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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上)

  它死了倒不足惜,可憐四個小家夥來到這個世界才兩天,卻也要受到牽連,被雪豹吞進肚子去!

  十米……八米……六米……赤蓮張開豺嘴,準備在豹爪伸進樹洞撕抓時,狠狠咬一口。它知道自己不可能一口就把豹爪給咬斷,更不可能將雪豹咬敗咬退,無非是拖延一點自己和四隻小寶貝被吃掉的時間而已。

  ……六米……五米……四米……

  暾--突然,曠野傳來長長的一聲狼嗥。雪豹停了下來,反身觀望。赤蓮也從樹洞裏望出去,哦,是老母狼烏鳳,站在三岔路口。一抹逆光照在烏鳳的身上,像幅黑色的剪影,十分醒目。

  雪豹好像並不怎麽介意烏鳳的出現,也許是料定一隻老母狼不敢把它怎麽樣,反身望了望後,又扭轉身體豹頭對著樹洞窺探起來。

  烏鳳像支黑色的利箭飛奔而來,一直奔到雪豹身後七八米的地方才停了下來,齜牙咧嘴,啾啾憤怒地嗥叫著。

  雪豹不得不再次轉過身去,張開血盆大口,啊啾--吼了一聲。

  烏鳳並沒被嚇住,仍後肢彎曲身體後蹲擺出一副躍躍欲撲的姿態來,狂嗥不已。

  性情孤傲的雪豹大概從未受過如此無禮的挑釁,一雙豹眼憤怒得像要噴出火來,打了個響鼻,張牙舞爪朝老母狼烏鳳撲去。

  烏鳳轉身就跑,雪豹跟在後麵追攆。

  這家夥也許是知道在地形複雜的山林裏自己不容易追上一隻狼,也許是對食物很挑剔覺得老狼肉不好吃,也許是認定樹洞裏有它更感興趣的獵物,隻追到三岔路口,就停了下來,衝著烏鳳的背影大吼了幾聲,便再次扭轉身,順著彎彎曲曲的小路嗅嗅聞聞朝樹洞逼近。

  如此難纏的雪豹,看來,今天自己是在劫難逃了,赤蓮悲哀地想。

  已逃遠的烏鳳再次出現在三岔路口,旋風似的衝到雪豹身後,張嘴就要咬又長又粗像旗幟似的高高豎起的雪豹尾巴。

  狼咬豹尾,其冒險程度,猶如人在老虎頭上拍蒼蠅。

  果然,烏鳳的狼牙還沒沾著豹毛呢,那條金光閃閃鋼鞭似的豹尾便在空中掄了個圈,刷地一下,抽在烏鳳的脖子上,尾尖一鉤,把烏鳳淩空提起,摔出一丈多遠。

  烏鳳還在地上打滾,雪豹就迅速轉過身去,怒吼一聲,身體騰空躍起,來了個餓虎撲食。

  幸虧烏鳳反應靈活動作敏捷,見雪豹像張網似的快蓋到自己身上了,又連續打了幾個滾。好險哪,雪豹兩隻前爪落地時剛好踩在烏鳳的背毛上。雪豹使勁踩穩前爪,不讓烏鳳從自己的爪下滑脫,同時張開血盆大口朝烏鳳的脖子咬去。

  雪豹和老母狼烏鳳就在離樹洞約二三十米遠的雪地上搏殺,赤蓮在樹洞裏看得清清楚楚,一顆心吊到了嗓子眼,緊張得喘不過氣來。

  眼瞅著豹嘴快咬到狼脖了,烏鳳借助由上坡往下坡打滾的慣性,狼腿在地上狠命踢蹬,嘿,身體從雪豹的爪下掙脫出來,但背上的兩撮狼毛卻被活生生拔掉了,露出青白的狼皮。

  烏鳳哀嗥著竄逃出去,等雪豹抖抖身上的毛站起來後,烏鳳已逃到三岔路口了。

  這時候烏鳳如果順著岔路撒腿逃亡,赤蓮一點也不會覺得吃驚,也不會有任何的怨恨和失望。作為朋友,烏鳳剛才的表現已經很夠意思了,已經至義盡了。

  出乎它的意料,烏鳳逃到三岔路口後,見雪豹沒追上來,又停了下來,喘息片刻,竟再次踅回來向雪豹挑釁,在雪豹麵前躥跳嗥叫,仿佛執意要和雪豹決一雌雄。

  當雪豹朝它追去時,它瘸起一條前腿,一拐一拐地逃。顯然,這是有意裝出一副傷殘的樣子,目的是要雪豹覺得趕上並捉住它不是太難,從而下決心追捕。

  雪豹被惹惱了,注意力完全被吸引到烏鳳身上,連連怒吼著,不顧一切地追上去。烏鳳一會兒用突然拐彎的辦法,一會兒用順坡翻滾的技巧,艱難地躲避著雪豹凶猛的撲咬。終於,老母狼烏鳳把雪豹引離了樹洞,拐進岔路,引進了迷宮似的日曲卡雪山……

  豹吼狼嗥聲越來越遠,漸漸聽不見了。

  一場危機總算熬過去了,赤蓮身體像融化的雪,軟綿綿地癱倒在樹洞裏。四隻小豺崽鑽在它的懷裏,還在甜甜地酣睡。是老母狼烏鳳救了它和它的小寶貝,它心裏充滿了感激之情。要知道,在豺社會裏,也隻有對家庭特別負責對配偶特別癡愛的優秀大公豺,才會為了母豺和幼豺的安全,引火燒身,不惜犧牲自己。

  太陽偏西了,不見烏鳳回來:日頭落山了,還不見老母狼的出現。赤蓮焦急地等待著,一次又一次跑到三岔路口,跳到一塊磐石上,登高望遠。

  日曲卡雪山白茫茫一片,不見老母狼烏鳳的影子。

  難道烏鳳在奔逃中失足從懸崖上摔下去了?難道烏鳳因為精疲力盡葬身在豹爪下了?難道狼和豹一起掉進了深不可測的冰窟同歸於盡了?難道一場雪崩把一切都掩埋了?不不,老天爺不會那麽絕情,老天爺一定會保佑烏鳳成功地甩脫雪豹,平安歸來的。可是,那麽晚了,天都要黑了,為什麽還不見老母狼的身影?

  天上又紛紛揚揚地下起了小雪,赤蓮在樹洞裏坐臥不安,憂心如焚,心情就像漫天飄舞的雪花一樣,亂麻麻的。三年前它生育第二胎時,當大公豺黑項圈把猞猁從窩邊引走後,宦也像現在這樣,牽腸掛肚,急切盼歸。

  夜深了,萬籟俱寂,突然,傳來吱扭吱扭輕微的踏雪聲。赤蓮探出頭去一看,朦朧雪光中,一個它十分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三岔路口。

  烏鳳終於回來了!

  赤蓮激動地高囂一聲,躥出樹洞,飛快地迎上去。

  烏鳳狼毛淩亂神情疲憊身上布滿了一道道被荊棘劃出來的傷痕,顯然,它最後是靠鑽灌木叢才得以擺脫雪豹的糾纏的。

  每一道傷痕都是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啊!

  赤蓮再也忍不住了,撲在烏鳳身上,拚命用舌頭舔烏鳳身上的傷痕,唾液能鎮痛消炎,能止血療傷。

  在動物界,隻有關係最親密的同類之間,才會用舌頭去舔對方。赤蓮舔得那麽深情,那麽專注,完全忘了自己是豺,對方是狼,屬於兩個不同的物種。

  靠著一次次從老母狼烏風口中“搶”來食物,母豺赤蓮在隆冬季節平安地度過了最虛弱的分娩期。雖然饑一頓飽一頓的,奶水也時而充沛時而枯竭,但四隻豺崽還是一天一天長大了。

  半個月後,四隻小豺崽睜開了眼睛,一個月後,四個小家夥斷了奶,長得像鬆鼠那麽大,已經會蹣跚行走了。

  從斷奶那天開始,隻要不下雪,母豺赤蓮就帶著四隻豺崽,跟隨在烏鳳後麵,一起外出獵食。小家夥的食量一天天增大,光靠烏鳳,已難以維持生計。

  已連續幾天沒有下雪了,凜冽的北風也漸漸衰弱,太陽不再是明晃晃的擺設,照在身上已開始有了暖融融的感覺。雖然積雪還沒融化,雖然大地還是一片銀白,但最寒冷的季節算是熬過去了,冬天已是強弩之末,春天離得不遠了。

  好天氣並沒有給母豺赤蓮帶來好運氣,那天早晨,它們在日曲卡南麓的雜樹林裏轉到日頭當頂,仍然連隻可以充饑的老鼠也沒找到。赤蓮自己餓得頭暈眼花,四個小家夥也都餓得無精打采,快走不動了。

  就在這時,走在前麵的老母狼烏鳳,發出一聲短促的嗥叫,那是在傳遞一個信息:發現了食物!

  赤蓮趕緊帶著四隻豺崽跑過去,一看,在一棵白樺樹下,果然有一隻小羊羔。小羊羔的肚子已經被剖開,五髒六腑漏了出來,雖然已被凍出一層冰淩花,但仍飄散開一股淡淡的很有誘惑力的血腥味來。

  老母狼烏鳳在白樺樹下徘徊著,猶豫著,沒敢上去撕咬。

  赤蓮更不敢向小羊羔靠近。

  這小羊羔出現得也太蹊蹺了,如果它是自己冷死餓死的,為何會膛開腹裂呢?如果是被食肉獸咬死的,怎麽沒被吃掉呢?冰天雪地,誰肯那麽大方,逮著隻羊羔,剖開肚子,自己不吃,扔在樹下招徠食肉獸?

  羊羔擺的位置也著實可疑,不在隱蔽的草叢,不在鬆軟的雪堆,而在顯眼的白樺樹下;羊羔前麵無遮無攔,羊羔背後的樹幹上,卻麻花似的綁著一些枯枝敗葉。

  種種跡象表明,這隻羊羔極有可能是獵人設置的誘餌。

  人是一種神出鬼沒的動物,詭計多端,花樣翻新,有時在地上挖陷阱,有時在路上埋鐵夾子,有時在草叢中安自動弩箭,有時在樹枝上掛捕獸天網,神鬼莫測,防不勝防。

  赤蓮曾親眼看見一隻老虎去撲食一頭臥在平地上的黃牛犢,老虎的爪子剛剛落到黃牛犢的脖子上,隻聽轟隆一聲響,那塊好端端的平地突然就陷落下去,老虎連同那頭黃牛犢一起掉進了三米多深的筆陡的坑裏。

  羊羔雖然好吃,性命更加寶貴,赤蓮使勁搖了搖頭,倏地從白樺樹旁跳開去。

  烏鳳年歲比赤蓮大,經驗比赤蓮豐富,自然也看出了疑點,訕訕地從白樺樹前撤下來。

  倒是四隻小豺崽,聞到了血腥味,一個個像餓癆鬼似的呀呀叫著,向白樺樹躥去。母豺赤蓮急忙攔住這四個淘氣的小家夥,別過去,這不是天上掉下來的羊肉餡餅,這是裹著蜜糖的毒藥!

  四個不懂事的小家夥,根本不知道什麽叫誘餌什麽叫危險,它們隻知道小羊羔身上那股血腥氣聞起來很香,一定是好吃的東西。它們不顧三七二十一地在赤蓮身上胡亂衝撞,希望能鑽個空子跑到白樺樹下去,即使能咬一口解解饞也好啊!

  赤蓮用爪踢用頭頂用尾掃,堅決不讓它們走近小羊羔。

  小家夥們又餓又累,哭喪著臉,躺在地上耍賴,不願再走。赤蓮心裏煩躁,便在每隻豺崽的P股蛋上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催促它們繼續走。

  小家夥們委屈地哇哇亂叫,抗議體罰。

  呦--赤蓮氣惱地衝著小家夥們囂叫了一聲:誰再不聽話,就把誰扔在這裏不管了!

  小家夥們這才勉強安靜下來,無可奈何地跟著赤蓮繼續往密林裏鑽,一步三回頭,走出老遠了,還戀戀不舍地扭頭張望呢。

  它們在日曲卡雪山南麓繞了好幾個圈子,幾乎把方網幾十裏大的那片雜樹林角角落落都搜尋遍了,仍沒找到獵物。

  太陽下山了,它們順著原路返回孑雀杉。

  四隻豺崽垂頭喪氣,跟在赤蓮後麵。

  走著走著,老大虹頂一腳踩滑,從雪坡上滾了下去,幸虧被一棵小樹給擋了一下,才算撿回了一條小命。

  在過一條結冰的小河時,老二花蹄頻頻滑倒,一步一個跟鬥,要不是烏鳳將狼尾塞進花蹄的嘴裏當拐杖,花蹄恐怕就要癱倒在結冰的河麵上了。

  老三小紅襖的情況也很不妙,渾身不停地發抖,牙齒打戰,連叫聲都嘶啞變調了。

  老四黑脖兒最糟糕,要赤蓮用嘴吻頂著它的P股,才能行走了。

  天快擦黑時,它們又來到那棵白樺樹下。那隻被開了膛的小羊羔,仍像它們中午看到時那樣,擱在樹根下,五髒六腑散發出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四隻小豺崽像被磁鐵吸住了似的,無論赤蓮怎麽叱罵怎麽驅趕,躺在地下再也不肯走了。

  赤蓮動真格的,使勁咬老大虹頂的耳朵,都快咬出血來了。虹頂隻是嗚嗚地呻吟著,可憐巴巴地望著它,賴在地上不動。

  赤蓮心裏一陣酸楚。它明白,它們已經一天一夜沒吃到東西了,它和烏鳳是成年豺和成年狼,還勉強能支撐,四個小家夥新陳代謝旺盛,已快餓得支持不住了。無論如何都得想法給它們喂食了,不然的話,到了明天,它懷裏就隻有四具小屍體了。

  它朝前跨了幾步,重新用審視的眼光打量白樺樹下那隻小羊羔。

  誰也不能斷定這隻小羊羔就一定是獵人設的誘餌。

  完全有可能是山豹或靈貓撲倒了一隻母羊外帶一隻羊羔,山豹或靈貓先吃掉了母羊,飽得都打嗝了,就把小羊羔扔棄在樹下:也有可能是金雕從懸崖上捕捉到這隻羊羔,抓上天空,另一隻饑餓的金雕飛來爭搶,拉扯之間,撕開了羊羔的胸膛,兩隻金雕隻顧打架,結果,羊羔從雕爪下滑落下來,正好落在白樺樹下;又會不會是羊羔自己從山崖上失足掉了下來,鋒利的石片劃開了肚皮,變成現在這副模樣了?或許是獵人野炊吃剩下的食物?

  假如羊羔真的沒什麽危險,因為它愚蠢的謹慎,餓死了四隻小豺崽,那它就是天下最糟糕、最可悲的母親了。

  為什麽不試試?為什麽不試試?

  就算羊羔確實是獵人設置的誘餌,它隻要多加小心,多加防範,也不是一定就會受到傷害。它過去和大公豺黑項圈一起生活時,有一次看到在一塊可疑的草皮上綁著一隻雞,黑項圈小心翼翼地走攏去,先試探著用前爪東踩西踩,果然底下空空的有陷阱。黑項圈便到灌木叢裏咬了一根長長的荊棘,用荊棘上的倒刺鉤住那隻倒黴的雞,就像人釣魚似的把雞給釣了過來。這起碼可以證明,獵人的智慧和伎倆並不是無懈可擊的。

  為了自己的小寶貝不至於餓死,冒點險,是應該的,也是值得的。

  赤蓮圍著白樺樹,一圈一圈地旋轉,每一根樹枝每一片枯葉每一條冰淩每一團雪花,都仔細地看了又看。

  它要在動手之前,把風險壓到最低限度。

  從羊羔擺放的位置來看,假如有陰謀,可以斷定是捕獸鐵夾。

  白樺樹的背麵,和羊羔平行的位置,堆著一些枯敗的山茅草,假如真有捕獸鐵夾的話,一定就隱藏在這裏。

  除此以外,好像看不出其他破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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