥計,十二張桌兒。平安來報:“雲二叔新襲了職來拜。”請將進來,觀看揭帖:“新襲職山東清河右衛指揮同知門下生雲離守頓首百拜。”下麵是土儀禮物。西門慶見他居官,就待他不同,安他與吳二舅一桌坐下。
次日,西門慶去回拜雲離守,日落時分回家,到上房坐下,告訴月娘,要教溫葵軒做文章,與雲離守掛軸子。月娘沒好氣地說道:“還纏什麽溫葵軒、鳥葵軒!平日安紮恁樣行貨子,沒廉恥,傳出去教人家知道,把醜來出盡了。”
西門慶聽言,唬了一跳,便問:“怎麽的?”
月娘要他去問伏侍溫秀才的小廝畫童。金蓮在一旁把實情說了。原來那溫葵軒是有名的溫P股,好男風,總纏著畫童把他那行貨子放進小廝P股裏。畫童忍不了那般脹痛,常躲著哭,被月娘看見,問了出來。西門慶還不信有此事,叫了畫童來,跪下,要拿拶子拶他。畫童如實說了,又說溫秀才教唆他偷銀器家火與他。“有一天,他望俺倪師父去,把爹的書信與倪師父瞧,倪師父又與夏提刑瞧。”西門慶這才曉得翟謙密信是怎被夏延齡知道的,又悔又惱。吩咐畫童不再過那邊去,使平安兒去告知溫秀才:家老爹要房子堆貨,教溫師父轉尋房兒。他要來見,隻回不在家。那溫秀才漸次省得,到倪秀才家商議,搬了家小往舊處住去了。西門慶又把軸文轉托尚舉人寫了。
又有汪參議、雷兵備、安郎中來拜,借西門慶宅辦酒祝賀浙江本府趙大尹新升大理寺丞。三人分資共三兩遞上,主家共五席。西門慶令左右收了,相送出門。
夏龍溪家小已經搬走,西門慶與何千戶同去觀看,為他安排修理。何千戶感謝再三,定下趕年裏搬取家眷來清河。
這日,天陰晦上來,彤雲密布,冷氣侵人,看看要下雪的模樣。西門慶想起要往院中鄭愛月兒家去,於是帶上眼紗,騎馬,玳安、琴童跟隨,往院中來。不一時,天上紛紛揚揚,飄下一天瑞雪來。與鄭愛月兒飲著酒,說著林太太風月,又雲雨歡娛,到一更時分整衣歸家,已是滿天滿地皆白,一路踏雪而回。
自從那賁四送夏龍溪家小上京,賁四娘子每日買東買西,隻央及幾個小廝。玳安和平安常在他屋裏坐。初九日,雪晴有風,天寒地凍,西門慶為安郎中、汪參議、雷兵備擺酒請趙知府。這裏門外楊姑娘歿了,又整治了一張插桌,三牲湯飯,封了五兩香儀,打發吳月娘、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四頂轎子起身去燒紙吊孝。見玳安先頭從賁四家出來,便問:“賁四不在家,你頭裏從他屋裏出來,做什麽來?”
玳安答道:“賁四娘子常央及小的們替她買買什麽兒。”
西門慶道:“那你們替她勤勤兒也罷。”又悄悄向玳安道:“你去慢慢和她說:爹要來你這屋裏來看你看兒,你心如何?看她複的說。她若肯了,你問她討個汗巾兒來與我。”
玳安道:“小的知道了。”應諾而去。
不一時,玳安回來,待旁邊沒有他人,對西門慶說道:“小的將爹的言語對她說了。她笑了,約會晚上些,伺候爹過去坐坐,叫小的拿了這汗巾兒來。”說著,遞上一個紅綿紙包兒。
西門慶接過打開看,見是一方紅綾織錦回紋汗巾兒,聞了聞噴鼻香,滿心歡喜地袖了。
忽報花大舅來了。西門慶請到書房暖閣裏,作揖坐下,拿茶吃了。花子由道:“門外客人有五百包無錫米,凍了河,緊等要賣了回家去。我想著姐夫倒好買下等價錢。”
西門慶道:“我平白要它做什麽!凍河還沒人要,到開河船來了,越發價錢跌了。如今家中也沒銀子。”即吩咐玳安收拾放桌兒,看菜兒。
到晚夕,打發來客,安排家中諸事,見周圍沒人,兩三步走入賁四家來,那賁四娘子兒在門首獨自站立已久,見西門慶從黑影中走至跟前,連忙把封門一開,讓西門慶鑽入裏麵。待到雲雨已畢,西門慶向袖中掏出五六兩一包碎銀子,又是兩對金頭簪兒,遞與婦人。婦人拜謝了,悄悄打發出來。那邊玳安在鋪子裏,專心聽這邊門環兒響,便開大門,放西門慶進來。後次,朝來暮往,也入港一二次。
臘月十五日,崔本治了二千兩湖州綢絹貨物,雇船運到臨清碼頭。教後生榮海看守貨物,自己雇頭口來家,取車稅銀兩。見到西門慶,磕頭畢,交了書賬,告訴西門慶:“我從臘月初一日起身,在揚州與他兩個分路,他們往杭州去了。俺們都到苗青家住了兩日。苗青替老爹使了十兩銀子。抬了揚州衛一個千戶家女子,十六歲,名喚楚雲,端的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如今還養在家裏,替她打箱奩,治衣服。待開春,韓夥計、保官兒船上帶來,伏侍老爹,消愁解悶。”西門慶聽了,滿心歡喜:“你船上捎來也罷,又費煩他治甚衣服,打甚妝奩,愁我家沒有。”恨不得騰雲展翅,飛到揚州,搬取嬌娃,賞心樂事。於是陪崔本吃了飯,兌了五十兩銀子做稅錢,又寫書與錢主事,令煩青目。崔本去辦了,起了貨來,在獅子街房卸下。
漸次已是臘月下旬。一日西門慶正在家中打發送節禮,忽見荊都監差人拿帖來問:“宋大巡題本已上京數日,未知旨意下來不曾?”西門慶即差答應節級,拿著五錢銀子,往巡按公衙打聽,果然昨日邸報下來。抄將來觀看,見周守備、荊都監、吳大舅都有升擢。西門慶拿著邸報去對月娘說了。吳月娘也高興,一麵使人去請吳大舅,一麵看下酒菜。吳大舅到了,看了邸報,連忙拜謝西門慶和月娘。西門慶說了:“大舅,你若上任擺酒沒銀子使,我這裏兌一千兩銀子與你使。”吳大舅又作揖謝了。西門慶又差玳安拿帖送邸報往荊都監、周守備兩家報喜去。荊都監與周守備先後來拜謝了。
一日,升為指揮僉事任管屯的吳大舅上任本衙。西門慶與吳大舅三十兩銀子,四匹京緞,交他先上下使用。上任回來,迎接到家,擺大酒席,與他作賀。何千戶東京家眷到了,西門慶寫月娘名字,送茶過去。到二十六日,玉皇廟吳道官率十二道眾,來家與瓶兒念百日經。
年關將近,二十七日始,西門慶忙著打發送各家禮畢,連家中夥計、院中妓女都有禮去。吳月娘令來安兒給薛姑子庵裏送去香油米麵錢糧。
年除之日,窗梅痕月,簷雪滾風,竹爆千門萬戶,家家貼春勝,處處掛桃符。西門慶燒了紙,又到瓶兒房裏,在她靈前祭奠。已畢,置酒於後堂,自己和月娘坐上,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孫雪娥、西門大姐並女婿陳經濟,都送了酒,兩旁列坐。手下家人小廝並丫頭媳婦,都來磕頭。西門慶與吳月娘俱有手帕汗巾銀錢賞賜。
到次日,重和元年新正月元旦,西門慶早起,冠冕,穿大紅,天地上炷了香,燒了紙,吃了點心,備馬,出去拜巡按,賀節去了。月娘與眾婦人早起來,施朱傅粉,插花插翠,錦裙繡襖,妝點妖嬈,都來後邊月娘房內廝見行禮。平安兒與該日節級在門首接拜帖,上門簿,答應往來官長士夫。玳安與王經穿著新衣裳,新靴新帽,在門首踢毽子兒,放鞭炮,又嗑瓜子兒,袖香桶兒,戴鬧蛾兒。眾夥計主管,門下底人,伺候見節者,不計其數,都是陳經濟一人在前邊客位管待。後邊大廳,擺設錦筵桌席,單管待親朋;花園卷棚,放下氈幃暖簾,鋪陳錦茵繡毯,獸炭火盆,放著十桌,都是銷金桌幃,妝花椅墊,盤裝果品,瓶插金花,筵開玳瑁,專一留待士大夫官長。晌午間,西門慶往府縣拜了人回來,剛下馬,王三官與何千戶先後來拜,落後又是荊都監、雲指揮、喬大戶,皆絡繹不絕。次日早,又出去賀節,直至晚夕歸家,家中已有韓姨夫、應伯爵、謝希大、常時節、花子由來拜。直吃到掌燈以後方散。西門慶已是酩酊大醉,送出眾人,溜進賁四老婆房間,二人也無閑話,老婆脫衣解帶,西門慶褪下褲子扛起老婆的腿就幹了起來,幹得這老婆口裏如流水連叫親爺不絕。西門慶則一泄如注。臨走,西門慶與了老婆二三兩銀子盤纏,說:“我待與你一套衣服,恐賁四知道,不好意思。不如與你些銀子兒,你自家治買罷。”
連著拜來拜去數日。這其間,西門慶托文嫂,林太太也托文嫂,商定待初四日王三官起身往東京與六黃公公磕頭去了,西門慶初六日去王招宣府拜林太太。到這晚,又是一場被中鏖戰,西門慶早把胡僧藥用酒吃在腹中,二人掀騰鼓搗,盡興方罷。當下西門慶就在這婆娘心口與陰戶,燒了兩炷香,許下明日家中擺酒,使人請她同三官兒娘子去看燈耍子。林太太一段身心已是被他拴縛定了,滿口應承都去。
西門慶二更時分動身回家,平安兒迎門稟告:“今日有薛公公家差人送請帖兒請爺往門外皇莊看春,又是雲二叔家差人送五個帖兒請五位娘吃節酒。帖兒都交進去了。”西門慶進月娘房,玉樓、金蓮都在。月娘才從何千戶家赴了席來家,坐著說話。見西門慶進來,連忙道了萬福,又問他往哪裏去到這晚才來。西門慶隻得說是在應伯爵家。月娘便說起今日何千戶家酒席上的事:“原來何千戶娘子還年小哩,今年才十八歲,生得燈人兒似的,一表人物,好標致,知今博古,透靈兒還強十分。見我去,恰似會了幾遍,好不喜狎。嫁了何大人二年光景,房裏倒使著四個丫頭,兩個養娘,兩房家人媳婦。”
西門慶道:“她是內府禦前生活所藍太監侄女兒,與她陪嫁了好少錢兒!”
月娘又把薛內相和雲離守的帖子給了西門慶。西門慶要眾妻妾明日都去雲家走走,隻留雪娥在家,說道:“明日我也不往哪裏去,薛太監請我門外看春,我也懶待去。這兩日春氣發也怎的,隻害這邊腰腿疼。”
月娘道:“你腰腿疼,隻怕是痰火,問任醫官討兩服藥吃,隻顧挨著怎的?”
西門慶道:“不妨事,由他,一發過了這兩日吃,心靜些。”因和月娘計較:“到明日燈節,咱少不得置席酒兒,請請何大人娘子,連周守備娘子、荊南崗娘子、張親家母、喬親家母、雲二哥娘子,連王三官兒母親,和大妗子、崔親家母都會會。”
月娘道:“那三官兒娘,咱們與她沒有大會過,人生麵不熟的,怎麽好請她?她肯來?”
西門慶道:“她既認我做親,咱送個帖兒與她。來不來,隨她就是了。”
月娘又道:“我明日不往雲家去吧,懷著個臨月身子,隻管往人家撞來撞去的,教人家唇齒。”
玉樓道:“姐姐沒的說,怕怎麽的。你身子懷得又不顯,怕還不是這個月的孩子,不妨事。大節下自恁散心去走走兒才好。”
說畢,西門慶吃了茶,就往後邊雪娥房裏去了。潘金蓮見了,隻得往前邊去。西門慶到雪娥房中交她打腿捏身子,捏了半夜。
次日,待月娘四個往雲離守家吃酒去了,西門慶吩咐大門上平安兒:“隨問什麽人,隻說我不在。有帖兒接了就是。”然後往瓶兒房裏來。自從瓶兒歿了,月娘教如意兒休勒上奶去,每日隻喂奶來興女孩兒。連日西門慶害腿疼,猛然想起前些時任醫官與他的延壽丹,用人乳吃,於是教如意兒擠乳。如意兒今日打扮比昔時不同,坐在旁邊,打發西門慶吃了藥。西門慶見兩個丫環不在屋裏,就在炕上斜靠著,扯開白綾吊的絨褲子,露出那話兒,帶著銀托子,教她用口吮咂,一麵斟酒自飲。又拿出前日燒林氏剩下的三個燒酒浸的香馬兒,撇去他抹胸兒,一個坐在她心口內,一個坐在她小肚兒底下,一個安在她蓋子上,用安息香一齊點著。那話下邊便插進牝中,低著頭看著拽,隻顧沒棱露腦,往來送進不已。又取過鏡台來,旁邊照看。須臾,那香燒到肉跟前,婦人蹙眉齒,忍其疼痛,口裏顫聲柔語,哼成一塊,沒口子叫:“達達爹爹,罷了我了,好難忍也!”西門慶便叫道:“你是誰的老婆?”夫人道:“我是爹的老婆。”西門慶又問道:“我會不會?”婦人道:“達達會。”兩人淫聲豔語,無般言語不說出來。西門慶情濃樂極,雲收雨斂,開門尋了一件玄色緞子妝花比甲與她。
第二日,卻是金蓮生日。西門慶早起,往衙門中去,吩咐了小廝們抬出燈來,收拾揩抹幹淨,各處掛燈。從衙門回來,正在上房擺飯,那荊都監新升東南統製兼督漕運總兵,前來拜見。西門慶迎接入內,又強留用酒,然後送出。
晚夕,金蓮上壽,眾人遞了酒。潘姥姥也來了。金蓮打發她去瓶兒這邊歇臥,自己陪著西門慶自在飲酒作樂,玩耍做一處。
次日,西門慶約會吳大舅、應伯爵,應邀去何千戶家赴席,至晚回來,在前邊和如意兒歇了。第二天是初十,忙著發帖兒請眾官娘子十二日來吃酒看燈。正忙著,賁四從東京來家,西門慶問他如何這晚來,賁四具言自己在京感冒打寒遲誤歸期。西門慶便照舊還把鑰匙交與他管絨線鋪,另打一間,教吳二舅開鋪子賣綢絹,又教他趕緊攢造兩架煙火,十二日要放與堂客看。
隻見應伯爵領了李三來見西門慶,說有一宗買賣問西門慶做不做。西門慶問什麽買賣。李三道:“今有朝廷東京行下文書,天下十三省,每省要萬兩銀子的古器。咱這東平府,坐派著二萬兩,批文在巡按處,還未下來。如今大街上張二官府,破二百兩銀子,幹這宗批要做,都看有一萬兩銀子尋。小人會了二叔,進來對老爹說。老爹若做,張二官府拿出五千兩來,老爹拿出五千兩來,兩家合著做這宗買賣。左右沒人,這邊是二叔和小人與黃四哥,他那邊還有兩個夥計,二八分錢使。未知老爹意下何如?”
西門慶問:“是什麽古器?”
李三道:“老爹還不知?如今朝廷皇城內新蓋的艮嶽改為壽嶽,上麵起蓋許多亭台殿閣,又建上清寶籙宮、會真堂、璿神殿,又是安妃娘娘梳妝閣,都用著這珍禽奇獸、周彝商鼎、漢籙秦爐、宣王石鼓、曆代銅鞮、仙人掌承露盤,並稀世古董、玩器擺設,好不大興工程,好少錢糧!”
西門慶便道:“比是我與人家打夥兒做,不如我自家做了吧,敢量我拿不出這一二萬銀子?”
李三道:“得老爹全做又好了,俺們就瞞著那邊。左右這邊二叔和俺們兩個,再沒別人。”
伯爵道:“哥,家裏還添個人兒不添?”
西門慶道:“到跟前再添上賁四,替你們走跳就是了。”又問李三:“批文在哪裏?”
“還在巡按上邊,沒發下來哩。”李三答道。
“不打緊,我這差人寫封書,封些禮,問宋鬆原討將來就是了。”西門慶滿有把握地說。
李三說:“老爹若去討,不可遲滯。自古兵貴神速,先下米的先吃飯,誠恐遲了,行到府裏,乞別人家幹得去了。”
西門慶笑道:“不怕他,設使就行到府裏,我也還教宋鬆原拿回去就是,胡府尹我也認識。”
於是留二人同吃了飯。西門慶說道:“我如今就寫書,明日差小價去。”
李三道:“又一件,宋老爹如今按院不在這裏了,從前日起身往兗州府盤查去了。”
西門慶道:“你明日就同小價往兗州府走遭。”
於是商定,叫了春鴻、來爵二人會了李三,晚夕往他家宿歇,好一同起身去。西門慶隨即教陳經濟寫了書,又封了十兩葉子黃金在書帕內,交與春鴻、來爵二人,吩咐:“路上仔細,若討了批文,即便早來。若是行到府裏,問你宋老爹討張票,問府裏要。”二人答應去了。
十二日這天,西門慶不出門,早約下吳大舅、應伯爵、謝希大、常時節四位在廂房裏坐,晚夕賞燈飲酒。各官堂客先後到了,打銅鑼銅鼓迎接。周守備娘子有眼疾不得來,差人來回。何千戶娘子、王三官母親林太太並王三官娘子未到時,西門慶使人催邀了兩三遍。那王三官娘子因家中沒人終未來到,西門慶拜見了林太太。何千戶娘子直到晌午後才來,吳月娘眾姊妹至儀門首迎接。西門慶在西廂房悄悄放下簾來偷瞧,見這藍氏年約不上二十歲,長挑身材,粉妝玉琢般人兒。西門慶就覺得自己魂飛天外,魄喪九霄,未曾體交,精魄先失。少頃,月娘那邊相見敘禮已畢,來請西門慶拜見。西門慶得不的這一聲,連忙整衣冠行禮,恍若瓊林玉樹臨凡,神女巫山降下,躬身施禮,心搖目蕩,不能禁止。拜見完畢,西門慶仍回西廂房。
晚夕,堂中點起燈來,小優兒彈唱燈詞。還未到起更時分,西門慶正陪著人在卷棚裏坐著,就在席上齁齁地打起睡來。伯爵問道:“哥,你今日沒高興,怎的隻打睡?”西門慶道:“我昨日沒曾睡,不知怎的,今日隻是沒精神,打睡。”
正熱鬧處,玳安來報:“王太太與何老爹娘子起身了。”西門慶趕忙下席,黑影裏走到二門裏首,偷看著她們上轎。月娘眾人送出來,前邊天井內看放煙火。藍氏穿著大紅遍地金貂鼠皮襖,翠藍遍地金裙;林太太是白綾襖兒,貂鼠披風,大紅裙。家人打著燈籠簇擁上轎而去。西門慶正是餓眼將穿,饞涎空咽,恨不能就要成雙。見藍氏去了,悄悄從夾道進來,卻與從後邊歸來的來爵媳婦惠元撞了個正著。西門慶見這媳婦也不過二十歲,生得喬樣,安心已久,於是乘著酒興,摟進她的房中親嘴。這老婆先前在王皇親家也是個養主子的,如何不從。一麵遞舌頭在西門慶口中,一麵解衣褪褲,就著炕沿子上掇進腿來,被西門慶聳了個不亦樂乎。
西門慶回到卷棚裏陪客,卻不住隻是在椅子上打睡。次日起來,頭沉,懶待往衙門中去,梳頭淨麵,穿上衣裳,走來前邊書房中,籠上火,在那裏坐著。玉簫去如意兒房中擠了半甌子奶,徑到廂房,與西門慶吃藥。見西門慶倚靠床上,王經替他打腿。王經見玉簫來,就出去了。西門慶吃了藥,使她拿了一對金裹頭簪兒、四個烏銀戒指兒,送去與來爵媳婦。玉簫去了,來回話道:“收了,改日與爹磕頭。”
吃飯時,王經才進來,捎帶了她姐姐王六兒一包兒物事,遞與西門慶瞧,就請西門慶往他家去。西門慶打開紙包兒,卻是老婆剪下一綹黑臻臻光油油的青絲,用五色絨纏就的一個同心結托兒,用兩根錦帶兒拴著,做得十分細巧;另一件是兩個口的鴛鴦紫遍地金順袋兒,都緝著回紋錦繡,裏邊盛著瓜穰兒。西門慶心中明白,觀玩良久,滿心歡喜,遂把順袋放在書櫥內,錦托兒褪於袖中。正凝思之際,月娘掀簾進來,請他去房中吃粥。吃畢,騎著馬,徑到獅子街燈市裏來。但見燈市中車馬轟雷,燈球燦彩,遊人如蟻,十分熱鬧。看了回燈,到獅子街房子門首下馬,見門首買賣甚是興盛,便進去坐了,吃茶,吳二舅和賁四又陪著吃酒。樓窗外燈市中往來人馬不斷,諸行貨殖如山。
吃至飯後時分,西門慶暗下使王經先去王六兒那裏,又教琴童提送一壇酒過去。王六兒聽見西門慶要來,整治下春台果盒酒肴等候。不一時,西門慶騎馬來到,婦人打扮迎接到明間內,插燭也似磕了四個頭。兩人說了回節間客來人往閑話兒。這時房中收拾幹淨,婦人請西門慶房中坐了,問道:“爹用了午飯不曾?”西門慶說:“早晨在家吃了些粥,剛才又吃了兩個點心,且不吃什麽。”那王六兒放桌兒,設擺春台,安排上酒來。
王六兒問道:“我捎去的那物件兒,爹看見了?都是奴旋剪下頂中一綹頭發,親手做了,管情爹見了愛。”
西門慶說道:“多謝你厚情。”
飲至半酣,見房內無人,西門慶用酒服下胡僧藥去,摟婦人坐在懷中交合,一麵一遞一口飲酒,咂舌頭玩笑。吃至掌燈時。馮媽媽又做了些韭菜豬肉餅兒拿上來,婦人陪西門慶每人吃了兩個,令丫環收下去。兩人就在裏間暖炕上撩開錦幔,解衣就寢。婦人知道西門慶好點著燈行房,便把燈台移在裏間炕邊桌上,一麵將紙門關上,澡牝幹淨,換了一雙大紅潞白綾平底鞋兒,穿在腳上,脫了褲兒,鑽在被窩裏,與西門慶做一處相摟相抱。睡了一會,西門慶心中隻想著何千戶娘子藍氏,欲情如火,那話十分堅硬。先令婦人馬伏在下,那話兒放入後庭花內,極力搧磞了約二三百度,搧磞得P股連聲響亮。婦人在下操著心子,口中叫達達如流水。於是心中還不美意,起來披上白綾小襖,坐在一隻枕頭上,婦人仰臥,尋出兩條腳帶,把婦人兩隻腳拴在兩邊護炕柱兒上,賣了個金龍探爪,將那話兒放入牝中。少時,沒棱露腦,淺抽深送;次後,半出半入,才直進長驅。恐其害冷,亦取紅綾短襦蓋在她身上。西門慶乘著酒興,把燈光挪近跟前,垂首玩其出入之勢,抽撤至首,複送至根,又數百回。婦人口中百般柔聲顫語,都叫將出來。西門慶又取粉紅膏子藥,塗在龜頭上攮進去,婦人陰中麻癢不能當,急令深入,兩相迎就。這西門慶故作逗留,戲將龜頭濡其牝口,又挑弄其花心,不肯深入。急得婦人淫津流出,如蝸之吐涎,往來得牝戶翻覆可愛。燈光影裏,見她兩隻腳兒穿著大紅鞋兒,白生生腿兒蹺在兩邊,吊得高高的,一往一來,一衝一撞,其興不可遏。因口呼道:“淫婦,你想我不想?”婦人道:“我怎麽不想?達達,隻要你鬆柏兒冬夏長青便好,休要日遠日疏,頑耍絮煩了,把奴來也不理,奴就想死了罷了,敢和誰說,有誰知道?就是俺那王八來家,我也不和他說。像他恁在外邊做買賣,有錢不養老婆的,他肯掛念我?”西門慶道:“我的兒,你若一心在我身上,等他來家,我爽利替他另娶一個,你隻長遠等著我便了。”婦人道:“我達達,等他來家,好歹替他娶了一個罷!或把我放在外頭,或是招我到家去,隨你心裏。淫婦爽利把不值錢的身子,拚與達達罷,無有個不依你的。”西門慶道:“我知道。”個個說話之間又幹夠兩頓飯時,方才精泄。西門慶解下婦人腳帶來,摟在被窩內,並頭交股,醉眼矇朧,一覺直睡到三更時分方起。於是穿衣淨手,再添美饌,滿斟暖酒,西門慶又吃了十數杯,不覺醉了上來。點茶漱口畢,西門慶向袖中掏出一紙帖兒遞與王六兒:“問甘夥計鋪子裏取一套衣服你穿,隨你要甚花樣。”婦人萬福謝了,送了出門。
王經打著燈籠,玳安、琴童籠著馬,西門慶身穿紫羊絨褶子,圍著風領,騎在馬上。此時也有三更時分,天布陰雲,月色昏慘,街市上靜悄悄。剛走到西首那石橋兒跟前,忽然見一個黑影子,從橋底下鑽出來,向西門慶一撲。那馬一個驚躲,西門慶在馬上打了個冷戰,醉中把馬加了一鞭,那馬搖了搖鬃,玳安、琴童兩個用力拉著嚼環,收煞不住,雲飛般望家奔來,直跑到家門首為止。西門慶下了馬,雙腿發軟,被左右扶進,徑往前邊潘金蓮房中來。
金蓮還沒睡,和衣倒在炕上,等待西門慶。聽見來了,慌得咕碌扒起來,上前替他接了衣服。見他吃得酩酊大醉,也不敢問他。西門慶把手搭伏在她肩膊上,摟在懷裏,口中喃喃呐呐地說道:“小淫婦兒,你達達今日醉了,收拾鋪我睡也。”金蓮扶他上炕,打發他歇下。西門慶倒頭在枕頭上鼾睡如雷,再搖也搖不醒。金蓮也脫了衣裳,鑽進被窩內,翻來覆去,怎禁那欲火燒身,性心蕩漾。不住用手隻顧捏弄,蹲下身子被窩內替他百計品咂,隻是不起,急得婦人要不的。因問西門慶:“和尚藥在哪裏放著哩?”推了半日推醒了。
西門慶醉裏罵道:“怪小淫婦,隻顧問怎的?你又教達達擺布你,你達今日懶待動彈。藥在我袖中金穿心盒兒內。你拿來吃了,有本事品弄得它起來,是你造化。”
金蓮便去袖內摸出金穿心盒來打開,裏麵隻剩下三四丸藥兒。這婦人取過燒酒壺來,斟了一鍾酒,自己吃了一丸,還剩下三丸,恐怕力不效,千不合萬不合,拿燒酒都送到西門慶口裏。醉了的西門慶也不曉得什麽,合著眼隻顧吃下去。那消一盞熱茶時,藥力發作起來。婦人將白綾帶子拴在根上,那話躍然而起。但見裂瓜頭凹眼圓睜,落腮鬍挺身直豎。婦人見他隻顧睡,便騎在他身上。又取膏子藥安放馬眼內,頂入牝中,隻顧揉搓。那話直抵苞花窩裏,覺翕翕然渾身酥麻,暢美不可言。又兩手據按舉股,一起一坐,那話沒棱露腦,約一二百回。初時澀滯,次後淫水浸出,稍沾滑落。西門慶由著她掇弄,隻是不理。婦人情不能當,以舌親於西門慶口中,兩手摟著他脖項,極力揉搓,左右偎擦,塵柄盡沒至根,止剩二卵在外,用手摸之,美不可言。淫水隨拭隨出,比三鼓,凡五換巾帕。婦人一連丟了兩次,西門慶隻是不泄,龜頭越發脹得色若紫肝,橫筋皆現,猶如火燒。西門慶害箍脹得慌,令婦人把根下帶子去了。還發脹不已,令婦人用口吮之。這婦人趴在他身上,用朱唇吞裹其龜頭,隻顧往來不已。又勒勾約一頓飯時,那管中之精猛然一股邈將出來,猶水銀之瀉筒中相似,忙用口接咽不及,隻顧流將出來。初時還是精液,往後盡是血水出來,再無個收救。西門慶已昏迷過去,四肢不收。婦人也慌了,急取紅棗與他吃下去。精盡繼之以血,血盡出其冷氣而已,良久方止。婦人慌做一團,便摟著西門慶問道:“我的哥哥,你心裏覺怎的?”
西門慶蘇醒了一會,方才說:“我頭目森森然,莫知所以。”
金蓮又問:“你今日怎的流出恁許多來?”更不說她用的藥多了。
次日早晨,西門慶起來梳頭,忽然一陣暈起來,望前一頭搶將去。好在被春梅雙手扶住,不曾跌著磕傷了頭臉,在椅子上坐了半日,方才回過來。慌得金蓮連忙問道:“怕你空心虛弱,且坐著,吃些什麽兒著,出去也不遲。”一麵使秋菊:“後邊取粥來與你爹吃。”
秋菊走到後邊廚下,問雪娥:“熬的粥怎麽了?爹今早起來害頭暈,跌了一跤,要吃粥哩。”
此話恰被月娘聽見,叫過秋菊,問其端的。秋菊悉把西門慶梳頭,頭暈跌倒之事告訴一遍。月娘魂飛天外,一麵吩咐雪娥快熬粥,一麵走來金蓮房中看視,問怎的頭暈。西門慶也說不出個原因來:“我不知怎的,剛才就頭暈起來。”金蓮道:“早是我和春梅在跟前扶住了,不然,好輕身子兒,這一跤和你善哩!”月娘道:“敢是你昨日來家晚了,酒多了頭沉?”金蓮道:“昨日往誰家吃酒,這咱晚才來?”月娘道:“他昨日和他二舅在鋪子裏吃酒來。”不一時,雪娥熬了粥,教秋菊拿著,打發西門慶吃。西門慶隻吃了半甌子。吳月娘又教春梅問如意兒擠了奶來吃了藥,要他在家歇兩日,原定十五日請眾官客吃酒也罷了,又問他要吃什麽,好教丫環做了來吃。這時的西門慶什麽也不想吃。
月娘到後邊,重新又審問金蓮:“他昨日來家不醉?再沒曾吃酒?與你行什麽事?”那金蓮聽了,恨不得生出幾個口來,說一千個沒有:“姐姐,你沒的說。他那咱晚來了,醉得行禮兒也不顧的,還問我要燒酒吃。教我拿茶當酒與他吃,隻說沒了酒,好好打發他睡了。自從姐姐那等說了,誰和他有甚事來!倒沒的羞人子剌剌的!倒隻怕外邊別處有了事來,俺們不知道。若說家裏,可是沒絲毫事兒。”月娘隻得一一問去。
西門慶自知一兩日好些起來,誰知過了一夜,到次日下邊虛陽腫脹,不便處發出紅暈來了,連腎囊都腫得明滴溜如茄子大。但溺尿,尿管中猶如刀子犁的一般,溺一遭,疼一遭。外邊排軍、伴當備下馬伺候,還等西門慶往衙門裏大發放。月娘勸他:“你依我,拿帖兒回了何大人,在家調理兩日兒,不去吧!你身子恁虛弱,趁早使小廝請了任醫官,教瞧瞧你,吃他兩貼藥過來。休要隻顧耽著,不是事。你若大的身量,兩日通沒大好吃什麽兒,如何禁得?”
西門慶隻是不肯吐口兒請太醫,隻說:“我不妨事,過兩日兒好了,我還出去。”雖故差人拿帖兒送假牌往衙門裏去,在床上睡著,隻是急躁,沒好氣。
應伯爵打聽得知,走來看他。西門慶請至金蓮房中坐。說到不願請太醫,應伯爵道:“哥,你這個就差了。還是請他來看看,怎的說,吃兩貼藥,散開這火就好了。春氣起,人都是這等痰火舉發舉發。”
待伯爵走後,西門慶使琴童往門外請了任醫官來,進房中診了脈,說道:“老先生此貴恙乃虛火上炎,腎水下竭,不能既濟,乃是脫陽之症。須是補其陰虛,方才好得。”討將藥來吃了,止住了頭暈,身子依舊還軟,起不來。下邊腎囊越發腫痛,溺尿甚難。
後晌時分,李桂姐、吳銀兒來看西門慶,伯爵又陪了謝希大、常時節來,告辭走時,應伯爵叫玳安來吩咐,教他對吳月娘說:“你爹麵上變色,有些滯氣不好,早尋人看他。”推薦了專治痰火的胡太醫。月娘對西門慶說了,請了來。胡太醫對陪他的吳大舅和陳經濟說:“老爹是個下部蘊毒,若久而不治,卒成溺血淋之疾。乃是忍便行房。”討了藥來,吃下去如石沉大海,反溺不出來。
月娘慌了,又請了縣門前行醫的何老人兒子何春泉來看,又說是:“癃閉便毒,一團膀胱邪火,趕到這下邊來;四肢經絡中又有濕痰流聚,以致心腎不交。”吃了他的藥,越發弄得虛陽舉發,塵柄如鐵,晝夜不倒。潘金蓮晚夕不知好歹,還騎在他上邊,倒澆燭掇弄,死而複蘇者數次。
到次日,何千戶要來看望,月娘要西門慶換到後邊上房,西門慶點頭,這才離了金蓮房。何千戶來到,推薦了一個能治瘡毒的劉橘齋。請了來,看了脈,在那不便處上了藥,又封一貼煎藥來。西門慶吃了頭一盞,不見動靜。這時鄭愛月送了一盒鴿子雛兒來,西門慶隻揀了兩箸在口內,就搖頭不吃了。比及愛月去了,到晚夕,又吃了劉橘齋節貼藥,遍身痛,叫喚了一夜。到五更時分,那不便處腎囊腫脹破了,流了一攤血。龜頭上又生出疳瘡來,流黃水不止。西門慶不覺昏迷過去。月娘眾人慌了,又請劉婆子來跳神,又使小廝往周守備家訪問吳神仙在哪裏。賁四說吳神仙現在門外土地廟前行醫賣卦。月娘連忙使琴童把這吳神仙請了來。
吳神仙進房看了西門慶,已不似往時。先診了脈息,說道:官人乃是酒色過度,腎水竭虛,是太極邪火聚於欲海,病在膏肓,難以治療。吾有詩八句,說與你聽。隻因他:
醉飽行房戀女娥,精神血脈暗消磨。
遺精溺血流白濁,燈盡油幹腎永枯。
當時隻恨歡娛少,今日翻為疾病多。
玉山自倒非人力,總是盧醫怎奈何!
月娘見他說治不得了,便道:“既下藥不好,先生看他命運如何?”
吳神仙掐指尋紋,打算西門慶八字,說道:屬虎的,丙寅年戊申月壬午日丙辰時。今年戊戌,流年三十三歲算命,現行癸亥運。雖然是火土傷官,今年戊土來克壬水,歲傷旱。正月又是戊寅月,三戊衝辰,怎麽當得?雖發財發福,難保壽源。有四句斷語不好:
命犯災星必主低,身輕煞重有災危。
時日若逢真太歲,就是神仙也皺眉。
月娘道:“命中既不好,先生,你替他演演禽星如何?”
吳神仙又鋪下禽遁幹支,說道:
心月狐狸角木蛟,絳幃深處不相饒。
常在月宮飛玉露,慣從月下奪金標。
樂處化為真雞子,死時還想爛甜桃。
天罡地煞皆無救,就是王禪也徒勞。
月娘聽了,眉頭鎖得更緊,想了想,說道:“禽上不好:請先生替我圓圓夢吧。”
神仙道:“請娘子說來,貧道圓。”
月娘道:“我夢見大廈將傾,紅衣罩體,折碧玉簪,跌破了菱花鏡。”
神仙道:“娘子莫怪我說:大廈將傾,夫君有厄;紅衣罩體,孝服臨身:折碧玉簪,姊妹一時失散;跌破了菱花鏡,夫妻指日分離。此夢猶然不好,不好。”
月娘隻得再問道:“先生有解麽?”
神仙說:“白虎當頭攔路,喪門魁在生災。神仙也無解,太歲也難推。造物已定,神鬼莫移。”
月娘見神仙所說皆有凶無吉,西門慶命中無有救星,心中慌了。當時拿了一匹布,謝了神仙,打發出門。到晚夕,天井內焚香,對天發願,許下兒夫好了,要往泰安州泰山頂上與娘娘進香掛袍三年。
西門慶自覺身體沉重,要便發昏過去,眼前看見花子虛、武大在他跟前站立,問他討債。又不肯告人說,隻教人廝守著他。見月娘不在跟前,一手拉著金蓮,心中舍不得她,滿眼落淚,說道:“我的冤家,我死後,你姊妹們好好守著我的靈。休要失散了。”
金蓮也悲不自勝:“我的哥哥。隻怕人不容我。”
西門慶道:“等她來,我和她說。”
不一時,吳月娘進來,見他二人哭得眼紅紅的,便道:“我的哥哥,你有甚話,對奴說幾句兒,也是奴和你做夫妻一場。”
西門慶聽了,不覺哽咽,哭不出聲來,說道:“我覺自家好生不濟,有兩句遺言和你說:我死後,你若生下一男半女,你姊妹好好待著,一處居住,休要失散了,惹人家笑話。”指著金蓮說:“六兒她從前的事,你耽待她吧。”
聽了這些話,月娘不覺桃花臉上滾下珍珠來,放聲大哭,悲慟不止。
西門慶又把陳經濟叫來,說道:“姐夫,我養兒靠兒,無兒靠婿,姐夫就是我的親兒一般。我若有些山高水低,你發送了我入土,好歹一家一計,幫扶著你娘兒們過日子,休要教人笑話。”又吩咐:“我死後,緞子鋪是五萬銀子本錢,有你喬親家爹那邊多少本利,都找與他。教傅夥計把貨賣一宗交一宗,休要開了。賁四絨線鋪,本銀六千五百兩;吳二舅綢絨鋪,是五千兩,都賣盡了貨物,收了來家。又李三討了批來,也不消做了,教你應二叔拿了別人家做去吧。李三、黃四身上,還欠五百兩本錢,一百五十兩利錢未算,討來發送我。你隻和傅夥計守著家門這兩個鋪子吧。緞子鋪占用銀二萬兩,生藥鋪五千兩。韓夥計、來保鬆江船上四千兩。開了河,你早起身往下邊接船去。接了來家,賣了銀子交進來,你娘兒們盤纏。前邊劉學官還少我二百兩,華主簿少我五十兩,門外徐四鋪內還本利欠我三百四十兩,都有合同見在,上緊使人催去。到日後,對門並獅子街兩處房子都賣了吧,隻怕你娘兒們顧攬不過來。”說畢,哽哽咽咽地哭了。
陳經濟道:“爹囑咐,兒子都知道了。”
不一時,傅夥計、甘夥計、吳二舅、賁四、崔本,都進來看視問安。西門慶一一吩咐。眾人都道:“你老人家寬心,不妨事。”
來看望問安的人日漸多起來,見西門慶不好的沉重,皆嗟歎而去。
過了兩日,月娘癡心隻指望西門慶還好,誰知天數造定。到了正月二十一日五更時分,西門慶相火燒身,變出風來,聲若牛吼一般,喘息了半夜,捱到早晨巳牌時分,嗚呼哀哉,斷氣身亡,時年才三十三歲。
正是: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日無常萬事休!古人有幾句格言說得好:
為人多積善,不可多積財;
積善成好人,積財惹禍胎。
石崇當日富,難免殺身災;
鄧通饑餓死,錢山何用哉!
今日非古比,心地不明白。
隻說積財好,反笑積善呆!
多少有錢者,臨了沒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