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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爭風冤死西門宅 吃醋醉鬧葡萄架

  月娘罵道:“賊囚根子,你還瞞著我不說。你爹但來晚了,都在你身上,等我和你答話。今日你三娘上壽哩,不教他早些來,休要那等到黑天暗地的,我自打你這賊囚根子。”

  玳安道:“娘打小的,管小的什麽事?”

  月娘說道:“不知怎的,聽見他這老子們來,恰似奔命的一般。正吃著飯,丟下飯碗,往外不迭。又不知勾引遊營撞屍,撞到多咱才來!”那日是十一月二十六,就是孟玉樓壽日。

  西門慶被應、謝二人請進院裏。李家早已在堂中置了一席齊整酒肴,叫了兩個妓女彈唱。李桂姐與桂卿兩個打扮迎接,老虔婆出來跪著陪禮。姐兒兩個遞酒,應伯爵同謝希大在旁打諢耍笑,說砂磴語兒,向桂姐道:“還虧我把嘴頭上皮也磨了半邊去,請了你家漢子。剛才若他撅了不來,休說你哭瞎了你眼,唱門詞兒,到明日請人不要你,隻我好說話兒,將就罷了。”

  桂姐罵道:“怪應花子,汗邪了你,我不好罵出來的,可可兒的我唱門詞兒來。”

  應伯爵道:“你看賊小淫婦兒,念了經打和尚,往後不省人了。他不來,慌得那腔兒,這回就翅膀毛兒幹了。你過來,且與我個嘴溫溫寒著。”於是不由分說,摟過脖子來就親了個嘴。

  桂姐笑道:“怪攮刀子的,看推撒了酒在爹身上!”

  伯爵說道:“小淫婦兒會喬張致的,這回就疼漢子,‘看撒了爹身上酒’,叫得爹那甜。我是後娘養的,怎的不叫我一聲兒?”

  桂姐道:“我叫你是我的孩子兒。”

  伯爵道:“你過來,我說個笑話兒你聽:一個螃蟹,與田雞結為弟兄,賭跳過水溝兒去,便是大哥。田雞幾跳跳過去了。螃蟹正要跳,偏有兩個女子來汲水,用草繩把它拴住,打了水帶回家去。臨行,忘記了,沒帶去。田雞見它不來,便跳回過來看它,說道:‘你怎的就不過去了?’螃蟹說:‘我過得去,倒不吃兩個小淫婦捩得恁樣了!’”桂姐,桂卿聽罷,一齊趕著應伯爵打,把個西門慶笑得要不得。

  院裏開心熱鬧,家裏等得著急。吳月娘一是為玉樓幾個姊妹前日湊分子設宴賀喜而置酒回席,二是為玉樓上壽,把酒宴安排妥當齊整。吳大妗、楊姑娘,還有庵裏的兩個姑子,都在上房裏坐著。日落時分,西門慶還不來家,怎叫月娘不急?玉樓、金蓮、瓶兒先是圍著那姑子聽笑話。笑話講完,又去前邊大門首瞧西門慶,猜他去哪了。還是金蓮精明,猜準又去院中李桂兒家去了。正說著,忽見西門慶從東而來,幾個人趕忙往後跑去。

  西門慶進房,月娘把安排好的酒肴端端整整擺上桌來,教玉簫執壺,大姐遞酒,先遞了西門慶酒。然後眾姊妹都遞酒完了,安席坐下。春梅、迎春下邊彈唱。吃了一回,都收下去,重新擺上玉樓上壽的酒,並四十樣細巧各樣的果碟兒上來。壺斟美釀,盞泛流霞。眾人讓吳大妗子上坐。吃到起更時分,大妗子吃不多酒,歸後邊去了,隻是吳月娘同眾姊妹陪西門慶,擲骰猜枚行令。熱鬧一陣,月娘邀眾人把玉樓和西門慶送到玉樓房中宿歇。

  次日,吳大妗子、楊姑娘,還有金蓮的母親潘姥姥眾堂客,為孟玉樓賀生日。自然,少不了熱鬧。

  一日,月娘往對門喬大戶家吃生日酒去了。約後晌時分,西門慶從外來家,已是有七八分醉了,走到儀門首,與一個正往外走的仆婦撞了個滿懷。西門慶醉眼矇朧,見是來旺新娶的媳婦惠蓮,便一手摟過脖子來,親了個嘴,口中喃喃呐呐地說道:“我的兒,你若依了我,頭麵衣服隨你揀著用。”那老婆一聲兒沒言語,推開西門慶的手,一直往前走了。西門慶回到上房,叫玉簫送了一匹藍緞子到她屋裏,對她說:“爹昨日見你酒席上斟酒,穿著紅襖,配著紫裙子,怪模怪樣的不好看。我說這紫裙子還是問我借的,爹才開櫥櫃拿了這匹緞子,使我送與你,教你做裙子穿。”

  原來,這惠蓮娘家姓宋。乃是賣棺材宋仁的女兒。當先賣在蔡通判家房裏使喚,後因壞了事出來,嫁與廚役蔣聰為妻。這蔣聰常在西門慶家做活答應。來旺兒常去蔣聰家叫蔣聰,看見這個老婆,兩個吃酒刮言,就把這個老婆刮上了。這蔣聰也是命不好,因和幾個廚役分財不均,酒醉廝打,動起刀杖來,把蔣聰戳死在地,那人便越牆逃走了。老婆央來旺兒對西門慶說了,替她拿帖兒去縣裏和縣丞說,差人捉住正犯,問成死罪,抵了蔣聰命。那來旺兒先頭媳婦得癆病死了,便來哄月娘,隻說這老婆是小人家媳婦兒,會做針指。月娘使了五兩銀子,兩套衣服,四匹青紅布,並簪環之類,娶與他為妻。這老婆小名也叫金蓮,月娘說不好稱呼,遂改名惠蓮。惠蓮屬馬,小金蓮兩歲,今年二十四歲。生得黃白淨麵,身子兒不肥不瘦,模樣兒不短不長,那雙腳比金蓮的還小些兒,性明敏,善機變,會妝飾。初來時,同眾家人媳婦上灶,還沒什麽妝飾。後過了一個多月,看了玉樓、金蓮眾人打扮,也把髻墊得高高的,梳得虛籠籠的頭發,把水鬢描得長長的,在上邊遞茶遞水,被西門慶睃在眼裏。西門慶安心早晚要調戲這老婆,設了條計策,教來旺兒押了五百兩銀子,往杭州替蔡太師製造慶賀生辰錦繡蟒衣,並自己家中穿的四季衣服。往來也有半年期程:從十一月半頭,搭在旱路車上,起身去了。玉樓生日那天,西門慶因打簾內看見惠蓮身上穿著紅綢對衿襖,紫絹裙子,在席上斟酒,便故意問玉簫:“那個穿紅襖的是誰?”玉簫回道:“是新娶的來旺兒的媳婦子惠蓮。”西門慶便說道:“這媳婦子怎的紅襖配著紫裙子,怪模怪樣。到明日對你娘說,另與她一條別的顏色裙子配著穿。”玉簫說道:“這紫裙子,還是問我借的。”

  這時,惠蓮從玉簫手裏接過西門慶給的緞子,打開看,卻是一匹翠藍四季團花兼喜相逢緞子,說道:“我做出來,娘若見了問怎了?”

  玉簫道:“爹到明日還對你娘說,你放心。爹說來,你若依了這件事,隨你要什麽,爹與你買。今日趕娘不在家,要和你會會兒,你心下何如?”

  惠蓮聽了微笑而不言,因問:“爹多咱時分來?我好在屋裏伺候。”

  玉簫道:“爹說小廝們看著,不好進你這屋裏來的,教你悄悄往花園裏山子底下洞兒裏。那裏無人,堪可一會兒。”

  惠蓮說道:“隻怕五娘、六娘知道了,不好意思的。”

  玉簫說道:“三娘和五娘都在六娘屋裏下棋。你去,不妨事。”

  當下約會已定,玉簫走來回西門慶說話。於是,西門慶與惠蓮都往山子底下洞兒裏成其美事。玉簫在門首與他們觀風。

  這種事怎能瞞住潘金蓮,她就在山子洞口上發現二人各自匆匆忙忙係裙子係褲子。若不是西門慶央求,金蓮就嚷叫出來了。這宋惠蓮也聰明,從這以後,常賊乖趨附金蓮。金蓮也便作罷,隨他二人苟合,圖漢子喜歡。惠蓮又連連得了西門慶的衣服、汗巾、首飾、香茶之類,身上成兩地帶著銀子,在門首買花翠脂粉,漸漸顯露,打扮得比往日不同。西門慶又對月娘說她做得好湯水,不教她上大灶,隻教她和玉簫兩個在月娘房裏後邊小灶上專頓茶水,整理菜蔬,打發月娘房裏吃飯,與月娘做針指。

  一日,月娘和大妗子、潘姥姥在瓶兒房裏吃酒。西門慶回來,見月娘不在房裏,讓玉簫把惠蓮喚來,玩在一處,被雪娥無意中看見。到掌燈時分,西門慶又悄悄同金蓮商議,要借金蓮房間與惠蓮行事。金蓮不肯,罵了他幾句。西門慶隻得與惠蓮仍去那山子洞中宿歇。二人在洞中幹得高興時,無話不說,惠蓮話中就有幾分譏誚:

  “冷鋪中臥冰,把你賊受罪不濟的老花子,就沒本事尋個地方兒,走在這寒冰地獄裏來了。口裏銜著條繩子,凍死了往外拉。冷合合的,睡了吧,怎的隻顧端詳我的腳?你看過那小腳兒好來。像我沒雙鞋麵兒,哪個買與我雙鞋麵兒也怎的?看著人家做鞋,不能夠做。”

  “我兒,不打緊處,到明日替你買幾錢的各色鞋麵。誰知你比你五娘腳兒還小!”

  “拿什麽比她?昨日我拿她的鞋略試了試,還套著我的鞋穿。倒也不在乎大小,隻是鞋樣子周正才好。你家這個第五的秋胡戲,你娶她來家多少時了?是女招的,是後婚兒來?”

  “也是回頭人兒。”

  “嗅道恁久慣老成,原來也是個意中人兒,露水夫妻。”

  這些話,不想讓跟隨而來躲在洞邊的潘金蓮全聽去了。金蓮不便衝進去發惱,把門兒倒銷了。次日清早,二人出洞時發現門倒銷,知是金蓮昨晚來過。金蓮又拿惠蓮的話反刺惠蓮,惠蓮心中有虛,隻得對金蓮更獻殷勤。元宵那晚,惠蓮無意中卻看覷到金蓮與陳經濟二人在燈影處捏弄踢腳,這才知二人也有苟且之處,不覺心中得意起來,便有幾分看不起金蓮了,對其他的小廝、丫頭、仆婦也常是冷眼傲氣的。

  那日,西門慶在李瓶兒房裏宿歇,起來遲了。新升一處兵馬都監荊千戶來拜,西門慶才起來,旋梳頭,包網,整衣出來,陪荊都監在廳上說話,一麵使平安兒去後邊要茶。惠蓮便推去找來保妻惠祥,惠祥正在燒飯,忙不過來,又推過去。三推四等,荊都監坐久了,再三起身,茶才上來。西門慶惱了,要月娘追問明白,惠祥被罰跪挨罵。到了後麵,惠祥便與惠蓮吵罵起來。從此,宋惠蓮越發猖狂,仗西門慶背地和她勾搭,把家中大小都不看在眼裏,逐日與玉樓、金蓮、瓶兒、西門大姐、春梅在一處玩耍,不時與陳經濟相遇,竟也打情罵俏。

  將近清明,眾人在花園中打秋千,玩得十分熱鬧。來旺兒從杭州回來,押著許多馱垛箱籠在船上,先走來家。到門首,打發了頭口。進後邊,遇見雪娥,才知媳婦與眾娘在花園玩耍;惠蓮聞聽來旺回來了,趕忙回自己房服侍。西門慶來家,來旺交待明白。西門慶得知四箱貨物是搭在官船上來家,少雇夫過稅,更是歡喜,賞了來旺。來旺悄悄送了些汗巾脂粉給雪娥,原來二人早有私情。雪娥便把惠蓮與西門慶私通的事兒說了。來旺記在心中,晚夕便問老婆箱子裏的衣服首飾哪來的。惠蓮自然有辯護之詞,都說是月娘給的。來旺說不出話來。

  一日,喬大戶來訪,為揚州鹽商王四峰被安撫使送監在獄中,許銀二千兩,央西門慶對蔡大師討人情釋放。西門慶應允下來,打發喬大戶出門,便叫來旺準備進京辦理此事。這時丫頭小玉才發現雪娥與來旺先後從來旺兒屋裏出來。從此都知二人有首尾。

  這日,來旺兒吃醉了,和一般家人小廝,在前邊恨罵西門慶趁他不在家耍了他老婆。又罵潘金蓮做窩主,要殺金蓮。還說金蓮忘恩,擺死了漢子武大,若不是他上東京打點,把武鬆墊發充軍,她今日怎能如此受用。小廝中有個叫來興兒的,與來旺不睦,便走到後邊告訴了金蓮。金蓮聽了,銀牙咬碎:“我若饒了這奴才,除非是他下我來。”

  至晚,西門慶來家,金蓮哭著訴說來旺要殺主子的事,又把傳聞的來旺與雪娥有私情也說了。

  西門慶聽了金蓮的話,走到前邊,問了來興兒,又走到後邊問了小玉,與金蓮所說無差,心中大怒,把雪娥打了一頓,拘了她頭麵衣服,隻教她伴著家人媳婦上灶,不許她見人。

  西門慶又使玉簫叫了宋惠蓮,問她來旺罵主一事。惠蓮卻也護著自己的男子漢,隻說他喝醉了,勸西門慶別放在心上。並要西門慶放他出去做買賣,兩頭方便。西門慶滿心歡喜,答應讓來旺明日進京辦事,回來後領一千兩銀子同主管去杭州販賣綢絹絲線。

  次日,西門慶果然吩咐來旺收拾行李上東京去蔡太師府。來興兒得知,就來報告金蓮。

  金蓮找到西門慶:“你若要他這奴才老婆,不如先把奴才打發他離門離戶,剪草除根,老婆也就死心塌地。”

  西門慶如醉方醒,改了主意,讓來保和吳主管進京辦事,惠蓮去找西門慶問他變卦之事。西門慶說是來旺不熟悉東京蔡太師,要讓來旺另拿三百兩銀子做生意。惠蓮這才歡喜,要來旺去取了六包三百兩銀子來家。

  入夜一更時分,家中大喊捉賊,來旺聞聲而起,趕去花園捉賊反被當賊捉拿。西門慶又派人取回六包銀子,打開觀看,五包為錫鉛錠子,於是以夤夜殺主和抵換銀兩罪拿送官府。

  惠蓮哭訴清白,月娘勸作家中處分,皆無濟於事。

  西門慶又差玳安下了一百石白米與夏提刑和賀千戶,把來旺兒夾了一夾,打了二十大棍,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西門慶不讓小廝傳與惠蓮知道,自己又去勸說惠蓮安心,這就放來旺出來,替他尋上個老婆。這裏再把對過喬家房買來,收拾三間給她住,好自在玩耍。惠蓮轉憂為喜,竟把此話露了出去。

  孟玉樓聽說,轉告金蓮。

  金蓮氣得雙腮添紅:“我若教賊奴才淫婦與西門慶做了第七個老婆,我就把潘字吊過來!”當即尋到西門慶,阻止他教陳經濟寫帖兒放來旺:“你既要幹這營生,誓做了泥鰍怕汙了眼睛,不如一狠二狠,把奴才結果了,你就摟著他老婆也放心。”把西門慶念頭又翻過來了,仍寫就帖子送與提刑院要嚴刑拷打來旺。多虧有一當案孔目陰騭先生是個仁慈正直之士,憫念來旺負屈銜冤,凡事鬆寬看顧。延挨了幾日,論個遞解原籍徐州為民。

  那來旺兒已是打得稀爛,釘了扭,上了封皮,被兩個公人押看。來旺身無分文,衣服藍縷,求兩個公人引去家主門首,要兩個錢,拿件衣服,卻被西門慶早已吩咐的幾個小廝趕了遠去,也不準透消息給惠蓮。

  惠蓮還指望來旺回來,卻聽見小廝說已解往徐州了,才知吃人暗算,忍氣不過,上吊自縊。幸虧被來昭妻一丈青察覺,喚人救了下來。月娘眾人趕來看望,西門慶也百般勸慰。過了幾日,惠蓮也就漸漸丟開此事。

  金蓮見西門慶總留意在惠蓮身上,心生一計,調唆孫雪娥與惠蓮合氣。

  四月十八日是李嬌兒的生日。惠蓮睡了一天,孫雪娥請她出來幫忙,總不見出來,雪娥哪能吃她的傲氣,先開口說了起來,於是二人大吵一頓,直到開打。月娘眾人好不容易拉開。惠蓮走回房內,倒插了門,哭泣不止,到掌燈時分,趁眾人吃酒熱鬧之時,再次上吊自縊身亡,年方二十五歲。

  月娘得知,連忙使小廝來興兒騎頭口往門外請西門慶來家,雪娥恐怕歸罪於己,求月娘休提吵架之事,月娘自然答應下來。

  西門慶回來,得知是為哭漢子自盡,也無多話,差家人遞了一紙狀子,報到縣主李知縣手裏,隻說本婦因本家請堂客吃酒,她管銀器家火,失落一件銀盅,恐家主查問見責,自縊身死。又送了知縣三十兩銀子。

  知縣自然要做分上,胡亂差了一員司吏,帶領幾個仵作來看了。西門慶教人買了一具棺材,討了一張紅票,賁四、來興兒同送到門外地藏寺,與了火家五錢銀子,多架些柴薪。

  才待發火燒毀,不想惠蓮老子宋仁已得知此事,攔屍叫冤,說女兒死得不明,口稱西門慶倚強奸耍她。眾火家不敢燒屍,賁四、來興隻得來家回話。

  這時,來保正從東京回來,在卷棚內回西門慶的話:“到東京,先見稟事的管家下了書,然後引見太師。老爺看了揭帖,把禮物收進去,交付明白。老爺吩咐:不日寫書,馬上差人下與山東巡撫侯爺,把山東滄州鹽客王四峰等十二名寄監者盡行釋放。翟叔多上複爹:老爺壽誕六月十五日,好歹教爹上京走走,他有話和爹說。”

  西門慶聽了,滿心歡喜,使來保去喬大戶家回話去。來保此遭回來,賺了鹽商王四峰五十兩銀子。

  賁四、來興兒等來保走了,上前向西門慶說了宋仁攔屍叫冤之事。西門慶心中大怒,即令小廝叫陳經濟來寫帖兒,差來興兒送與李知縣。知縣隨即差了兩個公人,一條索子把宋仁拿到縣裏,反問他打網詐財,倚屍圖賴,當廳一夾二十大板,打得順腿淋漓鮮血。又教他寫了一紙供狀,再不許到西門家纏擾。又責令地方火甲:“眼同西門慶家人,即將屍燒化訖來回話。”那宋仁年紀大了,如何經得如此刑罰,歸家著了重氣,害了一場時疫,不上幾日,嗚呼哀哉死了。

  了畢宋惠蓮之事,西門慶就打點三百兩金銀,交顧一幫銀匠,在家中卷棚內打造蔡太師上壽的四陽捧壽的銀人,每一座高尺有餘,甚是奇巧。又打了兩把金壽字壺。尋了兩副玉桃杯、兩套杭州織造的大紅五彩羅緞絲蟒衣,隻少兩匹玄色蕉布和大紅紗蟒衣,一地裏拿銀子尋不出來。李瓶兒道:“我那邊樓上還有幾件沒裁的蟒,等我瞧去。”西門慶隨與她同往樓上去尋,揀出四件來:兩件大紅紗,兩件玄色蕉布,俱是金織邊五彩蟒衣,比杭州織來的,花樣身分更強十倍。把西門慶喜歡得要不得。於是打包,還著來保同吳主管五月二十八日離清河縣上東京去了。

  過了兩日,卻是六月初一日,即今到三伏天。正是大暑無過未申,大寒無過醜寅,天氣十分炎熱。到了那赤烏當午的時候,一輪火傘當空,無半點雲翳,真乃爍石流金之際。人們口傳一詞,單道這熱:

  祝融南來鞭火龍,火雲焰焰燒天紅。日輪當午凝不去,方國如在紅爐中。五嶽翠幹雲彩滅,陽侯海底愁波竭。何當一夕金風發,為我掃除天下熱。

  這世上有三等人怕熱,有三等人不怕熱。哪三等人怕熱?第一怕熱,田舍間農夫,每日耕田邁隴,扶犁把耙,趁王苗二稅,納倉廩餘糧,到了那三伏時節,田中無雨,心間一似火燒;第二經商客旅,經年在外,販的是那紅花紫草,蜜蠟香茶,肩負重擔,手碾沉車,路途之中,走得饑又饑,渴又渴,汗涎滿麵,衣服精濕,得不的寸陰之下,實是難行;第三是那邊塞上戰士,頭頂重盔,身披鐵甲,渴飲刀頭血,困歇馬鞍橋,經年征戰,不得回歸,衣生虱蟣,瘡痍潰爛,體無完膚。又有哪三等人不怕熱?第一是皇宮內院,水殿風亭,曲水為池,流泉作沼;有大塊小塊玉,正對剔透犀;碧玉欄邊種著那異果奇葩,水晶盆內堆著那瑪瑙珊瑚;又有鑲成水晶桌上,擺列著端溪硯、象管筆、倉頡墨、蔡琰箋,又有水晶筆架、白玉鎮紙;悶時作賦吟詩,醉後南薰一枕。又有王侯貴戚,富室名家,每日雪洞涼亭,終朝鳳軒水閣;蝦須編成簾幕,鮫綃織成帳幔,茉莉結就的香球吊掛;雲母床上鋪著那水紋涼簟、鴛鴦珊枕,四麵撓起風車來;那旁邊水盆內,浸著沉李浮瓜,紅菱雪藕,楊梅橄欖,婆白雞頭;又有那如花似朵的佳人在旁打扇。又有那琳宮梵刹,羽士禪僧,住著那侵雲經閣,接漢鍾樓;閑時常到方丈內講誦道法《黃庭》,饑時來仙苑中摘取仙桃異果;悶了時,喚童子鬆陰下橫琴膝上,醉後攜棋枰,柳陰中對友笑談。所以古人有這麽一首詩:

  赤日炎炎似火燒,野田禾黍半枯焦。農夫心內如湯煮,樓上王孫把扇搖。

  西門慶起床,見天熱,不曾出門,在家撒發披襟避暑。在花園中翡翠軒卷棚內,看著小廝們打水澆灌花草。隻見翡翠軒正麵栽著一盆瑞香花,開得甚得爛漫,便把旁邊少開頭,摘下幾朵來,浸在一隻翠磁膽瓶內。又令小廝來安兒拿小噴壺兒澆水。

  這時,金蓮和瓶兒家常都是白銀條紗衫兒,密合色紗挑線穿花鳳縷金拖泥裙子。李瓶兒是大紅蕉布比甲,金蓮是銀紅比甲,都用羊皮金滾邊,妝花楣子。惟金蓮不戴冠兒,拖著一窩子杭州攢翠雲子網兒,露著四鬢,上粘著飛金,粉麵額上貼著三個翠麵花兒,越顯出粉麵油頭,朱唇皓齒。兩人攜著手兒,笑嘻嘻驀地走來。看見西門慶澆花兒,金蓮說道:“你原來在這裏看著澆花兒哩!怎的還不梳頭去?”

  西門慶道:“你教丫頭拿水來,我在這裏梳吧。”

  金蓮叫來安:“你且放下噴壺,去屋裏對丫頭說,教她快拿水拿梳子來,與你爹這裏梳頭。”

  來安應諾去了。金蓮看見那瑞香花,就要摘了戴在頭上。西門慶攔住說道:“怪小油嘴,趁早休動手,我每人賞你一朵吧。”便從那翠磁膽瓶內拿出花來。

  金蓮高興:“我兒,你原來掐了恁幾朵來放在這裏,不與娘戴。”於是先搶過一枝來插在頭上。

  西門慶遞了一朵與瓶兒。這時春梅送了抿鏡梳子來,秋菊拿著洗麵水。西門慶遞了三枝花與春梅,教送與月娘、李嬌兒、孟玉樓戴:“就請你三娘來,教她彈回月琴我聽。”

  金蓮道:“你把孟三兒的拿來,等我送與她。回來你再把一朵花兒與我。我隻替你叫唱的,也該與我一朵兒。”

  西門慶答應了:“你去,回來與你。”

  金蓮又說道:“我的兒,誰養得你恁乖!你哄我替你叫了孟三兒,到時又不與我。我不去了。你先與了我,我才去。”

  西門慶笑道:“賊小淫婦兒,這上頭也掐個先兒。”於是又與了她一朵。

  金蓮把花簪於雲鬢之旁,方才往後邊去了。隻撇下瓶兒和西門慶二人在翡翠軒內。西門慶見她紗裙內罩著大紅紗褲兒,日影中玲瓏剔透,露著玉骨冰肌,不覺性子輒起。見左右無人,且不梳頭,把瓶兒按在一張涼椅上,兩人曲盡於飛之樂。不想那金蓮走到花園角門首,想了想,把花兒遞與春梅送去,自己悄悄躡足回來,走到翡翠軒槅子外潛聽。隻聽西門慶對瓶兒道:“我的心肝,你達不愛別的,愛你好個白P股兒。今日盡著你達受用。”良久,瓶兒低聲叫道:“親達達,你省可的吧,奴身上不方便。我前番吃你弄重了些,把奴的小肚子疼起來,這兩日才好些兒。”西門慶問道:“你怎的身上不方便?”瓶兒道:“不瞞你說,奴身中已懷臨月孕,望你將就些兒。”西門慶滿心歡喜地說道:“我的心肝,你怎不早說,既然如此,你爹胡亂耍耍吧。”隻聽得西門慶氣喘籲籲,瓶兒鶯鶯聲軟。

  正聽著,孟玉樓從後麵驀地走來:“五丫頭,在這裏做什麽兒?”

  金蓮連忙搖手兒。兩人一齊走到軒內,慌得西門慶措手腳不迭。金蓮問道:“我去了這半日,你做什麽了?還沒曾梳頭洗臉哩!”

  西門慶說道:“我等著丫頭取那茉莉花肥皂來我洗臉。”

  金蓮道:“我好說的,巴巴尋那肥皂洗臉,怪不得你的臉洗得比人家P股還白!”

  西門慶聽了,也不著在意裏。落後梳洗畢,與玉樓一同坐下。因問:“你在後邊做什麽來?帶了月琴來不?”

  玉樓道:“我在屋裏替大姐姐穿珠花兒來,到明日與吳舜臣媳婦兒鄭三姐下茶去戴。月琴,春梅拿了來。”

  不一時,春梅來到。西門慶令她安排酒來。須臾,冰盆內沉李浮瓜,涼亭上偎紅倚翠。玉樓說道:“不使春梅請大姐姐?”

  西門慶道:“她又不飲酒,不消邀她去。”

  當下妻妾四人坐定,西門慶居上,壺斟美釀,盤列珍羞。潘金蓮放著椅兒不坐,隻坐豆青磁涼墩兒。玉樓叫道:“五姐,你過這椅兒上坐,那涼墩兒隻怕冷。”

  金蓮說道:“不妨事。我老人家不怕冰了胎,怕什麽?”

  須臾酒過三巡,西門慶讓玉樓彈月琴,又教春梅取來琵琶,教金蓮彈:“你兩個唱一套《赤帝當權耀太虛》我聽。”

  金蓮不肯,說道:“我兒,誰養得你恁乖!俺們唱,你兩個是會受用快活!我不!也教李大姐拿了樁樂器兒。”

  西門慶道:“她不會彈什麽。”

  “她不會,教她在旁邊代板。”金蓮不讓步。

  西門慶笑道:“這小淫婦,單管咬蛆兒。”隻好令春梅取了一副紅牙象板來,教李瓶兒拿著。金蓮這才輕舒玉指,款跨鮫綃,與玉樓彈唱起來,丫環繡春在旁打扇。唱畢,西門慶與每人遞了一杯酒吃了。那金蓮又不住地在席上隻呷冰水,或吃生果子。玉樓說道:“五姐,你今日怎的隻吃生冷?”

  金蓮笑道:“我老人家肚內沒閑事,怕什麽冷糕麽?”

  瓶兒在一旁羞得臉上紅一塊,白一塊。西門慶瞅了金蓮一眼:“你這小淫婦兒,單管隻胡說八道的。”

  金蓮說道:“哥兒,你多說了話。老媽媽睡著吃幹臘肉,是恁一絲兒一絲兒的,你管她怎的?”

  正飲酒,忽見雲生東南,霧障西北,雷聲隱隱,一陣大雨傾來,軒前花草皆濕。少頃,雨止,天外殘虹,清風送涼。小玉丫頭來請玉樓。玉樓道:“大姐姐叫,有幾朵珠花沒穿,我去吧,惹得她怪。”瓶兒也要去看看。

  西門慶道:“等我送你們一送。”於是取過月琴來,教玉樓彈著,西門慶排手。眾人和拍齊唱《梁州序》:

  向晚來雨過南軒,見池麵紅妝淩亂。聽春雷隱隱,雨收雲散。但聞得荷香十裏,新月一鉤,此景佳無限,蘭湯初浴罷,晚妝殘。深院黃昏懶去眠。(合)金縷唱,碧筒勸,向冰山雪檻排佳宴。清世界,能有幾人見?

  柳陰中忽噪新蟬,見流螢飛來庭院。聽菱歌何處,畫船歸晚。隻見玉繩低度,朱戶無聲,此景猶堪羨。起來攜素手,整雲鬟。月照紗廚人未眠。(合前)

  [節節高]漣漪戲彩鴛,綠荷翻。清香瀉下瓊珠濺。香風扇,芳沼邊,閑亭畔,坐來不覺人清健;蓬萊閬苑何足羨!(合)隻恐西風又驚秋,暗中不覺流年換。

  眾人唱著,不覺到角門首。玉樓把月琴遞與春梅,和李瓶兒同往後去了。潘金蓮叫道:“等我一等,我也去。”卻被西門慶一把拉住了,說道:“小油嘴兒,你躲滑兒。我偏不放你。”拉著隻一輪,險些不輪了一跤。

  “怪行貨子,我衣服新著出來的,看勾了我的胳膊。淡孩兒,他兩個都走去了,我看你留下我做什麽?”金蓮嗔道。

  “咱兩個在這太湖石下,取酒來投個壺兒耍子,吃三杯。”西門慶說。

  “怪行貨子,要投咱往亭子上那裏投去,平白在這裏做什麽!你不信,使春梅小肉兒,她也不替你取酒來。”金蓮道。

  西門慶因使春梅。春梅越發把月琴丟與金蓮,揚長而去。金蓮接過月琴,在手裏彈了一會,說道:“我向孟三兒也學會了幾句了。”一邊彈著,見太湖石畔石榴花經雨盛開,戲折一枝簪於雲鬢之旁:“我老娘帶個三日不吃飯--眼前花。”

  西門慶聽見,走上前來把她兩隻小金蓮扛將起來,戲道:“我把這小淫婦,不看世界麵上,就死了。”

  金蓮便道:“怪行貨子,且不要發訕,等我放下這月琴著。”於是把月琴順手倚在花台邊,因說道:“我的兒,再二來來,越發罷了!適才你和李瓶兒搗去吧,沒地摭囂兒來纏我做什麽?”

  西門慶道:“怪奴才,單管隻胡說,誰和她有甚事。”

  “我兒,你但行動,瞞不過當方土地。老娘是誰,你來瞞我!我往後邊送花去,你兩個幹的好營生兒。”金蓮道。

  西門慶道:“怪小淫婦兒,休胡說!”於是按她在花台下,就親了個嘴。金蓮忙吐舌頭在他口裏。西門慶道:“你叫我聲親達達,我饒了你,放你起來吧。”

  金蓮強不過他,說道:“親達達,我不是你那可意的,你來纏我怎的?”

  兩人玩逗了一會,金蓮道:“咱往葡萄架那裏投壺耍子兒去,走吧!”於是把月琴挎在胳膊上,彈著那《梁州序》後半截:

  清宵思爽然,好涼天。瑤台月下清虛殿。神仙眷,開玳筵,重歡宴,任教玉漏催銀箭,水晶宮裏笙歌按。(合前)隻恐西風又驚秋,不覺暗中流年換。

  [尾聲]光陰迅速如飛電,好良宵可惜漸闌,拚取歡娛歌笑喧。

  兩人並肩而行,須臾轉過碧池,抹過木香亭,從翡翠軒前穿過,來到葡萄架下。睜眼觀看,端的好一座葡萄架兒:四麵雕欄石,周圍翠葉深稠。迎眸霜色,如千枝紫彈墜流蘇;噴鼻秋香,似萬架綠雲垂繡帶。縋縋馬乳,水晶丸裏浥瓊漿;滾滾綠珠,金屑架中含翠幄。乃西域移來之種,隱甘泉珍玩之芳。端的四時花木襯幽葩,明月清風無價買。

  二人到於架下,原來放著四個涼墩,有一把壺在旁。金蓮把月琴倚了,和西門慶投壺。春梅拿著酒,秋菊掇著果盒,盒子上一碗冰湃的果子,尋著送到這裏來。秋菊放下去了。

  西門慶揭開盒,裏邊攢就的八槅細巧果菜:一槅是糟鵝胗掌,一槅是一封書臘肉絲,一槅是木樨銀魚鮓,一槅是劈曬雛雞脯翅兒,一槅鮮蓮子兒,一槅新核桃穰兒,一槅鮮菱角,一槅鮮荸薺;一小銀素兒葡萄酒,兩個小金蓮蓬盅兒,兩雙牙箸兒,安放一張小涼杌兒上。西門慶與婦人對麵坐著,投壺耍子:須臾過橋,翎花倒入,雙飛雁,登科及第,二喬觀書,楊妃春睡,烏龍入洞,珍珠倒卷簾,投了十數壺,把婦人灌得醉了,不覺桃花上臉,秋波斜睨。西門慶要吃藥五香酒,叫春梅去取酒。金蓮說道:“小油嘴,我再央你央兒,往房內把涼席和枕頭取了來。我困得慌,在這裏略躺躺兒。”

  那春梅故作撒嬌,說道:“罷麽,偏有這些支使人的,誰替你又拿去!”

  西門慶道:“你不拿,教秋菊抱了來。你拿酒就是了。”

  春梅搖著頭兒去了。

  遲一會兒,隻見秋菊先抱了涼席枕衾來。金蓮吩咐:“放下鋪蓋,拽花園門,往房裏看去,我叫你便來。”秋菊應諾去了。

  西門慶於是起身,脫下五色紗兒,搭在欄杆上,徑往牝丹畦西畔,鬆牆邊花架下,小淨手去了。回來時隻見金蓮早已在葡萄架兒底下鋪設涼簟枕衾停當,脫得上下沒條絲,仰臥於衽席之上,腳下穿著大紅鞋兒,手弄白紗扇兒搖涼。西門慶性情觸發,於是乘著酒興,也脫去上下衣,坐在一涼墩上,先用腳指挑弄金蓮牝戶花心,又將她那雙紅繡花鞋兒摘取下來,戲把她兩條腳帶解下來,拴其雙足,吊在兩邊葡萄架兒上,如金龍探爪相似,使牝戶大張。西門慶先倒覆著身子,賣了個倒入翎花。金蓮在下沒口子呼叫“達達”不絕。二人正幹在美處,隻見春梅燙了酒來,一眼看見,忙把酒注子放下,一直走到假山頂上臥雲亭那裏,搭伏著棋桌兒,弄棋子耍子。西門慶抬頭看見,點手兒叫她。她不下來。西門慶道:“小油嘴兒,我拿不下你來就罷了。”於是撇下金蓮,大叉步從石磴上走到亭子上來。春梅早從右邊一條羊腸小道下去,打山子底下藏春塢雪洞兒裏穿過,走到半中腰滴翠山叢花木深處,才待藏躲,被西門慶撞見,攔腰抱住,說道:“小油嘴,我卻也尋著你了。”於是輕輕抱出,來到葡萄架下,笑道:“你且吃盅酒著。”摟她坐在腿上,兩人一遞一口飲酒。

  春梅見金蓮兩腿拴吊在架上,便說道:“不知你們什麽張致,大青天白日裏,一時人來撞見,怪模怪樣的。”

  西門慶問道:“角門關上了不曾?”

  春梅答道:“我來時扣上了。”

  西門慶道:“小油嘴,看我投個肉壺,名喚金彈打銀鵝,你瞧,若打中一彈,我吃一盅酒。”於是向冰碗內取了枚玉黃李子,向金蓮牝中投去,連投三個,皆中。西門慶一連吃了三盅藥五香酒。旋令春梅斟了一鍾兒,遞金蓮吃。又把一個李子放在牝內,不取出來,又不行事。急得金蓮春心沒亂,淫水直流,又不好去摳出來的。隻是朦朧星眼,四肢然於枕簟之上,口中鶯聲顫掉地叫道:“好個作怪的冤家,捉弄奴死了。”

  西門慶叫春梅在旁打著扇,隻顧吃酒不理她。吃來吃去,仰臥在醉翁椅兒上打睡,就睡著了。春梅見他醉睡,走來摸摸,打雪洞內一溜煙往後邊去了。忽聽見有人叫角門,開了門,原來是瓶兒。瓶兒進門,往自己房裏去了。

  西門慶睡了一個時辰,睜開眼醒來,見金蓮還吊在架上,兩隻白生生腿兒蹺在兩邊,興不可遏。又見春梅不在跟前,於是先摳出牝中李子,教金蓮吃了,坐在一隻枕頭上,向紗褶子順袋內取出淫器包兒來,先以初使上銀托子,次又用硫黃圈來,又與金蓮相交行樂。卻見金蓮目瞑氣息,微有聲嘶,舌尖冰冷,四肢不收,然於衽席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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