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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嫁女母身奉富主 佑兒父心求道士

  西門慶目不轉睛地看王六兒,隻見她上穿著紫綾襖兒,玄色緞紅比甲;玉色裙子下邊,顯著嬌嬌的兩隻腳兒,穿著老鴉緞子羊皮金雲頭鞋兒;生得長挑身材,紫膛色瓜子臉,描得水鬢長長的。再細看,淹淹潤潤,不搽脂粉,自然體態妖嬈;嫋嫋娉娉,懶染鉛華,生定精神秀麗;兩彎眉畫遠山,一對眼如秋水,檀口輕開,勾引得蜂狂蝶亂;纖腰拘束,暗帶著月意風情。西門慶不由得心搖目蕩,心中暗想:“怪不得前日她家會出事來。”又見她女孩兒生得一表人物,暗道:“娘母這般模樣,女兒還會有個不好的?”

  王六兒先拜見了,教她女兒愛姐,轉過來望上,向西門慶花枝招展,繡帶飄飄,也磕了四個頭,起來侍立在旁,老媽連忙拿茶上來。王六兒取過,抹去盞上水漬,令女兒遞上去。西門慶把眼上下觀看這個女兒:烏雲疊鬢,粉黛盈腮,意態幽花酴麗,肌膚嫩玉生香。便令玳安從氈包內取出錦帕二方,金戒指四個,白銀二十兩,教老媽安放在茶盤內。她娘忙將戒指帶在女兒手上。愛姐朝上拜謝,回房去了。

  西門慶對王六兒說:“遲兩日,接你女孩兒往宅裏去,與她裁衣服。這些銀子,你家中替她做些鞋腳兒。”

  王六兒連忙又磕下頭去,謝道:“俺們頭頂腳踏都是大爹的,孩子的事又教大爹費心,俺兩口兒就殺身也難報。虧了大爹。又多謝爹的插帶厚禮。”

  西門慶問道:“韓夥計不在家了?”

  王六兒道:“他早晨說了話,就往鋪子裏走了。明日教他往宅裏與爹磕頭去。”

  西門慶見這婦人說話乖覺,一口一聲隻是爹長爹短,就把心來惑動了,臨出門上複她:“我去哩。”

  “再坐坐。”

  “不坐了。”

  西門慶來到家裏,把上項告訴月娘了。月娘道:“也是千裏姻緣著線穿。既是韓夥計這女孩兒好,也是俺們費心一場。”

  西門慶道:“明日接她來住兩日兒,好與她裁衣服。我如今先拿十兩銀子,替她打半副頭麵簪環之類。”

  月娘道:“及緊趲做去,正好後日教她老子送去,咱這裏不著人去罷了。”

  西門慶道:“把鋪子關兩日也罷,還著來保同去,就府內問聲,前日差去節級送蔡駙馬的禮,到也不曾。”

  過了兩日,西門慶果然使小廝接韓家女兒。她娘王六兒買了禮,親送她來,進門與月娘大小眾人磕頭拜見,道生受,說道:“蒙大爹、大娘並眾娘們抬舉孩兒,這等費心,俺兩口兒知感不盡。”

  於是先在月娘房擺茶,然後明間內管待,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都陪坐。西門慶與她買了兩匹紅綠潞,兩匹綿綢,為她做裏衣兒。又叫了趙裁來,替她做兩套織金紗緞衣服、一件大紅妝花緞子袍兒。王六兒安撫了女兒,晚夕回家去了。西門慶又替她買了半副嫁妝:描金箱籠、揀妝鏡架、盒罐、銅錫盆、淨桶、火架等件。非止一日,都治辦完備,寫了一封書信,擇定九月初十日起身。西門慶又問縣裏討了四名快手,又撥了兩名排軍,執袋弓箭隨身;來保、韓道國雇了四乘頭口,緊緊保定車輛暖轎,送上東京去了。那王六兒在家,前出後空,整哭了兩三日。

  一日,西門慶無事,騎馬來獅子街房裏觀看。馮媽媽來遞茶,西門慶與了她一兩銀子,說道:“前日韓夥計孩子的事累你,這一兩銀子你買布穿。”婆子連忙磕頭謝了。西門慶又問:“你這兩日,沒到她那邊走走?”

  馮媽媽道:“老身哪一日沒到她那裏做伴兒坐。自從女兒去了,家裏沒人,她娘女依靠慣了,她整哭了兩三日,這兩日才緩下些兒來了。她又說孩子事多累了爹,又問我:‘爹曾與了你些辛苦錢兒沒有?’我便說:‘他老人家事忙,我連日宅裏也沒曾去,隨他老人家多少與我些兒,我敢爭?’她也許我,等她官兒回來。重重謝我哩。”

  西門慶道:“她老子回來一定有些東西,少不得謝你。”

  說了一會話,西門慶見左右無人,悄悄地在婆子耳邊說道:“你閑了到她那裏,取巧兒和她說,就說我上複她,閑中我要到她那裏坐半日,看她意如何,肯也不肯?我明日還來討回話。”

  那婆子掩口哈哈笑道:“你老人家,坐家的女兒偷皮匠,逢著的就上。一鍬撅了個銀娃娃,還要尋她娘母兒哩!夜晚些,等老身慢慢皮著臉對她說。爹,你還不知這婦人,她是咱後街宰牲口王屠的妹子,排行叫六姐,屬蛇的,二十九歲了,雖是打扮得喬樣,倒沒見她輸身。你老人家明日準來,等我問她,討個話來回你。”

  婆子打發西門慶出門,做飯吃了,鎖了房門,慢慢來到牛皮巷韓家。王六兒開門,讓進裏邊房裏坐,說道:“我昨日下了些麵,等你來吃,就不來了。”

  “我可知要來哩,到人家便就有許多事,掛住了腿子,動不得身。”馮媽媽說道。

  “剛才做的熱騰騰的飯兒,炒麵筋兒,你吃些。”

  “老身才吃得飯來。喝些茶吧。”

  那王六兒便濃濃地點了一盞茶遞與她。馮媽媽看著婦人吃了飯。

  王六兒說道:“你看我恁苦!有我那冤家,靠定了她。自從她去了,弄得這屋裏空落落的,件件的都看了我。弄得我鼻兒烏,嘴兒黑,像個人模樣?倒不如她死了,扯斷腸子罷了。似這般遠離家鄉去了,你教我這心,怎麽放得下來?急切要見她見,也不能夠。”說著,眼酸酸地哭了。

  婆子道:“說不得,自古養兒人家熱騰騰,養女兒家冷清清,就是長一百歲,少不得也是人家的。你如今這等抱怨,到明日,你家姐姐到府裏腳硬,生下一男半女,你兩口子受用,就不說我老身了。”

  “大人家的營生,三層大,兩層小,知道怎樣的。等她長俊了,我們不知在哪裏曬牙摣骨去了。”

  “怎的恁般地說!你們姐姐,比哪個不聰明伶俐?愁針指女工不會?各人裙帶衣食,你替她愁。”

  兩人一遞一口說夠良久。看看說得入港,婆子道:“我們說個傻話兒,你家官兒不在,前後去得恁空落落的,你晚夕一個人兒,不害怕麽?”

  “你還說哩,都是你弄得我,肯晚夕來和我做做伴兒?”

  “隻怕我一時來不到,我保舉個人兒來與你做伴兒,你肯不肯?”

  “是誰?”

  馮媽媽掩口笑道:“一客不煩二主,宅裏大老爹昨日到那邊房子裏對我說,現孩子去了,丟得你冷落,他要來和你坐半日兒。你怎麽說?這裏無人。你若與他凹上了,愁沒吃的、穿的、使的、用的!走上了時,到明日房子也替你尋得一所,強如在這僻格剌子裏。”

  王六兒微笑說道:“他宅裏神道相似的幾房娘子,肯要俺這醜貨兒?”

  “你怎的這般說?自古道:情人眼內出西施。一來也是你緣法湊巧。爹他好閑人兒,不留心在你時,他昨日巴巴地肯到我房子裏說?又與了我一兩銀子,說前日孩子的事累我。落後沒人在跟前,話就和我說,教我來對你說。你若肯時,他還等我回話去。典田賣地,你兩家願意,我莫非說謊不成!”

  “既是下顧,明日請他過來,奴這裏等候。”

  馮媽媽見她吐了口兒,坐了一會,千恩萬謝,去了。

  次日。西門慶來到,馮媽媽一五一十,把王六兒的話告訴一遍。西門慶不勝欣喜,忙秤了一兩銀子與馮媽媽,拿去治辦酒菜,送往牛皮巷來。

  王六兒聽說西門慶要來,收拾房中幹淨,薰香設帳,預備下好茶好水。不一時,婆子拿籃子買了許多雞魚嗄飯菜蔬果品,來廚下替她安排端正。王六兒洗手剔甲,又烙了一箸麵餅。明間內,揩抹桌椅光鮮。

  西門慶約下午時分,便衣小帽,帶著眼紗,玳安、棋童兩個小廝跟隨,徑到門首,下馬進去。吩咐棋童把馬回到獅子街房子裏去,晚上來接,隻留玳安一人答應。西門慶到明間內坐下,良久,王六兒扮得齊齊整整,出來拜見,說道:“前日打攪,孩子又累爹費心,一言難盡。”

  西門慶道:“一時不到處,你兩口兒休抱怨。”

  王六兒道:“一家兒莫大之恩,豈有抱怨之理。”說著,磕了四個頭。

  馮媽媽拿上茶來,王六兒遞了茶。見馬回去了,玳安把大門關了,王六兒便坐了一會,讓進房裏坐。正麵紙門兒,廂的炕床,掛著四扇各樣顏色綾緞剪貼的張生遇鶯鶯、蜂蝶花香的吊屏兒,桌上揀妝鏡架、盒罐錫器家活堆滿,地下插著棒兒香。上麵設著一張東坡椅兒。西門慶坐下,王六兒又濃濃點了一盞胡桃夾鹽筍泡茶遞上去。西門慶吃了。王六兒接了盞,在下邊炕沿兒上陪坐,問了會家中長短。

  西門慶見婦人自己拿托盤兒,便說:“你這裏還要個孩子使才好。”

  王六兒道:“不瞞爹說,自從俺家女兒去了,凡事不方便。那時有她在家,如今少不得奴自己動手。”

  西門慶道:“這個不打緊,明日教老馮替你看個十三四歲的丫頭子,且胡亂替手腳。”

  王六兒道:“也得俺家的來,少不得東拚西湊的。央馮媽媽尋一個孩子使。”

  西門慶說道:“也不消,該多少銀子,等我與她。”

  王六兒說:“怎好又費煩你老人家,自恁累你老人家還少哩!”

  西門慶見她會說話,心中甚喜。這時馮媽媽進來安放桌兒,西門慶就對她說尋使女一事。

  馮媽媽道:“爹既是許了,你拜謝拜謝兒。南首趙嫂兒家有個十三歲的孩子,我明日領來與你看。也是一個小人家的親養的孩兒來,她老子是個巡捕的軍,因倒死了馬,少樁頭銀子,怕守備那裏打,把孩子賣了。隻要四兩銀子,教爹替你買下吧。”

  王六兒連忙向前道了萬福。不一時,擺下案碟菜蔬,篩上酒來。王六兒滿斟一盞,雙手遞與西門慶。才待磕下頭去,西門慶連忙用手拉起,說:“頭裏已是見過,不消又下禮了,隻拜拜便了。”王六兒笑吟吟道了萬福,旁邊一個小杌兒上坐下。廚下老媽將嗄飯果菜一一送上。又是兩箸軟餅,王六兒用手揀肉絲細菜兒裹卷了,用小蝶兒托了,遞與西門慶吃。兩人在房中,杯來盞去,做一處飲酒。玳安在廚房裏,老馮陪他,自有坐處,打發他吃。

  王六兒陪西門慶飲夠數巡,把座兒挪近西門慶跟前,與他做一處說話,遞酒兒。西門慶與婦人一遞一口兒吃酒,見無人進來,摟過脖子來親嘴咂舌。王六兒便舒手下邊籠揝西門慶玉莖。彼此性心蕩漾,把酒停住不吃了,掩上房門,褪去衣褲。王六兒就在裏邊炕床上伸開被褥。當時已是日色平西,西門慶乘著酒興,順袋內取出銀托子來使上,婦人用手打弄,一壁坐在西門慶懷裏,一麵在上兩個且摟著脖子親嘴。西門慶摸見婦人肌膚柔膩,十分得意。於是,威風迷翠榻,殺氣瑣鴛衾。珊瑚枕上施雄,翡翠帳中鬥勇。一直纏到起更才回家。那王六兒送西門慶時說:“爹到明日再來早些,咱破工夫脫了衣裳好生耍耍。”西門慶大喜而去。

  次日,西門慶到了獅子街線鋪裏,就兌了四兩銀子與馮媽媽,討了丫頭與王六兒使喚,改名叫做錦兒。

  西門慶想著那雲雨交歡的甜頭兒,過了兩日,又騎馬來王六兒家行走。那馮媽媽專一替他提壺打酒,街上買東西整理,通小殷勤兒,圖些油菜養口。西門慶來一遭,與婦人一二兩銀子盤纏。常是白日裏來,直到起更時分才家去,瞞得家中鐵桶相似。馮媽媽往西門宅裏也去得少了。瓶兒使小廝叫了她兩三回,隻是尋不著。一日,這婆子被小畫童兒撞見,叫了來宅裏,瓶兒眾人好不責怪,她也隻是用話搪塞一陣,心中惦著這邊,怕西門慶往王六兒家去了,兩步做一步地趕來。

  這日,西門慶使棋童兒送一壇酒去牛皮巷。應伯爵來找西門慶,告訴說:“攬頭李智、黃四,派了年例三萬香蠟等料,錢糧下來該一萬兩銀子,也有許多利息。上完了批,就在東平府現關銀子。來和你計較,做不做?”

  西門慶說道:“我哪裏做他。攬頭以假充真,買官讓官。我衙門裏搭了事件,還要動他。我做他怎的!”

  “哥若不做,教他另搭別人,在你。借二千兩銀子與他,每月五分行利,教他關了銀子還你,你心下如何?計較定了,我對他說,教他兩個明日拿文書來。”

  “既是你的分上,我挪一千銀子與他吧。如今我莊子收拾,還沒銀子哩。”

  伯爵見西門慶吐了口兒,說道:“哥,若十分沒銀子,看怎麽再撥五百兩銀子貨物兒,湊個千五兒與他吧,他不敢少下你的。”

  “他少下我的,我有法兒處。又一件,應二哥,銀子便與他,隻不教他打著我的旗兒,在外東誆西騙。我打聽出來,隻怕我衙門監裏放不下他。”

  “哥說的什麽話!典守者不得辭其責。他若在外邊打哥的旗兒,但有差遲,我就來對哥說。說定了,我明日教他好寫文書。”

  “明日不教他來,我有勾當,教他後日來。”

  二人說定,伯爵去了,西門慶教玳安伺候馬,帶上眼紗,上了馬,徑往牛皮巷來。

  不想那韓二搗鬼,耍錢輸了,吃得光睜睜的,走來哥家,向王六兒討酒吃。他從袖子裏掏出一條小腸兒來,說道:“嫂,我哥還沒來哩,我和你吃壺燒酒。”

  王六兒恐怕西門慶來,又見老馮在廚下,不去兜攬他,說:“我是不吃。你要吃拿過一邊吃去,我哪裏耐煩。你哥不在家,招是招非的又來做什麽?”

  韓二搗鬼把眼兒涎瞪著,又不去,看見桌底下一壇白泥頭酒,貼著紅紙帖兒,問道:“嫂子,是哪裏酒?打開篩壺來俺們吃。耶,你自受用?”

  王六兒道:“你趁早兒休動,是宅裏老爹送來的,你哥還沒見哩。等他來家,有便倒一甌子與你吃。”

  “等什麽哥,就是皇帝爺的,我也吃一盅兒!”這韓二說著,才待搬泥頭,王六兒劈手一推,奪過酒來,提到屋裏去了。二搗鬼仰八叉被推一跤,半日扒起來,惱羞變成怒,口裏喃喃呐呐罵道:“賊淫婦,我好意帶將菜兒來,見你獨自一個冷落落,和你吃杯酒。你不理我,倒推我一跤。我教你不要慌,你另敘上了有錢的漢子,不理我了,要把我打開,故意地攆我,囂我,訕我,又趍我。休教我撞見,我教你這不值錢的淫婦,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

  王六兒見他的話不防頭,一點紅從耳畔起,須臾紫脹了雙腮,便取棒槌在手,趕著打出來,罵道:“賊餓不死的奴才!倒了你!哪裏醉了,來老娘這裏撒野火兒。老娘手裏饒你不過!”

  二搗鬼口裏喇喇哩哩罵淫婦,直罵出門去。不想西門慶正騎馬來,見了他,便問王六兒他是誰。王六兒道:“情知是誰,是韓二那廝,見他哥不在家,要便耍錢輸了,吃了酒,來毆我。有他哥在家,常時撞見打一頓。”二搗鬼見是西門慶,住了口,一溜跑了。

  西門慶說道:“這少死的花子,等我明日到衙門裏與他做功德!”

  “又教爹惹惱。”

  “你不知,休要慣了他。”

  “爹說的是。自古良善被人欺,慈悲生患害。”王六兒說著,讓西門慶明間內坐。

  西門慶吩咐棋童回馬家去,叫玳安兒:“你在門首看,但掉著那光棍的影兒,就與我鎖在這裏,明日帶衙門裏來。”

  玳安道:“他的魂兒聽見爹到了,不知走得哪裏去了。”

  西門慶坐下。王六兒見禮畢,連忙屋裏叫丫環錦兒,拿了一盞果仁茶出來,與西門慶吃,就叫她磕頭。西門慶道:“也罷,倒好個孩子,你且將就使著吧。”又說道:“老馮在這裏,怎的不替你拿茶?”

  “馮媽媽她老人家,我央及她廚下使著手哩。”王六兒說。

  “頭裏我使小廝送來的那酒,是個內臣送我的竹葉青酒哩。裏頭有許多藥味,甚是峻利。我前日見你這裏打的酒,通吃不上口,所以拿了這壇酒來。”西門慶告訴她說。

  王六兒道了萬福:“多謝爹的酒。正是這般說,俺們不爭氣,住在這僻巷子裏,又沒個好酒店,哪裏得上樣的酒來吃?隻往大街上取去。”

  西門慶道:“等韓夥計來家,你和他計較,在獅子街那裏,我替你破幾兩銀子,買下房子,讓你兩口子,一發搬到那裏住去吧。鋪子裏又近,買東西諸事方便。”

  王六兒說:“爹說的是。看你老人家怎的可憐見,離了這塊兒也好。就是你老人家行走,也免了許多小人口嘴。咱行得正,也不怕他。爹心裏要處自情處,他在家和不在家一個樣兒,也少不得打這條路兒來。”

  說了一會話,房裏放下桌兒,請西門慶房裏寬了衣服坐。須臾,安排酒菜上來,桌上無非是些雞鴨魚肉嗄飯點心之類。王六兒陪定,把酒來斟。不一時,兩個並肩疊股而飲。吃得酒濃時,兩人脫剝上床交歡,自在玩耍。婦人早已床炕上鋪得厚厚的被褥,被裏薰得噴鼻香。

  西門慶見婦人好風月,一徑要打動她。從家中袖了一個錦包兒來,打開,裏麵銀托子、相思套、硫黃圈、藥煮的白綾帶子、懸玉環、封臍膏、勉鈴,一弄兒淫器。那婦人仰臥枕上,一徑隨西門慶的意擺弄,難忍處蹙眉隱忍,隻怕西門慶不得暢意。西門慶淫心頓起,吊過身子兩個幹後庭花,因叫婦人小名:“王六兒,我的兒,你達不知心裏怎的,隻好這一樁兒,不想今日遇你,正可我之意。我和你明日生死難開。”

  王六兒道:“達達,隻怕後來耍得絮煩了,把奴不理怎了?”

  西門慶道:“相交下來,才見我不是這樣人。”

  二人幹著說著,幹夠一頓飯時,樂極情濃,一泄如注。兩個方才並頭交股而臥。

  西門慶與王六兒摟抱到二鼓時分,小廝馬來接,方才起身回家。

  次日,西門慶到衙門裏差了兩個緝捕,把二搗鬼拿到提刑院,隻當做掏摸土賊,不由分說,一夾二十,打得順腿流血,睡了一個月,險不把命花了。往後,二搗鬼嚇了,影也再不敢上婦人門纏攬了。

  過了幾日,來保和韓道國一行人從東京回來,對西門慶說:“翟管家見了女子,甚是歡喜,說費心。留俺在府裏住了兩日,討了回書。送了爹二匹青馬,封了韓夥計女兒五十兩銀子禮錢,又與了小的二十兩盤纏。”

  西門慶道:“夠了。”看了回書,書中無非是知感不盡之意。自此兩家都下“眷生”名字,稱呼親家。韓道國與西門慶磕頭,拜謝回家。西門慶道:“韓夥計,你還把你女兒這禮錢收去,也是你兩口兒恩養孩兒一場。”

  韓道國再三不肯收,說道:“蒙老爹厚恩,禮錢已是前日有了。這銀子,小人怎好又受得?從前累得老爹好少哩!”

  西門慶道:“你不依,我就惱了。你將回家,不要花了,我有個處。”

  韓道國磕頭謝了,拜辭回去。

  王六兒見她漢子來家,滿心歡喜,一麵接了行李,與他拂了塵土,問他長短,孩子到那裏好麽。道國把往回一路的話告訴了一遍,說:“好人家,孩子到那裏,就與了三間房,兩個丫環服侍,衣服頭麵是不消說。第二日,就領了後邊見了太太。翟管家甚是歡喜,留俺們住了兩日,酒飯連下人都吃不了。又與了五十兩禮錢。我再三推辭,大官人又不肯,還教我拿回來了。”於是把銀子與婦人收了。

  王六兒一塊石頭方落地,於是對韓道國說:“咱到明日,還得一兩銀子謝老馮。你不在,虧她常來做伴兒。大官人那裏,也與了她一兩。”

  正說著,丫頭過來遞茶。韓道國見了道:“這個是哪裏大姐?”

  王六兒道:“這個是咱新買的丫頭,名喚錦兒。過來,與你爹磕頭。”

  丫頭過來磕了頭,往廚下去了。王六兒便把與西門慶勾搭之事,告訴了韓道國,又說道:“自從你去了,來行走了三四遭,才使四兩銀子買了這個丫頭。但來一遭,帶一二兩銀子來。第二的不知高低,氣不憤,走這裏放水。被他撞見了,拿到衙門裏,打了個臭死,至今再不敢來了。大官人見不方便,許了要替咱們大街上買一所房子,教咱搬到那裏住去。”

  韓道國道:“嗔道他頭裏不受這銀子,教我拿回來,休要花了,原來就是這些話了。”

  王六兒道:“這不是有了五十兩銀子?他到明日,一定與咱多添幾兩銀子,看所好房兒。也是我輸了身一場,且落他些好供給穿戴。”

  韓道國接道:“等我明日往鋪子裏去了,他若來時,你隻推我不知道,休要怠慢了他,凡事奉他些兒。如今好容易賺錢,怎麽趕得這個道路!”

  王六兒笑道:“賊強人,倒路死的!你倒會吃自在飯兒,你還不知老娘怎樣受苦哩!”

  兩個又笑了一會,吃了晚飯,夫妻收拾歇下。到天明,韓道國往宅裏討了鑰匙,開鋪子去了。與了老馮一兩銀子謝她。

  一日,西門慶同夏提刑衙門回來。夏提刑見西門慶騎著一匹高頭點子青馬,問道:“長官,那匹白馬怎的不騎,又換了這匹馬?倒好一匹馬,不知口裏如何?”

  西門慶道:“那馬在家歇它兩日兒,這馬是昨日東京翟雲峰親家送來的,是西夏劉參將送他的。口裏才四個牙兒,腳程緊慢都由它的。隻是有些毛病兒,快護槽踅蹬。初時著了路上走,把膘息跌了許多,這兩日才吃得好些兒了。”

  夏提刑道:“這馬甚是會行,隻好長騎著每日街道兒罷了,不可走遠了它。論起在咱這裏,也值七八十兩銀子。我學生騎的那馬,昨日又瘸了。今早來衙門裏來,旋拿帖兒問舍親借了這匹馬騎來了,甚是不方便。”

  西門慶道:“不打緊,長官沒馬,我家中還有一匹黃馬,送與長官吧。”

  夏提刑舉手道:“長官下顧,學生奉價過來。”

  西門慶說:“不須計較。學生到家,就差人送來。”

  走到西街口,西門慶舉手分路來家。到家,就使玳安把馬送去。夏提刑見了大喜,賞了玳安一兩銀子,與了回帖兒,說:“多上複,明日到衙門裏麵謝。”

  過了兩月,乃是十月中旬。夏提刑家中做了些菊花酒,叫了兩名小優兒,請西門慶一敘,以酬送馬之情。西門慶在家中吃了午飯,理了些事務,往夏提刑家飲酒。這夏提刑備辦一席齊整酒肴,隻為西門慶一人而設,見了他來,不勝歡喜,降階迎接,至廳上敘禮。

  西門慶道:“如何長官這等費心?”

  夏提刑道:“今年寒家做了些菊花酒,閑中屈執事一敘,再不敢請他客。”

  於是見畢禮數,寬去衣服,分賓主而坐。茶罷著棋,就席飲酒敘談,兩個小優兒在旁彈唱。

  西門慶果然替王六兒在獅子街石橋東邊,使了一百廿兩銀子,買了一所門麵兩進、到底四層房屋居住。除了過道,第二層間半客位;第三層除了半間供養佛像祖先,一間做住房,裏麵依舊廂著炕床,對麵又是燒煤火炕,收拾糊得幹淨;第四層除了一間廚房,半間盛煤炭,後邊還有一塊做坑廁。

  自從韓道國兩口兒搬過來,左鄰街坊鄰舍都知他是西門慶夥計;又見他穿著一套兒齊整絹帛衣服,在街上搖擺;他老婆常插戴得頭上黃晃晃,打扮模樣,在門前站立。這等行情,不敢怠慢,都送茶盒與他們,又出人情慶賀。那中等人家,稱他們做韓大哥、韓大嫂。以下者,趕著以叔嬸呼之。西門慶但來他們家,韓道國就在鋪子裏上宿,教老婆陪他自在玩耍。朝來暮往,街坊人家也多知道這件事,懼怕西門慶有錢有勢,誰敢惹他。一月之中,西門慶也來行走三四次,與王六兒打得一似火炭般熱,穿著器用的,比前日不同。

  看看臘月時分,西門慶在家亂著送東京並府、縣、軍衛、本衛衙門中節禮。玉皇廟吳道官,使徒弟送了四盒禮物:一盒肉、一盒銀魚、兩盒果餡蒸酥,並天地疏、新春符、謝灶誥。西門慶正在上房吃飯,玳安拿進帖來,上寫著:“玉皇廟小道吳宗嚞頓首拜”。西門慶揭開盒兒看了,說道:“出家人,又教他費心,送這厚禮來。”吩咐玳安,連忙教書童兒封一兩銀子,拿回帖與他。

  月娘在旁因話提起:“一個出家人,你要便年頭節尾常受他的禮,倒把前日李大姐生孩兒時,你說許了多少願醮,就教他打了吧。”

  西門慶道:“早是你提起來!我許下一百廿分醮,我就忘死了。”

  月娘道:“原來你這個大謅答子貨!誰家願心是忘記的?你便有口無心許下,神明都記著。嗔道孩子成日恁啾啾唧唧的,原來都這願心壓得他,此是你幹的營生!”

  “既恁說,正月裏就把這醮願在吳道官這廟裏還了吧。”西門慶道。

  月娘又道:“昨日李大姐說,這孩子有些病痛兒的,要問哪裏討個外名。”

  “又往哪裏討外名?就寄名在吳道官這廟裏吧。”西門慶說道,因問玳安:“他廟裏有誰在這裏?”

  玳安答道:“是他第二個徒弟應春跟了禮來。”

  西門慶走出外邊來,那應春兒連忙跨馬磕頭:“家師父多拜上老爹,沒什麽孝順,使小徒來送這天地疏,並些微禮兒,與老爹賞人。”

  西門慶隻還了半禮,說道:“多謝你師父厚禮。”讓他坐。

  “小道怎麽敢坐!”

  “你坐,我有話和你說。”

  這道士頭戴小帽,身穿青布直裰,下邊履鞋淨襪,謙遜數次,方才把椅兒挪到旁邊坐下,問道:“老爹有甚鈞語吩咐?”

  西門慶道:“正月裏,我有些醮願,要煩你師父替我還還兒,在你本院。也是那日,就送小兒寄名。不知你師父閑不閑?”

  道士連忙立起身來說道:“老爹吩咐,隨問有甚人家經事,不敢應承。請問老爹,訂在正月幾時?”

  西門慶道:“就訂在初九,爺旦日那個日子吧。”

  道士說道:“此日正是天誕。《玉匣記》上載清:‘律爺交慶,五福駢臻。’修齋建醮甚好。那日開大殿與老爺鋪壇。請問老爹,多少醮款?”

  西門慶道:“也是今歲七月,為生小兒,許了一百廿分清醮。一向不得個心淨,趁著正月裏還了吧。就把小兒送與你師父,向三寶座下討個外名。”

  道士又問:“請問那日延請多少道眾?”

  “教你師父請十六眾吧。”西門慶說畢,左右放桌兒待茶。先封十五兩經錢,另外又封了一兩酬答他的節禮,又說道:“道眾的襯施,你師父不消備辦,我這裏連阡張香燭一事帶去。”

  道士聽了,心中欣喜,臨出門,謝了又謝,磕了頭兒又磕。

  到正月初八日,西門慶先使玳安兒送了一石白米、一擔阡張、十斤官燭、五斤沉檀馬牙香、十二匹生眼布做襯施,又送了一對京緞、兩壇南酒、四隻鮮鵝、四隻鮮雞、一對豚蹄、一腳羊肉、十兩銀子,與官哥兒寄名之禮。西門慶預先發帖兒,請下吳大舅、花大舅、應伯爵、謝希大四位相陪。陳經濟騎頭口,先到廟中替西門慶瞻拜。

  到初九這日,西門慶也沒往衙門中去,絕早冠帶,騎大白馬,仆從跟隨,前呼後擁,竟出東門,往玉皇廟來。遠遠望見結彩的寶幡,過街榜棚。不上五裏之地,來到玉皇廟,至山門前下馬。西門慶這次是睜眼觀看,果然好座廟宇,天宮般蓋造:青鬆鬱鬱,翠柏森森。金釘朱戶,玉橋低影軒宮;碧瓦雕簷,繡幕高懸寶檻。七間大殿,中懸敕額金書;兩廡長廊,彩畫天神帥將。祥雲影裏,流星門高接青霄;瑞霞光中,鬱羅台直侵碧漢。黃金殿上,列天帝三十二尊;白玉京中,現毫光百千萬億。三天門外,離婁與師曠猙獰;左右階前,白虎與青龍猛勇。寶殿前仙妃玉女,霞帔曾獻禦香花;玉陛下四相九卿,朱履肅朝丹鳳闕。九龍床上,坐著個不壞金身萬天教主玉皇張大帝:頭戴十一冕旒,身披袞龍青袍。腰係藍田帶,按八卦九宮;手執白玉圭,聽三皈五戒。金鍾撞處,三千世界盡皈依;玉磬鳴時,萬象森羅皆拱極。朝天閣上,天風吹下步虛聲;演法壇中,夜月常聞仙佩響。隻此便為真紫府,更於何處覓蓬萊!

  西門慶由正門而入,見頭一座流星門上,七尺高朱紅牌架,列著兩行門對,大書:

  黃道天開,祥啟九天之閶闔,迓金輿翠蓋以延恩;

  玄壇日麗,光臨萬聖之幡幢,誦寶笈瑤章而闡化。

  到了寶殿上,懸著二十四字齋題,大書著:“靈寶答天謝地,報國酬恩,九轉玉樞,酬盟寄名,吉祥普滿齋壇。”兩邊一聯:

  先天立極,仰大道之巍巍,庸申至悃;

  昊帝尊居,鑒清修之翼翼,上報洪恩。

  西門慶進入壇中香案前,旁邊一小童捧盆巾盥手畢。鋪排跪請上香。鋪氈褥,行禮叩壇畢。原來這吳道官,諱宗嚞,法名道真。生得魁偉身材,一臉胡須。襟懷灑落,廣結交,好施舍。現作本宮住持。因此,高貴達官多往投之做醮。席設甚齊整,迎賓待客,一團和氣。手下也有三五個徒弟徒孫,一呼百諾。西門慶會中常在建醮,每生辰節令,疏禮不缺。何況西門慶又做了刑名官,來此做好事,送公子寄名,受其大禮,如何不敬。那日就是他做齋功,主行法事,頭戴玉環九陽雷巾,身披天青二十八宿大袖鶴氅,腰係絲帶,忙下經筵來與西門慶稽首道:“小道蒙老爹錯愛,迭受重禮,使小道卻之不恭,受之有愧。就是哥兒寄名,小道禮當叩祝三寶保安,增延壽命,尚不能以報老爹大恩,何以又叨受老爹厚賞,許多厚禮,誠有愧赧。經襯又且過厚,令小道愈不安。”

  西門慶道:“厚勞費心辛苦,無物可酬,薄禮表情而已。”

  敘禮畢,兩邊道眾齊來稽首。一麵請去外方丈,三間廠廳,名曰“鬆鶴軒”,多是朱紅亮槅,那裏自在坐處待茶。西門慶見四麵粉牆,擺設湖山瀟灑,堂中椅桌光鮮。左壁掛黃鶴樓白日飛升,右壁懸洞庭湖三番渡過。正麵有兩幅吊屏,草書一聯:

  引兩袖清風舞鶴;對一方明月談經。

  西門慶剛坐下,卻發現少了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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