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伯爵見西門慶為謝孝的事拿不定主張,說道:“正是,我也正愁著哥謝孝這一節。少不得也謝,隻摘撥謝幾家要緊的,胡亂也罷了。其餘相厚的,若會見,告過就是了。誰不知你府上事多,彼此心照吧。”
正說著,先是韓道國來告知湊足本銀二十四日動身的事。其次溫秀才送來給翟謙的回書請西門慶過目,彌封停當,打發了下書人。落後雪下大了,玳安來告:李智、黃四關了銀子,送了一千兩來。餘者再一限送來。那黃四又請西門慶出來,央煩西門慶為他丈人和小舅子解脫一樁誤傷人命案。西門慶並不熟識管此案的雷兵備,卻怎奈黃四哭求,答應轉央鈔關錢主事去說此事,黃四磕頭謝恩而去。後來,果然事成,把黃四的丈人和小舅子放了出來。
西門慶回到書房,眼見得雪下大了,令小廝送上酒菜,眾人行令喝酒,至晚方散。西門慶進了瓶兒房,看見瓶兒畫像,問道:“供了羹飯不曾?”如意兒出來應道:“剛才我和姐姐供了。”
西門慶入房中,椅子上坐了。迎春拿茶來吃了。如意兒知他在這房裏歇,連忙收拾伸鋪,用湯婆熨得被窩暖洞洞的,打發他睡下。不一時,這老婆從明間進來,脫了衣服,鑽入被窩。西門慶乘酒興服了藥,那話上使了托子,老婆仰臥炕上,架起腿來,極力鼓搗,沒高低扇磞,直扇磞得老婆舌尖冰冷,淫水溢下,口呼“達達”不絕。西門慶見她身上如綿瓜子相似,用一雙胳膊摟著她,令她蹲下身子,在被窩內咂,老婆無不曲體奉承。西門慶道:“我兒,你原來身體皮肉也和你娘一般白淨,我摟著你睡就如和她睡一般。你須用心伏侍我,我看顧你。”老婆道:“爹沒的說,將天比地,折殺奴婢,拿什麽比娘?奴婢男子漢已沒了,早晚爹不嫌醜陋,隻看奴婢一眼兒就夠了。”西門慶便問:“你年紀多少?”老婆道:“我今年屬兔的,三十一歲了。”西門慶道:“你原來小我一歲。”見她會說話兒,枕上又好風月,心下甚喜。早晨起來,老婆先起來伏待拿鞋襪,打發梳洗,極盡殷勤,把迎春、繡春打靠後。又問西門慶討蔥白子,做披襖兒與娘穿孝,西門慶一一許她。教小廝鋪子裏拿三匹白來,“你們一家裁一件”。從此見她兩三次打動了心,瞞著月娘,背地銀錢、衣服、首飾什麽不與她。
這日,西門慶處理完幾件事兒,歪在書房床炕上眠著了,良久,忽聽有人掀得簾兒響,隻見瓶兒驀地進來,身穿糝紫衫、白絹裙,亂挽烏雲,黃懨懨麵容,向床前叫道:“我的哥哥,你在這裏睡哩,奴來見你一麵。我被那廝告了我一狀,把我監在獄中,血水淋漓,與穢汙在一處,整受了這些時苦。前日蒙你堂上說了人情,減了我三等之罪。那廝還發恨要告了來拿你。我待要不來對你說,誠恐你早晚暗遭他毒手。我今尋安身之處去也,你須防範他!沒事少要在外吃夜酒,早早來家。千萬牢記奴言,休要忘了!”說畢,二人抱頭放聲而哭。西門慶問她往哪裏去,瓶兒頓脫,卻是南柯一夢。西門慶從睡夢中直哭醒來,看見簾影射入書齋,正當中午,追思起來,不由得心中痛切。
不想早晨吳月娘因喬親家長姐生日將臨,讓西門慶派人送了禮去,那喬大戶娘子使了喬通來送帖兒請月娘眾姊妹,潘金蓮拿著帖兒找尋西門慶進了書房,見西門慶眼紅紅的,問怎麽回事兒。西門慶便問金蓮,瓶兒入殮穿的是什麽衣服。金蓮說了,竟是與西門慶夢中見到的一樣不差。西門慶便把方才做的夢說了,金蓮好不一番醋意:“夢是心頭想,涕噴鼻子癢。饒她死了,你還這等念她。想俺多是可不著你心的人,到明日死了苦惱,也沒個人思念。”
西門慶向前一手摟過她的脖子來,親了個嘴。兩人又咂了一會舌頭。正做到美處,忽聽報說應伯爵來了,金蓮慌得一溜煙往後邊走了。
應伯爵來問西門慶接濟點銀子,家中小妾生了個兒子,沒錢洗三做滿月酒。西門慶高興得很,問他要多少。伯爵說二十兩夠了。西門慶拿了五十兩一封足色官銀與他,也不接他的文約。應伯爵連連謝恩。又問起黃四丈人的事,西門慶告知:雷兵備已經親自來書,說是寬放了。應伯爵說:“造化了他,教他好歹擺一席大酒,請俺們坐一坐。這是饒了他那小舅子一個死罪,不是別的小可事兒。”
到第二日,先是應伯爵家送了喜麵來,落後黃四領著小舅子宰了一口豬,又帶著一壇酒、兩隻燒鵝、四隻燒雞、兩盒果子來與西門慶磕頭。西門慶再三不受,黃四打旋磨兒跪求收下。西門慶隻受了豬酒。初七日,黃四又在院中鄭愛月兒家置酒,請西門慶。不想這日正要上轎,工部安郎中來拜見。西門慶慌忙吩咐廚下備飯迎接。安郎中來到,西門慶冠冕接進,敘禮畢,拿上茶來,敘其間闊之情。安郎中談話中祝賀西門慶今歲定有榮擢。西門慶陪著用過酒,安郎中告辭起身。西門慶這才換了衣裳巾幘,出門上轎,經往院中鄭愛月兒家來。眾人已等了半日了。李三、黃四見畢禮數,愛月愛香磕了頭,伯爵早已在此。西門慶又使小廝拿馬接了溫秀才來。眾人說笑遞酒,聽彈唱曲兒。那吳銀兒家就在鄭家後邊,聽見動靜,設著法子,故使丫頭送茶來,自然也就被西門慶請了來。
看看天色掌燭上來,那愛月兒從房中重新打扮出來,如天仙美人兒一般。西門慶見了,如何不愛,吃了幾盅酒,半酣上來,因想著瓶兒夢中之言,在外少貪夜飲,便起身後邊淨手。解手出來,那愛月隨即也跟來伺候,拉著他的手兒同到房中,上了床,腿壓著腿兒做在一處,說著話兒。正說得入港,那應伯爵猛然走入來大叫一聲,唬得愛月兒隻是罵他。趕走了應花子,西門慶把她摟在懷裏,用白綾袖子兜著她那粉項,握著她那香腮。愛月兒便把王三官如今丟開齊香兒,既和院中秦家玉芝兒打熱,又包李桂姐的事說與西門慶聽。西門慶聽了,好不氣惱。愛月便為西門慶出了個出氣的門路兒:“王三官娘林太太,今年不上四十歲,生得好不喬樣,描眉畫眼,打扮狐狸也似。說媒的文嫂兒單管與她做牽兒,隻說好風月。我說與爹,到明日遇她遇兒也不難。又一個巧宗兒,王三官娘子兒今才十九歲,是東京六黃太尉侄女兒,上畫般標致。三官常不在家,她如同守寡一般,好不氣生氣死,為他也上了兩三遭吊,救下來了。爹難得,先刮剌上了他娘,不愁媳婦兒不是你的。”
西門慶問道:“你怎曉得就裏?”
“我有一個熟人兒,和他娘在其處會過一遍,也是文嫂說合的。”
“那人是誰?”
“教爹知道了吧,是原梳籠我的那個南人。他一年來此做買賣兩遭。正經他在裏邊歇不得一兩夜,倒隻在外邊常和人家偷貓遞狗幹此勾當。”
這一席話,說到西門慶心坎裏去了,摟著粉頭叫“親親”,說:“我兒,你既貼戀我心,每月送三十兩銀子與你媽盤纏,你也不消接人了,我遇閑就來。”說畢,兩人也不脫衣,隻是褪去裙褲,交歡起來。雲收雨散,各整衣裙,照鏡理容,淨了手,兩人攜手回到席上,至晚方散。
第二日,西門慶去衙門中與夏提刑一道審完一宗賊情,直到晌午來家吃飯。飯畢,即使玳安去尋文嫂來。玳安也不認得文嫂家,左問右問,才算尋到,便教文嫂騎了驢往西門慶宅中來。
西門慶讓文嫂進來,寒暄數句,話歸正題給了她五兩銀子。去說動林太太。
文嫂拿著這五兩銀子,到家歡喜不盡。後晌時分,便走到王招宣府宅裏,見了林太太,道了萬福。聊談了別的,便扯到了這王三官身上。
文嫂吃了茶,問道:“三爹不在家了?”
林氏道:“他有兩夜沒回家。逐日搭著這夥喬人,隻眠花臥柳,把個花枝般媳婦兒丟在房裏,通不顧,如何是好?”
“三娘怎的不見?”文嫂四下裏瞧瞧,又問。
“她還在房裏未出來哩。”
文嫂見四下無人,便道:“不打緊,太太寬心,小媳婦有個門路兒,管就打散了這幹人,三爹收心,也不再進院去了。不過,太太容小媳婦便敢說,不容,定不敢說。”
“你說的話兒,哪遭兒我不依你來?你有話隻管說,不妨。”
文嫂方說道:“縣門前西門大老爹,如今現在提刑院做掌刑千戶,家中放官吏債,開四五處鋪麵:緞子鋪、生藥鋪、綢絹鋪、絨線鋪,外邊江湖又走標船,揚州興販鹽引,東平府上納香蠟,夥計主管約有數十。東京蔡太師是他幹爺,朱太尉是他衛主,翟管家是他親家,巡撫、巡按多與他相交,知府、知縣是不消說。家中田連阡陌,米爛成倉,赤的是金,白的是銀,圓的是珠,光的是寶。身邊除了大娘子,乃是清河左衛吳千戶之女,填房與他為繼室。隻成房頭、穿袍兒的也有五六個,以下歌兒舞女,得寵侍妾,不下數十。端的朝朝寒食,夜夜元宵。老爹今不上三十四五年紀,正是當年漢子,大身材,一表人物,也曾吃藥養龜,慣調風情;雙陸象棋,無所不通;蹴鞠打球,無所不曉;諸子百家,拆白道字,眼見就會。端的擊玉敲金,百伶百俐。聞知咱家乃世代簪纓人家,根基非淺,又三爹在武學肄業,也要來相交,隻是不曾會過,不好來的。昨日聞知太太貴旦在邇,又四海納賢,也一心要來與太太拜壽。小媳婦便道:初會怎好驟然相見的,待小的達知老太太,討個示下,來請老爹相見。今老太太不但結識他來往相交,隻央浼他把這幹人斷開了,這須玷辱不了咱家門戶。”
林氏被文嫂這篇話說得心中迷留摸亂,情竇又開,便向文嫂計較道:“人生麵不熟,怎麽好遽然相見的?”
“不打緊,等我對老爹說,隻說太太先央浼老爹要在提刑院遞狀,告那起引誘三爹的人,預先請老爹來私下會一會,此計有何不可?”
林氏心中大喜,約定後日晚夕等候。
文嫂討了示下回家,次日走來西門慶宅內。西門慶剛從衙門回來,請到小客位內坐,放下小簾兒。文嫂便把自己說動林氏的事告訴了一遍:“說得她千肯萬肯,約定明日晚間,三爹不在家,家中設席等候,假以說人情為由,暗中相會。”西門慶聽了,滿心歡喜,又令玳安拿了兩匹綢緞賞她。文嫂又道:“爹明日要去,休要早了,直到掌燈以後,街上人靜了時,打她後門首扁食巷中。她後門旁有個住房的段媽媽,我在她家等候爹。隻使大官兒彈門,我就出來引爹入港。休令左近人知道。”西門慶知道了,文嫂拜辭而去,又回林氏話去了。
西門慶歸李嬌兒房中宿歇,巴不得到次日晚夕。次日午間去了謝希大家吃生日酒。總算挨到了月色朦朧之時,隻帶玳安、琴童跟隨,依文嫂所說的去做。那文嫂果然先等著,把兩小廝留在段媽媽家,領著西門慶入門,又把後門關了,上了拴。隻由夾道內進去,來到林太太住的五間正房前。文嫂輕輕敲了一座便門門環兒,少頃見一個丫環開了雙扉。西門慶跟著進去,掀開簾櫳,隻見裏麵燈燭熒煌。正麵供養著王家祖爺太原節度邠陽郡王王景崇的影身圖,穿著大紅團袖蟒衣玉帶,虎皮交椅坐著觀看兵書,有若關王之像,隻是髯須短些。旁邊列著槍刀弓矢,迎門朱紅匾上書著“節義堂”三字;兩壁書畫丹青,琴書瀟灑;左右泥金隸書一聯:“傳家節操同鬆竹,報國勳功並鬥山。”正觀看間,文嫂送出茶來。西門慶便道:“請老太太出來拜見。”文嫂道:“請老爹且吃過茶著。剛才稟過,太太知道了。”
這時林氏正悄悄從房門簾裏望外觀看,見西門慶身材凜凜,語話非俗,一表人物,軒昂出眾,滿心歡喜。悄悄把文嫂叫過來問:“他戴的孝是誰的?”
“是他第六個娘子的孝。新近九月間沒了,家中如今還有一巴掌數兒。你看不出來?他老人家是出籠兒的鵪鶉,也是個快鬥的。”文嫂道。
“我羞答答怎好出去?請他進來見吧。”
文嫂出來向西門慶說:“太太請老爹房內拜見哩。”說著忙掀起門簾,請西門慶進入房中。
房內又是另一番天地,麝蘭香靄,氣暖如春。林氏打扮得如綺閣中的嬌娘。西門慶一見,躬身施禮:“請太太轉上,學生拜見。”
林氏道:“大人免禮吧。”
西門慶不肯,側身磕下頭去拜了兩拜。婦人也敘禮相還。文嫂此時已把儀門、角門都關閉了,隻有一個小丫環芙蓉拿茶伏侍。林氏陪西門慶吃了茶,文嫂一旁開言說道:“太太久聞老爹在衙門中執掌刑名,敢使小媳婦請老爹來,央煩莊事兒,未知老爹可依允不依。”
西門慶道:“不知老太太有甚事吩咐?”
林氏道:“不瞞大人說,寒家雖世代做了這招宣,夫主去世年久,家中無甚積蓄。小兒年幼優養,未曾考襲。如今雖入武學肄業,年幼失學。家中有幾個奸詐不軌之人,日逐引誘他在外嫖酒,把家事都失了。幾次欲待要往公門訴狀,怎奈妾身未曾出閨門,誠恐拋頭露麵,有失先夫名節。今日敢請大人至寒家訴其衷曲,就如同遞狀一般。望乞大人千萬留情,把這幹人怎生處斷開了,使小兒改過自新,專習功名,以承先業,實出大人再造之恩,妾身感激不淺,自當重謝。”
西門慶道:“老太太怎生這般說,言謝之一字?尊家乃世代簪纓。先朝將相,何等人家!令郎既入武學,正當努力功名,承其祖武,不意聽信遊食所哄,留連花酒,實出少年所為。太太既吩咐,學生明日到衙門裏即時把這幹人處分懲治;也可戒諭令郎,再不可蹈此故轍,庶可杜絕將來。”
林氏聽了,連忙起身向西門慶道了萬福,說道:“容日妾身致謝大人。”
西門慶道:“你我一家,何出此言?”
說話之間,彼此言來語去,眉目顧盼留情。
不一時,文嫂放桌兒擺上酒來。西門慶故意辭道:“學生初來進謁,倒不曾具禮來,如何反承老太太盛情留坐。”
林氏道:“不知大人下降,沒作準備,寒天聊具一杯水酒,表意而已。”
丫環篩上酒來,林氏起身捧杯,西門慶也下席說道:“我當先奉老太太一杯。”
文嫂插口道:“老爹,你且不消遞太太酒,這十一月十五日是太太生日,那日送禮來與太太祝壽就是了。”
西門慶道:“啊呀,早時你說!今日初九,差六日,我在下一定來與太太登堂拜壽。”
林氏笑道:“豈敢動勞,大人厚意。”
須臾,大盤大碗,美味佳肴送了上來。旁邊絳燭高燒,下邊金爐添火。交杯換盞,行令猜枚,笑雨嘲雲,酒為色膽。看看飲至蓮漏已沉,窗月倒影之際,一雙竹葉穿心,兩個芳情已動。文嫂已過一邊,連次呼酒不至。西門慶見左右無人,漸漸促席而坐,言頗涉邪,把手捏腕,挨肩擦膀。初時戲摟粉項,婦人則笑而不言;次後款啟朱唇,西門慶則舌吐其口,嗚咂有聲,笑語密切。婦人於是自掩房門,解衣鬆佩,微開錦帳,輕展繡衾,鴛枕橫床,鳳香薰被,相挨玉體,抱摟酥胸。西門慶已知婦人好風月,家中帶了淫器包在身邊,又服了胡僧藥,彼此歡欣,性興如火。西門慶竭平生本事,將婦人盡力盤桓了一場,纏至更深天氣,婦人則發亂釵橫,花憔柳困。兩人並頭交股,摟抱片時,起來穿衣。林太太下了床,款剔銀燈,開了房門,照鏡整容,呼丫環捧水淨手。複飲香醪,再勸美酌。三杯之後,西門慶告辭起身。婦人挽留不已,叮嚀頻囑。西門慶躬身領諾,謝擾不盡,相別出門。林氏送到角門首才回去。文嫂先開後門,呼喚玳安、琴童牽馬過來,騎上回家。
街上已是喝號提鈴,更深夜靜。但見一天霜氣,萬籟無聲。
西門慶次日到衙門中發放已畢,即按昨夜林氏所托,吩咐地方節級緝捕,訪出那幹人的名姓,見有孫寡嘴、祝日念、張小閑、聶鉞兒、向三、於寬、白回子,樂婦是李桂姐、秦玉芝兒。西門慶舉筆把前首兩個和後尾兩個抹了,吩咐抓來張小閑等五個光棍,著實用刑,一番訓戒。這幾個人也伶俐,見隻抓了自己,卻把王三官和那四個都放著,便來王三官家中訛銀治傷。林太太讓兒子去找文嫂到西門慶家中求助。西門慶隨即差了節級排軍走到王招宣府內,把那胡鬧的五個人全拿到西門慶宅門首,就要拶指。這五個人在下叩頭哀告,再不敢上王家纏擾了,西門慶才放了他們。
打發了這批人,西門慶回至後房,月娘問起此事。西門慶隻把王三官的事略說了一遍,又道:“人家倒運,偏生出這樣不肖子弟出來。你家父祖何等根基,又做招宣,你又現入武學,放著那名兒不幹,家中丟著花枝般媳婦兒,東京六黃太尉侄女兒,不去理論,白日黑夜,隻跟著這夥光棍在院裏嫖弄,把他娘子頭麵都拿出來使了。今年不上二十歲,年小小兒的,通不成器。”
月娘說:“你不曾撒泡尿看看自家,乳兒老鴉笑話豬兒足,原來燈台不照自。你自道成器的,你也吃這井裏水,無所不為,清潔了些什麽兒?還要禁別人!”
西門慶不言語了。不過,自此與李桂姐斷絕。
這日,西門慶與夏提刑差人到懷慶府提刑所林千戶處討得升官邸報,二人拆開,先觀本衛行來考察官員照會,專找尋自己的名字:“山東提刑所正千戶夏延齡,資望既久,才練老成,昔視典牧而坊隅安靜,今理齊刑而卓有政聲,宜加獎勵,以冀甄升,可備鹵簿之選者也。貼刑副千戶西門慶,才幹有為,英偉素著,家稱殷實而在任不貪,國事克勤而台工有績,翌神運而分毫不索,司法令而齊民果仰,宜加轉正,以掌刑名者也。”看罷,西門慶心中大悅,喜自己轉正千戶掌刑。夏提刑半日無言,麵容失色,為的是雖然升了指揮管鹵簿,進京任職,卻是個無權無錢無威的虛職。二人又展開工部工完的本觀看,知蔡京、蔡攸、宋喬年、安忱上上下下官員都有升級賜賞,西門慶也在內,升一級。西門慶心中又是一喜,隻是不露聲色而已。
西門慶散衙到家,王三官差文嫂送來泥金折柬,十一日請西門慶往他府中赴席,稍罄謝私之意。西門慶收下,不勝歡喜,以為其妻指日在於掌握。不料到初十日晚夕,東京本衛經曆司差人照會到:“曉諭各省提刑官員知悉:火速赴京,趕冬至令節,見朝引奏謝恩,毋得違誤,取罪不便。”西門慶隻得一麵使玳安叫了文嫂去回王三官,一麵收拾行裝,備辦贄見禮物,帶了賁四,玳安、王經跟隨答應,又問周守備討了四名巡捕,四匹小馬,打點駝袋、暖轎、馬、排軍抬杠,約會夏提刑起程上京。
到了東京,進得萬壽門來。夏提刑堅執請西門慶往他令親崔中書家投下。西門慶不免先具拜帖拜見,一陣寒暄,用了酒飯,收拾宿歇。次日,各備禮物拜帖早往蔡太師府中叩見。太師在內閣還未出來,府前官吏人等,如蜂屯蟻聚,通擠匝不開。西門慶與夏提刑與了門上官吏兩包銀子,拿揭帖稟進去。翟管家見了,即出來相見,讓到外邊私宅。先是夏提刑相見畢,然後西門慶敘禮。二人又先後遞上禮帖。翟謙吩咐左右把送與蔡太師的禮收進去上簿籍,自己則隻受了西門慶的半禮。令左右放桌兒擺飯,又告知二人:“今日聖上奉艮嶽,新蓋上清寶籙宮奉安牌扁,該老爺主祭,直到午後才散。還要同李爺往鄭皇親家吃酒。隻怕親家和龍溪等不得,誤了你們的事。遇老爺閑,等我替二位稟,就是一般。”
西門慶道:“蒙親家費心,若是這等又好了。”
翟謙因問:“親家哪裏住?”
西門慶把夏龍溪令親家下歇說了。不一時,大盤大碗湯飯點心一齊拿上來。每人金爵飲酒三杯,就要告辭起身。翟謙款留,令左右再篩上一杯。西門慶因問:“親家,俺們幾時見朝?”
翟謙道:“親家,你同不得夏大人。大人如今京堂官,不在此例。你與本衛新升的副千戶,何太監的侄兒,何永壽,他貼刑,你掌刑,與他作同僚了。他先謝了恩,隻等著你見朝引奏畢,一同好領劄付。你凡事隻會他去。”
夏提刑聽了,一言不發。西門慶道:“請問親家,你曉得我還等冬至郊天畢回來,見朝如何?”
翟謙道:“親家,你等不得冬至聖上郊天回來。那日天下官員上表朝賀畢,還要排慶成宴,你們原等得?不如你今日先鴻臚寺報了名,明日早朝謝了恩,直到那日堂上官引奏畢,領劄付起身就是了。”
西門慶謝道:“蒙親家指教,何以克當。”
臨起身,翟謙又拉西門慶到側淨處說話,甚是埋怨西門慶:“親家,前日我的書去,那等寫了,大凡事要謹密,不可使同僚們知道。親家如何對夏大人說了,教他央了國師林真人帖子來,立逼著朱太尉。太尉來對老爺說,要將他情願不官鹵簿,仍以指揮職銜在任所掌刑三年。何太監又在內廷,轉央朝廷所寵安妃劉娘娘的分上,便也傳旨出來,親對太爺和朱太尉說了,要安他侄兒何永壽在山東理刑。兩下人情阻住了,教老爺好不作難。不是我再三在老爺跟前維持,回倒了林真人,把親家不撐下去了?”
西門慶聽了,慌得連忙打躬:“多承親家盛情!我並不曾對一人說,此公何以知之?”
翟謙道:“自古機事不密則害成,今後親家凡事謹慎些便了。”
西門慶千恩萬謝了,與夏提刑作辭出門,即依翟謙話去辦。次日在午門前謝了恩出來,剛轉過西闕門,卻被何太監請去,就在值房內,美酒佳肴,招待西門慶。何公公說道:“舍侄兒何永壽蒙萬歲爺爺恩典,升授金吾衛左所副千戶,與老大人作同僚。他年幼,不知刑名,望乞大人看我麵上,同僚之間,凡事教導教導他。”西門慶自是謙遜一番,問了何公公外宅何處,改日前去進拜。何太監也問了西門慶的住處。
出了朝門,又到兵部,遇見了夏提刑。夏提刑已是改換指揮服色。西門慶遂不敢與他同行,讓他先上馬,趕著他稱堂尊。夏延齡自是責怪。西門慶問起他搬取寶眷之事,夏延齡要西門慶早晚看顧一二,打發把房子賣掉。西門慶問了價錢,答應下來。
歸到崔宅,王經稟說新升千戶何老爹來過,又送了兩匹金緞來。西門慶吃了飯,連忙封了禮去何家回拜。到了廳上相見敘禮,果然不上二十歲年紀,眉清目秀,謙恭特甚。落座吃茶,商議了明日與本主老爹朱太尉見禮領劄付的事。西門慶告辭而回,並不與夏延齡提此事。
次日,二人來到朱太尉宅門前會齊,隻見伺候參見的官吏黑壓壓立於門首,等得朱太尉午後時分隆隆烈烈從南壇視牲而回,又待得輪到自己進見,抬進禮去,收了即畢。何千戶又拉西門慶到家與何太監共進中飯。酒筵盛陳,禮數周詳。何太監又親自把盞。先是銅鑼銅鼓吹打起來,端的聲震雲霄,韻驚魚鳥。又是三個小廝連師範,在筵前銀箏象板,三弦琵琶彈唱了一套《正宮端正好》。酒過數巡,食割兩道,看看天晚,秉上燈來。西門慶賞了廚役並吹打人役,告謝起身。何公公再三款留不住,因請西門慶搬過來住,且不由分說,吩咐下人把花園西院打掃幹淨,差了幾名軍牢隨玳安去到崔中書家把行李扛了過來。敘談中,何太監煩請西門慶為其侄兒到任後替他尋所宅舍。西門慶聽了,便把夏延齡要打發宅所的事說了,當即令玳安去夏延齡那裏要了文契。以一千二百兩銀子說定,何太監這就打點出二十四錠大元寶,用食盒抬著,押送到崔中書家中交割。賁四作中人,何太監見他會說話,賞了四十兩銀子。說話之間,已有二更天氣,才各自宿歇。
西門慶已是幾分醉了,睡在枕畔,見都是綾錦被褥,貂鼠、繡帳、火箱、泥金暖閣床。在被窩裏,見滿窗月色,翻來覆去睡不著。良久,隻聞夜漏沉沉,花陰寂寂,寒風吹得窗紙有聲。況離家已久,欲待要呼王經進來陪他睡,忽然聽得窗外有婦人語聲甚低,即披衣下床,靸著鞋襪,悄悄啟戶視之,隻見瓶兒霧鬢雲鬟,淡妝麗雅,素白舊衫籠雪體,淡黃軟襪襯弓鞋,輕移蓮步,立於月下。西門慶挽之入室,相抱而哭:“冤家,你如何在這裏?”瓶兒道:“奴尋訪至此。對你說,我已尋了房兒了,今特來見你一麵,早晚便搬去也。”西門慶忙問道:“你房兒在於何處?”瓶兒道:“咫尺不遠。出此大街迤東,造釜巷中間便是。”言訖,二人相偎相抱,上床雲雨,不勝美快之極。已而整衣扶髻,徘徊不舍。瓶兒叮嚀囑咐:“我的哥哥,切記休貪夜飲,早早回家。那廝不時伺害於你。千萬勿忘奴言,是必記於心者。”說著,挽西門慶相送到家。走出大街,月色如晝,果然往東轉過牌坊,到一小巷,旋踵見一座雙扇白板門,指道:“此奴家也。”言畢,頓袖而入。西門慶急向前拉之,恍然驚覺,乃是南柯一夢。但見月影橫窗,花枝倒影矣。向褥底摸了摸,見精流滿褥,餘香在被,殘唾猶甜,追悼莫及,悲不自勝,巴不得天亮。好容易盼到天亮,又睡著了。清晨起來,用過飯,與何千戶進內參見兵科。西門慶分路先去相國寺拜智雲長老,再往崔中書家拜夏龍溪,因從造釜巷所過,中間果然有雙扇白板門人家,與夢中所見一般。悄悄使玳安問那隔壁賣豆腐老姬,知是袁指揮家。西門慶於是不勝歎異。
從夏延齡那裏回來,吃畢午飯,與何千戶正在廳上下棋,忽報翟爹差人送下程從崔中書家尋到這裏來了。西門慶收了禮物,寫回帖,賞來人二兩銀子,抬盒人五錢。王經要跟來人同去府裏看愛姐,捎兩雙鞋腳去。西門慶又添了幾樣,讓他去了。夏延齡來回拜,具禮奉賀,又賞了賁四、玳安、王經十兩銀子,坐了一會,告辭而去。何千戶隨即具賀禮差人送去。晚夕,何千戶與西門慶在花園暖閣中共酌,賞曲,到二更方寢。西門慶叫了王經上床陪睡。
次日五更,西門慶與何千戶一行人跟隨入朝,朝賀天子。西門慶頭一次見此場麵。次日,西門慶在衙門中領了劄付,同眾科中掛了號,拜辭了翟管家,收拾行李,與何千戶一同起身。何太監晚夕置酒餞行。十一月十一日,兩家二十餘人,離了東京,往山東大道而來。正是數九嚴寒之際,點水滴凍之時,比及剛過黃河,驟然撞遇一陣大風,寸步難行。抓尋半日,投路旁黃龍寺古刹過了一宿。次日風止,天氣始晴,謝了老和尚一兩銀子,再登歸途。
來到清河縣,西門慶吩咐賁四、王經跟行李先往家去,自己便送何千戶到衙門中,看著打掃公廨幹淨,住下。他便騎馬來家,進了後廳,吳月娘接著,拂去塵土,舀水淨麵畢,就令丫環院子內放桌兒,滿爐焚香,對天地位下告許願心,月娘問其原故。西門慶把剛過黃河遭遇大風的事說了。
許願畢,西門慶把京城諸事說了。正說著,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孫雪娥、大姐都來參見道萬福。西門慶想起前番往東京回來還有瓶兒在,今日卻沒她了。於是走到瓶兒房內,與她靈床作揖,淚水不禁而下。如意兒、迎春、繡春都來磕頭。西門慶教玳安兒把許多的豬肉、羊肉、米、麵、雞,鵝、柴、炭並油鹽醬醋之類與何千戶送去,又叫了一名廚役在那裏答應。正打發著,溫秀才與應伯爵進來參見道辛苦。西門慶讓座,把京城的事兒向他們說了一遍。
次日,家中置酒與何千戶接風。王三官已知西門慶回來,具了柬帖兒來請。西門慶這裏買了兩副豕蹄、兩尾鮮魚、兩隻燒鴨、一壇南酒,差玳安送去,與林太太補生日之禮。又是周守備來拜賀。
晚夕起更時分,西門慶往金蓮房中來。金蓮正盼西門慶進她房來,滿麵笑容,向前替他脫解帶,又教春梅點茶與他吃。上得床來,暖衾暖被。被窩中相挨素體,雲雨時百媚俱生。金蓮隻要拴西門慶之心,又況拋離了半月,久曠幽懷,情性似火,恨不得鑽入他腹中,抱定西門慶百般撫愛,再不鬆開。西門慶要下床溺尿,金蓮不放,說道:“我的親親,你有多少尿,溺在奴口裏替你咽了吧,省得冷嗬嗬的,熱身子下去凍著,倒值了多的。”西門慶聽了,越發歡喜無已,真個溺在金蓮口裏。金蓮用口接著,慢慢一口一口都咽了。是夜,二個盤桓無度。
次日西門慶早往衙門中去,何千戶上任,吃公宴酒,兩院樂工動樂承應。西門慶忙到午後才回家。王三官又差人早來邀請。西門慶收拾才出來,左右來報:“工部安老爺來拜。”慌得西門慶整衣不迭,出來迎接。安郎中食寺丞的俸,跟著許多官吏,滿麵笑容。相攜到廳,敘禮,彼此道及恭賀,分賓主坐下。須臾茶湯吃罷。安郎中方說:“學生敬來,有一事不當奉瀆:今有九江大尹蔡少塘,乃是蔡老先生第九公子,來上京朝覲,前門有書來,早晚便到。學生與宋鬆泉、錢龍野、黃泰宇四人作東,借府上設席請他,未知允否?”
西門慶道:“老先生尊命,豈敢有違。約定幾時?”
安郎中道:“在二十七日。明日學生送分資過來,煩盛使一辦,足見厚愛矣。”說畢,又上了一道茶,作辭起身,上馬喝道而去。
西門慶即出門,前往王招宣府中來赴席。王三官見了拜帖,連忙出來迎接,至廳上敘禮。又請了林太太出來拜見。林氏有心要兒子拜西門慶為義父,於是說了會謝恩的話後,就在酒席上要兒子把盞,遞了三盅酒,拜了四拜。自此以後,王三官見著西門慶以父稱之。寬衣就坐,小優彈唱起來,廚役上來割道,玳安拿賞賜伺候。吃到二更時分,西門慶半酣而歸。到家又徑往金蓮房中走去,金蓮正等候已久。二人雨尤雲,纏到三更方歇,並頭交股,睡到天明。
早晨起來,玳安拿帖兒來說,安老爹已差人送來分資八兩。西門慶忙收了,發了回帖,賞來人五錢銀子,一麵使玳安去叫戲子,一麵添兌銀子與來安兒去買辦。那日又是孟玉樓生日,院中叫小優兒晚夕彈唱。
二十七日,卻是安郎中擺酒,西門慶頭天晚夕又在金蓮房中宿歇,用了胡僧藥,使上金蓮特意製的白綾帶子,盤桓了一夜。早晨起來梳頭淨麵出門,金蓮還睡在被窩裏。西門慶去瓶兒房裏找出一件皮襖送與金蓮後走到廳上看著設席。海鹽子弟都挑戲箱到了,李銘等四個小優兒又早來伺候。這日,又有堂客來給玉樓上壽做生日。西門慶看見夾道內玳安領著個五短身子,一似鄭愛香模樣的婦人,便問是誰,玳安道:“是賁四嫂。”西門慶也就沒言語。李桂姐也坐著轎子來了,保兒挑著四方盒禮物,見了西門慶便磕了四個頭。自上次為王三官的事,西門慶一直未去麗春院,桂姐這是來賠禮的。正說著,玳安來報:宋老爹和安老爹來了。西門慶換了衣服,出去迎接。
宋禦史、安郎中進到廳上,三人敘禮。每人一匹緞子、一部書奉賀西門慶,見了桌席齊整,甚是稱謝不盡:一麵分賓主坐下,一麵上茶吃了。宋禦史道:“學生有一事奉瀆四泉:今有巡撫侯石泉老先生,新升太常卿,學生同兩司作東,二十九日借尊府置杯酒奉餞,初二日就起行上京去了,未審四泉允諾否?”
西門慶道:“老先生吩咐,敢不從命。但未知多少桌席?”
宋禦史道:“學生有分資在此。”即喚書吏上來,取出布按兩司連他共十二封銀子,每封一兩,要一張大插桌,餘者六桌都是散桌,叫一起戲子。
西門慶答應了,收了銀子。
不一時,鈔關錢主事也到了。三員官會在一處,換了茶,擺棋子下棋。宋禦史見西門慶堂廡寬廣,院中幽深,書畫文物,極一時之盛。又見掛著一幅三陽捧日橫批古畫,正麵螺甸屏風,屏風前安著一座八仙捧壽的流金鼎,約數尺高,甚是做得奇巧。爐內焚著沉檀香,煙從龜、鶴、鹿口中吐出,隻顧近前觀看,誇獎不已,問西門慶:“這副爐鼎造得好。”因向安、錢二官說:“我學生寫書與淮安劉年兄那裏,替我捎帶這一副來送蔡老先生,還不見到。四泉不知是哪裏得來的?”
西門慶道:“也是淮上一個人送學生的。”
說畢,接上下棋飲酒吃點心,一麵差人去邀蔡知府。近午時分,來人回報:“邀請了。在磚廠黃老爹那裏下棋,便來也。”安郎中便喚戲子唱個《宜春令》奉酒。唱畢,官吏進報:“蔡老爹和黃老爹來了。”宋禦史忙令收了桌席,各整衣冠,出來迎接。
這桌席,吃到日色沉西,蔡九知府告辭。眾官吏款留不住,俱送出大門而去。又差了兩名吏典,把桌席羊酒尺頭,抬送到新河口下處去訖。宋禦史於是也作辭了西門慶,上轎而去。
西門慶回來,打發戲子,吩咐他們後日再來侍候宋老爹請巡撫侯爹。
後邊的酒席也早散了,走了幾個堂客,還有好幾位隨著月娘圍著那幾個姑子聽宣《黃氏寶卷》。那潘金蓮在角門邊久久站立,等著西門慶,忽見他過來,相攜到房中。見西門慶隻顧坐在床上,便問:“你怎的不脫衣裳?”
西門慶摟定金蓮,笑嘻嘻說道:“我特來對你說聲,我要過那邊歇一夜去,你拿那淫器包兒來與我。”
金蓮早知西門慶收用了如意兒,沉吟良久:“我放你去便去,不許你拿了這包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