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九回 幫夥計亂判奸案 責小廝為好南風

  西門慶聽月娘說要讓那劉婆子來看孩兒,惱了,說道:“休教那老淫婦來胡針亂灸的,另請小兒科太醫來吧。”

  月娘也不依他,說道:“一個剛滿月的孩子,什麽小兒科太醫!”

  次日,月娘打發西門慶早往衙門中去,使小廝請了劉婆子來看了,說是著了驚,與了她三錢銀子。那婆子灌了孩兒些藥兒,那孩兒方才得穩睡,不漾奶了。瓶兒心中一塊石頭方落下地來。

  西門慶衙門中來家,進門就問月娘:“哥兒好些?使小廝請太醫去。”

  月娘道:“我已叫劉婆子來了。現吃了她的藥,孩子如今不漾奶,穩穩睡了這半日,覺好些了。”

  西門慶不高興地說道:“信那老淫婦胡針亂灸!還請小兒科太醫看才好。”轉而又說:“既好了,罷。若不好,拿到衙門裏去拶與老淫婦一拶子。”

  月娘道:“你恁的枉口拔舌罵人。你家孩兒現吃了她藥好了,還恁舒著嘴子罵人!”

  這時,丫環擺上飯來。西門慶剛吃了飯,隻見玳安兒來報:“應二爹來了。”西門慶教小廝拿茶出去,請應二爹卷棚內坐。又向月娘說道:“把剛才我吃飯的菜蔬休動,教小廝拿飯出去,教姐夫陪他吃,我就來。”

  月娘便問:“你昨日早晨使他往哪裏去了。那咱才來?”

  西門慶告訴說道:“應二哥認得湖州一客人何官兒,門外店裏堆著五百兩絲線,急等著要起身家去,來對我說,要折些發脫。我隻許他四百五十兩銀子。昨日使他同來保拿了兩錠大銀子作樣銀,已是成了來了,約下今日兌銀子去。我想,獅子街房子空閑,打開門麵兩間,倒好收拾開個絨線鋪子,搭個夥計。況來保已是鄆王府認納官錢,教他與夥計在那裏,又看了房兒,又做了買賣。”

  月娘道:“少不得又尋夥計。”

  “應二哥說,他有一相識姓韓,原是絨線行,如今沒本錢,閑在家裏。說寫算皆精,行止端正,再三保舉。改日領他來見我寫立合同。”

  說畢,西門慶在房中兌了四百五十兩銀子,教來保拿出來。應伯爵由陳經濟陪著在卷棚內吃完飯,等得心裏火發。見銀子出來,心中歡喜,與西門慶唱了喏,說道:“昨日打攪哥,到家晚了,今日再扒不起來。”

  西門慶道:“這銀子我兌了四百五十兩,教來保取搭褳眼同裝了。今日好日子,便雇車輛搬了貨來,鎖在那邊房子裏就是了。”

  “哥主張得有理。隻怕蠻子停留長智,推進貨來,就完了賬。”伯爵說完,同來保騎頭口,打著銀子,徑到門外店中,成交易買賣。

  這伯爵背地與何官兒砸殺了,隻四百二十兩銀子,打了三十兩背工。對著來保,當麵隻拿出九兩用銀來,二人均分了。雇了車腳,即日推貨進城,堆在獅子街空房內,鎖了門,來回西門慶話。西門慶教應伯爵擇吉日領韓夥計來,見其人五短身材,三十年紀,言談滾滾,相貌堂堂,滿麵春風,一團和氣,即日與他寫立合同。這韓夥計便同來保領本錢雇人染絲,在獅子街開張鋪麵,發賣各色絨絲,一日也賣數十兩銀子。

  光陰迅速,日月如梭,不覺八月十五日,月娘生辰來到,請堂客擺酒。酒散,又留下吳大妗子、潘姥姥、楊姑娘和那兩個庵裏的姑子住兩日,晚夕宣誦唱佛曲兒,常坐到二三更方歇。那日,西門慶因上房有吳大妗在,不方便,走到前邊瓶兒房中看官哥兒,有心要在瓶兒房裏睡。瓶兒因孩子才好一些,要照看孩子,勸他去金蓮房裏睡。那金蓮聽見漢子進她房裏來,如同拾了金寶一般,連忙打發她潘姥姥過瓶兒房裏去宿歇。於是房中高點銀燈,款伸錦被,薰香澡牝,陪西門慶同寢。枕畔之情,百般難述,無非隻要牢籠漢子之心,使他不往別人房裏去。

  次日日落時分,月娘眾人送吳大妗子、潘姥姥、楊姑娘出了門。玉樓說道:“大姐姐,今日他爹不在,往吳驛丞家吃酒去了,咱倒好往對門喬大戶家房裏瞧瞧。”原來,喬大戶使一千二百兩銀子,在東大街買了所大房子,昨日搬了過去,這邊房子便賣給了西門慶。月娘吩咐小廝先過去招呼,便同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都用轎子短搬抬過對門。不料,月娘登樓梯時滑了一腳。回到家中肚中疼痛。月娘忍不過,趁西門慶不在家使小廝叫了劉婆子來看,竟是把肚子一個五個多月的孩兒扭壞了,隻得吃藥打了下來,還是個成了形的男胎,此事沒讓西門慶知道。

  那西門慶新搭的開絨線鋪的韓夥計,也不是守本分的人,名道國,字希堯,乃是破落戶韓光頭的兒子。如今跌落下來,替了大爺的差使,也在鄆王府做校尉。現在縣東街牛皮小巷居住。其人性本虛飄,言過其實,巧於詞色,善於言談。許人錢如捉影捕風,騙人財如探囊取物。因此街上人順口叫他做“韓搗鬼”。自從西門慶家做了買賣,手裏財帛從容,新做了幾件虼蜋皮,在街上虛飄說詐,掇著肩膀就搖擺起來。人見了,不叫他個韓希堯,隻叫他做“韓一搖”。他渾家是宰牲口王屠的妹子,排行六姐,名字就叫“王六兒”,生得長挑身材,瓜子麵皮,紫膛色,約二十八九年紀。有個女孩兒,嫡親三口兒度日。韓道國的兄弟韓二,名二搗鬼,是個耍錢的搗子,在外另住。舊與這婦人有奸,常時趕韓道國在鋪中上宿,他便走來,與婦人吃酒,到晚夕刮涎,就不去了。不想街坊有幾個浮浪子弟,見婦人搽脂抹粉,打扮喬模喬樣,常在門首站立睃人。人略鬥她鬥兒,又臭又硬,就張致罵人。因此街坊這些小夥子兒心中有幾分不憤,暗暗三兩成群背地議論,看她背地與什麽人有首尾。那消半個月,打聽出與她小叔子韓二這件事來,於是有心捉奸。這日二搗鬼打聽他哥不在家,大白日和婦人吃醉了,倒插了門,在房裏幹事。被街坊小夥兒越牆打開後門一齊進去,竟捉了個雙。須臾哄動了一條街巷,這個來問,那個來瞧,都說是韓家叔嫂犯奸。

  這時,韓道國正在回家的路上,身上穿著一套輕紗軟絹衣服,新盔的一頂帽兒,細網巾圈,玄色緞子履鞋,清水絨襪兒,搖著扇兒,在街上闊行大步,搖擺走著。正遇著幾個熟人,便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那開紙鋪的張好問說道:“韓老兄,連日少見,聞得恭喜在西門大官府上,開寶鋪做買賣,我等缺禮失賀,休怪休怪!”一麵讓他坐下。

  韓道國坐在凳上,把臉兒揚著,手中搖著扇兒:“學生不才,仗賴列位餘光,在我恩主西門大官人門下做夥計,三七分錢。掌巨萬之財,督數處之鋪,甚蒙敬重,比他人不同。”

  那開銀鋪的白汝謊也在一旁,說道:“聞老兄在他門下隻做線鋪生意。”

  韓道國笑道:“二兄不知,線鋪生意,隻是名目而已。今他府上大小買賣,出入資本,哪些兒不是學生算賬!言聽計從,禍福共知,通沒我一時兒也成不得。大官人每日衙門中來家擺飯,常請我去陪侍,沒我便吃不下飯去。俺兩個在他小書房裏,閑中吃果子說話兒,常坐半夜,他方進後邊去。昨日他家大夫人生日,房下坐轎子行人情,他夫人留飲至二更方回。彼此通家,再無忌憚。不可對兄說,就是背地他房中話兒,也常和學生計較。學生先一個行止端莊,立心不苟,與財主興利除害,拯溺救焚。凡百財上分明,取之有道。就是傅自新,也怕我幾分。不是我自己誇獎,大官人正喜我這一件兒。”

  韓道國正說到得意處,忽見一人慌慌張張走向前叫道:“韓大哥,你還在這裏說什麽,教我鋪子裏尋你不著。”又拉到僻靜處告訴家中發生的事:“大嫂和二哥被街坊眾人撮弄,現拴到鋪裏,明早要解縣見官去。你還不早尋人情,理會此事?”韓道國聽了,大驚失色。口中砸嘴,下邊頓足,急著要走。

  那張好問叫道:“韓老兄,你話還未盡,如何就去了?”

  韓道國隻得舉手道:“學生家中有小事,不及奉陪,明日再來吧。”

  韓道國急忙到家,才知渾家和兄弟已被拴走了,隻得急急走來獅子街鋪子內和來保計議。來保說:“你還早央應二叔,對當家的說了,拿個帖兒對縣中李老爹一說,不論多大事情都了了。”

  韓道國又徑到應伯爵家。他娘子兒使丫頭出來回說:“沒人在家,不知往哪裏去了。隻怕在西門大老爹家。”

  韓道國慌了,曉得應伯爵此時沒在宅裏,隻得往勾欄院裏抓尋。果然,伯爵被湖州何蠻子的兄弟何二蠻子號叫何兩峰請在四條巷內何金蟾兒家吃酒。被韓道國抓著了,請出來,伯爵吃得臉紅紅的,帽簷上插著剔牙杖兒。韓道國唱了喏,拉到僻靜處,把事兒全實說了。伯爵道:“既有此事,我少不得陪你去。”於是作辭了何兩峰,與道國先同到家,問了端的。

  道國央及道:“隻望二叔往大官府宅裏說說,討個帖兒。隻怕明早解縣上去,轉與李老爹案下,求青目一二,隻不教你侄婦見官。事畢重謝二叔,磕頭就是了。”說著,跪在地下。

  伯爵用手拉了起來,說道:“賢契,這些事兒,我會不替你處?你取張紙兒,寫了個說帖兒,我如今同你到大官府裏,對他說。把一切閑話多丟開,你隻說我常不在家,被街坊這夥光棍,時常打磚掠瓦,欺負娘子。兄弟韓二氣忿不過,和他們嚷亂,反被這夥人群住,揪采在地,亂行踢打,同拴在鋪裏。望大官府討個帖兒,對李老爹說,隻不教你令正出官,管情見個分上就是了。”

  韓道國取筆硯,連忙寫了說帖,安放袖中。

  伯爵領他徑到西門慶家,問了平安兒,知是在花園裏,便同韓道國進了儀門,轉到大廳,由鹿頂鑽山進去,就是花園角門。抹過木香棚,兩邊鬆牆。鬆牆裏麵,三間小卷棚,名喚翡翠軒,乃西門慶夏月納涼之所。前後簾櫳掩映,四麵花竹陰森,周圍擺設珍禽異獸、瑤草琪花,各極其盛。裏麵一明兩暗書房,有畫童兒在那裏掃地,說:“應二爹和韓大叔來了!”二人掀開簾子進入明間內,隻見書童在書房。書童請二人坐,一麵使畫童兒去後邊請西門慶,說是他剛才進後邊去了。伯爵見上下放著六把雲南瑪瑙漆減金釘藤絲墊矮矮東坡椅兒,兩邊掛四軸天青衢花綾裱白綾邊名人的山水,一邊一張螳螂蜻蜓腳、一封書大理石心璧畫的幫桌兒,桌兒上安放古銅爐、鎏金仙鶴,正麵懸著“翡翠軒”三字。左右粉箋吊屏上寫著一聯:“風靜槐陰清院宇,日長香籙散簾櫳。”伯爵於是在正麵椅上坐了,韓道國拉過一張椅子打橫。良久,還不見來。伯爵走到裏邊書房內,見裏麵地平上安著一張大理石黑漆縷金涼床,掛著青紗帳幔;兩邊彩漆描金書廚,盛的都是送禮書帕、尺頭,幾席文具書籍堆滿;綠紗窗下,安放一隻黑漆琴桌,獨獨放著一張螺甸交椅。書篋內都是往來書柬拜帖,並送中秋禮物賬簿。應伯爵取過一本,揭開觀看,上麵寫著:蔡老爺、蔡大爺、朱太尉、童太尉、中書蔡四老爹、都尉蔡五老爹,並本處知縣、知府四宅。第二本,是周守備、夏提刑、荊都監、張團練,並劉、薛二內相。都是金緞尺頭,豬酒金餅,鰣魚海鮮,雞鵝大禮,各有輕重不同。

  這時,西門慶來到,與二人作揖坐下,韓道國打橫。原來西門慶拿了一匹大紅紵絲,一匹鸚哥綠潞,去瓶兒房,教替官哥裁毛衫兒、披襖、背心兒、護頂之類,正看著瓶兒裁。知畫童來請,西門慶喚畫童取茶來,到書房相見。不一會兒,銀匙雕漆茶盅,蜜餞金橙泡茶,吃畢,收了盞托去。

  伯爵開言說道:“韓大哥,你有什麽話,對你大官府說。”

  西門慶也說道:“你有甚話說來。”

  韓道國才待說“街坊有夥不知姓名棍徒”,被應伯爵攔住:“賢侄,你不是這等說了。噙著骨禿露著肉,也不是事。對著你家大官府在這裏,越發打開後門說了吧。韓大哥常在鋪子裏上宿,家下沒人,隻是他娘子兒一人,還有個孩兒。左右街坊,有幾個不三不四的人,見無人在家,時常打磚掠瓦鬼混。欺負得急了,他令弟韓二哥看不過,來家聲罵了幾句。被這起光棍不由分說,群住打了個臭死。如今都拴在鋪裏,明早解往本縣正宅,往李大人那裏去。現在他哭哭啼啼,敬央煩我來對哥說,討個帖兒差人對李大人說說,青目一二,有了他令弟也是一般,隻不要他令正出官就是了。”又對韓道國說:“你把那說帖兒拿出來與你大官人瞧,好差人替你去。”

  韓道國便向袖中取出說帖,雙膝跪下,說道:“小人忝在老爹門下,萬乞老爹看應二叔分上,俯就一二,舉家沒齒難忘。”

  西門慶慌忙一把拉起,說道:“你請起來。”於是觀看帖兒,上麵寫著:“犯婦王氏,乞青目免提。”西門慶說:“這帖子不是這等寫了!隻有你令弟韓二一人就是了。”又對伯爵說道:“比時我拿帖對縣裏說,不如隻吩咐地方改了報單,明日帶來我衙門裏來發落就是了。”

  伯爵教道國:“韓大哥,你還與大老爹下個禮兒,這等更好了。”

  韓道國又倒身磕下頭去。

  西門慶叫玳安:“你外邊快叫個答應的班頭來。”

  玳安去了。不一時,叫了個穿青衣的節級來,一旁伺候。西門慶叫近前吩咐:“你去牛皮街韓夥計住處,問是哪牌哪鋪地方,對那保甲說,就稱是我的鈞語,吩咐把王氏即時與我放了。查出那幾個光棍名字來,改了報帖,明日早解提刑院,我衙門裏聽審。”

  那節級應諾,領了言語出門。

  伯爵道:“韓大哥,你即一同跟了他,幹你的事去吧,我還和大官人說句話。”

  韓道國千恩萬謝,出門與節級同往自己住的牛皮街去了。

  西門慶陪伯爵在翡翠軒坐下,令玳安放桌兒:“去後邊對你大娘說,昨日磚廠劉公公送來的木樨荷花酒,打開篩了來,我和應二叔吃,再把糟鰣魚蒸了來。”

  伯爵舉手道:“我還沒謝哥,昨日蒙哥送了那兩尾好鰣魚與我。我送了一尾與家兄去。剩下一尾,對房下說,拿刀兒劈開,送了一段與小女;餘者打成窄窄的塊兒,拿他原舊紅糟兒培著,再攪些香油,安放在一個磁罐內,留著我一早一晚吃飯兒,或遇有個客兒來,蒸恁一碟兒上去,也不枉辜負了哥的盛情。”

  西門慶告訴他:“劉太監的兄弟劉百戶,因在河下管葦場,撰了幾兩銀子,新買了一所莊子在五裏店,拿皇木蓋房。近日被我衙門裏辦事官緝聽著,首了。依著夏龍溪,饒受他一百兩銀子,還要動本參送,申行省院。劉太監慌了,親自拿著一百兩銀子到我這裏,再三央及,隻要事了。不瞞說,咱家做著些薄生意了,料著也過了日子,哪裏希罕他這樣的錢!況劉太監平日與我相交,時常受他些禮。今日因這些事情,就又薄了麵皮?我絲毫沒受他的,隻教他將房屋連夜拆了。到衙門裏,隻打了他家人劉三二十,就發落開了。事畢,劉太監感不過我這些情,宰了一口豬,送我一壇自造荷花酒,兩包糟鰣魚,重四十斤,又兩匹妝花織金緞子,親自來謝。彼此有光,見個情分。錢恁自中使!”

  伯爵說道:“哥,你是希罕這個錢的?夏大人他出身行伍,起根立基上沒有,他不撾些兒,拿甚過日?哥,你自從到任以來,也和他問了幾樁事兒?”

  西門慶說道:“大小也問了幾件公事。別的倒也罷了,隻吃了他貪婪過濫的,有事不問青紅皂白,得了錢在手,就放了,成什麽道理!我便再三扭著不肯,我說:‘你我雖是個武職官兒,掌著這刑條,還放些體麵才好。’”

  正說到這兒,酒菜齊至。先放了四碟菜果,然後又放了四碟案鮮,有紅鄧鄧的泰州鴨蛋,曲灣灣的王瓜拌遼東金蝦,香噴噴的油炸燒骨禿,肥的幹蒸劈鹹雞。第二道,又是四碗嗄飯,有一甌兒濾蒸燒鴨,一甌兒水晶膀蹄,一甌兒白炸豬肉,一甌兒炮炒腰子。最後才是裏外青花白地磁盤盛著一盤紅馥馥柳蒸的糟鰣魚,馨香美味,入口而化,骨刺皆香。西門慶將小金菊花杯斟荷花酒,陪伯爵吃,邊吃邊說話兒。

  那夥街坊,見青衣節級來鋪裏把王氏放回家去了,又查了各人的名字,吩咐明早解提刑院問理,都麵麵相覷,都說:“這事弄得不好了。”韓道國臨別又送了節級五錢銀子。

  次日,西門慶與夏提刑到衙門裏坐廳。地方保甲帶上人去,頭一起就是韓二,跪在頭裏。夏提刑先看報單:“牛皮街一牌四鋪總甲蕭成,為地方喧鬧事。”第一個就叫韓二,第二個車淡,第三個管世寬,第四個遊守,第五個郝賢。都叫過花名去。然後問韓二:“為什麽起來?”

  韓二已被其兄教過,告道:“小的哥是買賣人,常不在家去的。小男幼女被街坊這幾個光棍胡歌野調,夜晚打磚,百般欺負。小的在外另住,來哥家看視,含忍不過,罵了幾句。被這夥群虎棍徒,不由分說,揪倒在地,亂行踢打,獲在老爺案下。望老爺查情。”

  夏提刑便問那夥:“你們怎麽說?”

  那夥人一齊告道:“老爺休信他巧對!他是耍錢的搗鬼。他趁哥不在家,和他嫂子王氏有奸。王氏平日倚逞刁潑,毀罵街坊。昨日被小的們捉住,現有底衣為證。”果然,拿出了昨日捉奸時撾著的王氏的褲子。

  夏提刑於是問保甲蕭成:“那王氏怎的不見?”

  蕭成怎好回說節級放了,隻說:“王氏腳小,路上走不動,便來。”

  韓二在下邊,兩隻眼隻看著西門慶。

  良久,西門慶欠身望夏提刑道:“長官也不消要這王氏。想必王氏有些姿色,這光棍因調戲她不遂,捏成這個圈套。”於是叫那為首的車淡上去問道:“你在哪裏捉住那韓二來?”

  眾人說道:“昨日在他屋裏捉來。”

  西門慶又問韓二:“王氏是你什麽人?”

  保甲插口回道:“是他嫂子兒。”

  西門慶便問保甲:“這夥人打哪裏進他屋裏?”

  保甲道:“越牆進去。”

  西門慶大怒,罵道:“我把你們這起光棍!他既是小叔,王氏也是有服之親,莫不不許上門行走?相你們這起光棍,你們是他什麽人?如何敢越牆進去?況她家男子不在,又有幼女在房中,非奸即盜了。”於是喝令左右拿夾棍來,每人一夾,二十大棍,打得皮開肉綻,鮮血迸流。況都是少年子弟,出娘胞胎,未經刑杖,一個個號哭動天,呻吟滿地。西門慶也不等夏提刑開口,吩咐道:“韓二出去聽候。這四個都與我收監,不日取供送問。”

  四人到了監中,互相抱怨。監中人又嚇唬說:“你們四個若送問,都是徒罪。到了外府州縣,皆是死數。”這些人都慌了,等家中人來送飯,捎信出去,教父兄使錢,上下尋人情。內中有人拿人情央及夏提刑,夏提刑說:“這王氏的丈夫是你西門老爹門下的夥計。他在中間扭著要送問。同僚上,我又不好處得。你們還須尋人情和他說去,才好出來。”也有央吳大舅出來說的。人都知西門慶家有錢,不敢來打點。

  四家父兄都慌了,會在一處。內中一個說道:“也不消再央吳千戶,他也不依。我聞得人說,東街上住的開綢絹鋪應大哥兄弟應二,和他契厚。咱不如每人拿出幾兩銀子。湊了幾十兩,封與應二,教他過去替咱們說說,管情極好。”於是每人拿十兩,共湊四十兩銀子,一齊到應伯爵家,央他對西門慶說。伯爵收了銀子,打發眾人去了。

  他娘子兒說道:“你既替韓夥計出力,擺布這起人,如何又攬下這銀子,反替他們說方便,不惹韓夥計怪?”

  伯爵道:“我可知不好說的。如今得拿十五兩銀子去悄悄進與他那管書房的書童兒,教他取巧說這樁事。你不知,他爹大小事兒甚是托他,專信他說話,管情一箭上垛。”於是把銀子兌了十五兩,包放袖中,來到西門慶家。

  西門慶還未回來。伯爵進入廳上,正見書童從西廂房書房內出來。見了應伯爵,書童說道:“二爹請客位內坐。”又教畫童兒後邊拿茶去,見畫童兒不動身,便說道:“小廝,我使你拿茶與應二爹,你不動,且耍子兒,等爹來家,看我說不說!”畫童這才去拿茶了。

  伯爵問道:“你爹衙門裏還沒來家?”

  書童道:“剛才答應的來,說爹衙門散了,和夏老爹門外拜客去了。二爹有甚話說?”

  伯爵道:“沒甚話。”

  書童道:“二爹前日說的韓夥計那事,爹昨日到衙門裏,把那夥人都打了收監,明日做文書還要送問他們。”

  伯爵見他先說上路來,便拉他到僻靜處,對他說:“如今又一件,那夥人家屬,如此這般,聽見要送問,都害怕了。昨日晚夕到我家,哭哭啼啼,再三跪著央及我,教我對你爹說。我想,已是替韓夥計說在先,怎又好管他的,惹得韓夥計不怪?沒奈何,教他們四家處了這十五兩銀子,看你取巧對你爹說,看怎麽將就饒了他們,放了吧。”因向袖中取出銀子來遞與書童。

  書童打開看了,大小四錠零四塊,說道:“既是應二爹分上,教他們再拿五兩來,待小的替他們說,還不知爹肯不肯。昨日吳大舅親自來和爹說了,爹不依。小的虼蚤臉兒,好大麵皮兒!實對二爹說,小的這銀子,不獨自一個使,還破些鈔兒,轉達俺生哥兒的六娘,繞個彎兒替他們說,才了此事。”

  伯爵道:“既如此,等我和他們說去。你好歹替他們上心些。他們後晌些來討回話。”

  書童道:“爹不知多早來家,你教他們明日早來吧。”

  說畢,伯爵去了。

  這書童兒把銀子拿到鋪子,下一兩五錢來,教買了一壇金華酒,兩隻燒鴨,兩隻雞,一錢銀子鮮魚,一肘蹄子,二錢頂皮酥果餡餅兒,一錢銀子的搽穰卷兒。把嗄飯送到來興兒屋裏,央及他媳婦惠秀替他整理,安排端正。這天,金蓮不在家,往門外潘姥姥家做生日去了。書童使畫童兒用方盒把嘎飯先拿在李瓶兒房中,然後又提了一壇金華酒進去,對瓶兒說是來孝順六娘的。瓶兒知道他有事要央自己,一定要他先說。書童於是把應伯爵所央四人之事從頭訴說一遍。又說道:“他先替韓夥計說了,不好來說得,央及小的先來稟過娘。等爹問,休說是小的說,隻假做花大舅那頭使人來說。小的寫下個帖兒在前邊書房內,隻說是娘遞與小的,教與爹看。娘屋裏再加一美言。況昨日衙門裏爹已是打過他們罪兒,胡亂做個處斷,放了他們,也是老大的陰騭。”

  瓶兒笑著答應了,吃了兩盅酒,又回斟了一杯給書童,讓他吃菜。書童也不敢多吃,怕臉紅被西門慶看見,就出來了。又到前邊鋪子裏,把那剩的一半點心嗄飯擺在櫃上,又打了兩提壇酒,請了傅夥計、賁四、陳經濟、來興兒、玳安兒來吃,吃了個淨光,偏忘了教看大門的平安兒。平安兒都已曉得了,氣得咕嘟著嘴。

  西門慶約後晌從門外拜了客來家。書童聽見喝道之聲,慌得收拾不迭,兩三步叉到廳上,與西門慶接衣服。

  西門慶便問:“今日沒人來?”

  書童答道:“沒人。”

  西門慶脫了衣服,摘去冠帽,帶上巾幘,走到書房內坐下。書童取了一盞茶來遞上。西門慶呷了一口放下,見他麵帶紅色,便問:“你哪裏吃酒來?”

  書童就向桌上硯台下取出一紙柬帖與西門慶瞧,說道:“此是後邊六娘叫小的到房裏,與小的這個柬帖,是花大舅那裏送來,說車淡那夥人的事。六娘教小的收著與爹瞧,於是賞了小的一盞酒吃,不想臉就紅了。”

  西門慶把帖觀看,上寫道:“犯人車淡四名,乞青目。”看了,遞與書童,吩咐:“放下我書篋內,教答應的明日衙門裏稟我。”

  書童一麵接了放在書篋內,又走在旁邊侍立。西門慶見他吃了酒,臉上透出紅白來,紅馥馥唇兒,露著一口糯米牙兒,如何不愛。於是性子輒起,摟在懷裏,兩個親嘴咂舌頭。那小郎口噙香茶桂花餅,身上薰得噴鼻香。西門慶用手撩起他衣服,褪了花褲兒,摸弄他P股。因囑咐他:“少要吃酒,隻怕糟了臉。”書童答應了。兩人於是在屋裏做在一處。

  正在此時,一個青衣人,騎了一匹馬,來到大門首,跳下馬來,向守門的平安作揖問道:“這裏是問刑的西門老爹家?”那平安兒還在生書童的氣,半日不答應。那人隻好立著,說道:“我是帥府周老爺差來送轉帖與西門老爹看。明日與新平寨坐營須老爹送行,在永福寺擺酒。還有荊都監老爹、掌刑夏老爹、營裏張老爹,每位分資一兩。剛才都到了,徑來報知。累門上哥稟稟進去,小人還等回話。”

  平安兒這才拿了他的轉帖入後邊,打聽西門慶在花園書房內,走到裏麵,剛轉過鬆牆,隻見畫童兒在窗外台基上坐著,見了平安擺手兒。那平安就知西門慶與書童又在幹那不急的事,便悄悄走在窗下,聽覷了半日,隻聽見裏邊氣呼呼,趾得地平一片聲響,西門慶叫道:“我的兒,把身子調正著,休要動。”半日,那書童出來,與西門慶舀水洗手,看見平安兒、畫童兒正在窗下站立,把臉飛紅,往後邊走去了。平安拿轉帖進去,西門慶看畢,取筆畫了“知”,吩咐:“後邊問你二娘討一兩銀子,教你姐夫封了付與他去。”平安兒應諾去了。

  書童拿了水來,西門慶洗畢手,來到瓶兒房中。瓶兒拿出酒菜,放下桌兒,陪西門慶吃。飲酒中間,西門慶問起那帖兒的事。瓶兒道:“是門外花大舅那裏來說,教你饒了那夥人吧。”

  西門慶道:“前日吳大舅來說,我沒依。若不是,我定要送問這起光棍。既是他那裏分上,我明日到衙門裏,每人打他一頓放了吧。”

  瓶兒道:“又打他怎的?打得那齜牙露嘴,什麽模樣!”

  西門慶道:“衙門是這等衙門,我管他齜牙不齜牙。還有比他們嬌貴的,昨日衙門中問了一起事:咱這縣中過世陳參政家,張氏守寡。有一小姐因正月十六日在門首看燈,有對門住的一個小夥兒,名喚阮三,放花兒。看見那小姐生得標致,就生心調胡博詞、琵琶,唱曲兒調戲她。那小姐聽了邪心動,使梅香暗暗把這阮三叫到門裏,兩個隻親了個嘴,後次竟不得會麵。不期阮三在家思想成病,病了五個月不起。父母哪裏不使錢請醫看治,看看至死,不久將亡。有一朋友周二知其病根,定計說:陳宅母女,每年中元節令,在地藏庵薛姑子那裏,做伽藍會燒香。你許薛姑子十兩銀子,藏在她僧房內與小姐相會,管病就要好。那阮三喜歡,果用其計。薛姑子受了銀子藏他在方丈內。不期小姐午寢,遂與阮三苟合。那阮三剛病起來,久思色欲,一旦得了,遂死在女子身上。慌得張氏忙領女兒回家。這阮三父母怎肯幹罷,一狀告到衙門裏,把薛姑子、陳家母女都拿了。依著夏龍溪,知陳家有錢,就要問在那女子身上。便是我不肯,說女子與阮三雖是私通,阮三久思不遂,況又病體不痊,一旦苟合,豈不傷命。那薛姑子不該假以作佛事,窩藏男女通奸,因而致死人命,況又受贓,論了個知情,褪衣打二十板,責令還俗。其母張氏,不該引女入寺燒香,有壞風俗,同女每人一拶,二十敲,取了個供招,都釋放了。若不然,送到東平府,女子穩定償命。”

  瓶兒道:“也是你老大個陰騭!你做這刑名官,早晚公門中與人行些方便兒,別的不打緊,隻積你這點孩兒吧!”

  西門慶道:“可說什麽哩!”

  瓶兒說道:“別的罷了,隻是難為那女孩兒,虧那小嫩指頭兒上,怎的禁受來,她不害疼?”

  “疼的,兩個手拶得順著指頭兒流血!”

  “你到明日也要少拶打人,得將就將就些兒,哪裏不是積福處?”

  “公事可惜不得情兒。”

  兩人飲著說著,春梅掀簾子進來,要西門慶趕緊安排人去接潘金蓮。西門慶這才想起,著緊要迎春去前頭叫小廝。春梅告訴西門慶。她已叫了平安兒在門外伺候。西門慶便問誰看大門,聽說已委付棋童兒,便使他快拿燈籠去接金蓮。

  平安兒走到半路,正遇見金蓮的轎子,來安兒跟轎。金蓮見天晚沒來人接,已是不滿,問了平安兒,知是春梅催使,更是牢騷滿腹。這平安兒千不該萬不該,把書童受應伯爵銀兩,買酒菜與六娘吃,又同眾夥計小廝打夥兒吃的事並西門慶和書童在書房幹的事全說了出來。潘金蓮一路罵著,直到家門首。

  金蓮下了轎,先去月娘房裏拜見,又到李嬌兒、孟玉樓眾人房裏都拜了。回到前邊,打聽得西門慶還在瓶兒房裏吃酒,徑來拜瓶兒。瓶兒連忙起身笑迎,兩個齊拜,又留她下來吃酒。金蓮道:“今日我偏了杯,重複吃了雙席兒,不坐了。”說完,揚長抽身就去。

  西門慶道:“好奴才,恁大膽,來家就不拜我拜兒?”

  金蓮接過來道:“我拜你?還沒修福來哩。奴才不大膽,什麽人大膽?”說完,回她房去了。

  次日西門慶早到衙門,先退廳與夏提刑說:“此四人再三尋人情來說,教將就他們。”

  夏提刑道:“也有人到學生那邊,不好對長官說。既是這等,如今提出來,戒飭他們一番,放了吧。”

  西門慶道:“長官見得有理。”

  當即升廳,令左右提出車淡等犯人。那四人跪下,生怕又打,隻顧磕頭。西門慶也不等夏提刑開言,就道:“我把你們這起光棍,如何尋這許多人情來說?本當都送問,且饒你們這遭。若再犯了在我手裏,都活監死。出去吧!”

  四個小夥往外便跑,連傷痛也顧不得,生怕老爺又把他們拉回來似的。

  那應伯爵拿著五兩銀子尋書童討話。書童接了銀子袖了。平安兒在門首拿眼兒睃著。伯爵聽知事已辦成,又不會再責罰了,急急走去,回他們話去了。早飯時分,車淡四人各自到家,個個撲著父兄家屬放聲大哭。每人去了十兩銀子,落了兩腿瘡,再不敢妄生是非了。

  這日,西門慶未來家時,書童兒在書房內叫來安兒掃地,向食盒揭了,把人家送的桌麵上響糖與他吃。這來安兒吃著,便把昨日晚上平安兒接潘金蓮來的路上的學舌一五一十全說給了書童兒聽。書童聽了,暗記在心。

  次日,西門慶一早往門外永福寺與須坐營送行,直到下午時分才來家。下馬就吩咐平安兒:“但有人來,隻說還沒來家。”說畢,進到廳上,書童兒接了衣裳。西門慶因問:“今日沒人來?”

  書童答道:“沒有。管屯的徐老爹送了兩包螃蟹、十斤鮮魚。小的拿回帖打發去了,與了來人二錢銀子。又有吳大舅送了六個帖兒,明日請娘們吃三日。”原來吳大舅兒子吳舜臣,娶了喬大戶娘子侄女兒鄭三姐做媳婦兒。西門慶早送了茶去,他那裏來請。

  西門慶到後邊。月娘拿帖兒與他瞧。西門慶說道:“明日你們都收拾了去。”說畢,回到書房裏坐下。

  書童連忙拿炭火,爐內燒甜香餅兒,雙手遞茶上去。西門慶擎茶在手。他慢慢挨近,站立在桌頭邊。良久,西門慶努了個嘴兒,使他把門關上,用手摟在懷裏,一手捧著他的臉兒。西門慶吐舌頭,那小郎口裏噙著鳳香餅兒遞與他,下邊又替他弄玉莖。

  西門慶問道:“我兒,外邊沒人欺負你?”

  這小廝乘機就說:“小的有樁事,不是爹問,小的不敢說。”

  西門慶道:“你說不妨。”

  書童就把平安學舌一節告說一遍。又道:“前日爹叫小的在屋裏,他和畫童在窗外聽覷,小的出來舀水與爹洗手,親自看見他。又在外邊對著人罵小的蠻奴才,百般欺負小的。”

  西門慶聽了,心中大怒,發狠說道:“我若不把奴才腿卸下來也不算!”

  這時,平安兒見書房門緊閉,知道二人又幹那事,忙走去房中報與金蓮。金蓮使春梅去請西門慶說話。西門慶覺知動靜,知有人來,連忙推開小廝,走到床上睡著。書童則在桌上弄筆硯。春梅推門進來把西門慶死拉活拉,拉到金蓮房中。金蓮罵道:“賊沒廉恥的貨,你想有個廉恥,大白日和那奴才平白兩個關著門在屋裏做什麽來?左右是奴才臭P股門子鑽了,到晚夕還進屋裏,還和俺們沾身睡,好幹淨兒!”

  西門慶不承認:“你信胡說,我哪裏有此勾當。我看著他寫禮帖兒來,困了便歪在床上。”

  金蓮又說了他幾句,便說到明日去吳大舅家沒東西做拜錢。西門慶想到正要準備往東京的賀禮,要尋幾匹尺頭,正好可以一答兒尋件什麽給金蓮做拜錢。到瓶兒樓上尋時,瓶兒把自己的一件織金雲絹衣服,有大紅衫兒、藍裙,隨金蓮揀,做了拜錢。

  平安兒正在大門首裏,隻見西門慶的朋友白來創走來問道:“大官人在家麽?”

  “俺爹不在家了。”平安兒答道。

  白來創不信,徑入裏麵廳上,見槅子關著,說道:“果然不在家。往哪裏去了?”

  “今日門外送行去了,還沒來。”

  “既是送行,這咱晚也該來家了。”

  “白大叔有甚話,說下,待爹來家,小的稟就是了。”

  “沒什麽話,隻是許多時沒見,閑來望望。既不在,我等等吧。”

  “隻怕來晚了,你老人家等不得。”

  白來創不依。把槅子推開,進入廳內,在椅子上就坐了。

  小廝也無可奈何,由他坐去。

  不想,西門慶找尋到尺頭教迎春抱著,從後邊走來,剛轉過軟壁,頂頭就撞見白來創。迎春丟下緞子,往後走不迭。

  白來創道:“這不是哥在家!”一麵走下來唱喏。

  西門慶見了推辭不得,索性讓坐。睃見白來創頭戴著一頂出洗複盔過的恰如泰山遊到嶺的舊羅帽兒,身穿一件壞領磨襟救火的硬漿白布衫,腳下靸著一雙乍板唱曲兒前後彎絕戶綻的古銅木耳兒皂靴,裏邊插著一雙一碌子繩子打不到底的黃絲轉香馬凳襪子。坐下,也不叫茶。見琴童在旁伺候,便吩咐:“把尺頭抱到客房裏,教你姐夫封去。”琴童應諾,抱尺頭去了。

  白來創舉手道:“一向欠情,沒來望的哥。”

  “多謝掛意。我也常不在家,日逐衙門中有事。”西門慶道。

  “哥這衙門中也日日去麽?”白來創又問。

  “日日去兩次,每日坐廳問事。到朔望日子,還要拜牌,畫公座,大發放,地方保甲、番役打卯。歸家便有許多窮冗,無片時閑暇。今日門外去,因須南溪新升了新平寨坐營,眾人與他送行。隻剛到家。明日管皇莊薛公公家請吃酒,路遠去不成。後日又要打聽接新巡按。又是東京太師老爺四公子又選了附馬,尚茂德帝姬;童太慰侄男童天胤新選上大堂,升指揮使僉書管事。兩三層都要賀禮。自這連日通辛苦得了不得。”西門慶告訴道。

  說了半日話,來安兒才拿上茶來。白來創才拿在手裏呷了一口,隻見玳安拿著大紅帖兒飛跑進來,報道:“掌刑的夏老爹來了,外邊下馬了。”西門慶就往後邊穿衣服去了。

  白來創躲在西廂房內,打簾裏望外張看。

  
更多

編輯推薦

1心理學十日讀
2清朝皇帝那些事兒
3最後的軍禮
4天下兄弟
5爛泥丁香
6水姻緣
7
8炎帝與民族複興
9一個走出情季的女人
10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綠眼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為紀念冰心獎創辦二十一周年,我們獻上這套“冰心獎獲獎作家書係”,用以見證冰心獎二十一年來為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書係遴選了十位獲獎作家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語言生動,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