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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下)

  仇敵相見,分外眼紅。

  它渾身像被烈火焚燒一樣,血液澎湃流動,忘了自己的處境,也忘了提著獵槍的獵人隨時都有可能趕到,甚至忘了肚子裏還懷著一窩小寶貝,整個身心都被一個不可遏止、不可逆轉的瘋狂念頭所占據所支配--複仇!複仇!複仇!衝上去,咬死這條大白狗,為慘遭殺害的黑項圈報血海深仇。

  它一身豔紅的豺毛,在鋪著一層白雪的古棧道上,就像一隻滾動的火球,飛快躥向正和老母狼烏鳳打得難解難分的大白狗。

  話說老母狼烏鳳,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不是大H狗的對手,就沒有多少取勝的信心,指望母豺赤蓮能來援救,可指望很快就落空了,赤蓮比兔子逃得還快,這麽一來,它的鬥誌便化為烏有。它的胸部、肩胛和腿彎已被狗咬著了好幾口,雖然都不是致命傷,但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大白狗聞到了血腥味,或許還嚐到了鹹腥的狼血,受了血的刺激,比患了狂犬病更瘋狂,昏天黑地地亂咬亂踢一通。

  很快,烏鳳就被大白狗仰麵朝天壓在地上,翻了幾次沒翻過身來。那狗大概經常獵狼,力大無窮不說,還很有經驗,狗頭抵住它的下巴頜,毫不鬆勁,使它的狼嘴發揮不出威力,尖利的狼牙頻頻咬空。而那張狗嘴,卻一點一點地拱進它的頸窩,冷冰冰的狗牙,已觸碰到它柔軟的喉管,它難受得快窒息了。

  烏鳳徹底絕望了,真的,與其毫無希望地掙紮,倒還不如幹脆被大白狗一口咬斷喉管算了,也好少受點折磨,少受點皮肉之苦。

  它剛想放棄抵抗,突然,大白狗慘叫一聲,鼻吻皺成一團,嘴角痛苦地扭歪了,踩住它身體的強有力的狗爪痙攣收縮,它快被壓扁了的身體頓時一陣輕快,快被掐斷了的喉嚨頓時一陣暢快。

  它抬眼望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母豺赤蓮咬住大白狗的後脖頸,正在用力地啃用力地擰。

  這怎麽可能?赤蓮不是頭也不回地逃遠了嗎?

  它眨巴眨巴狼眼,再望出去,嘿,一點沒錯,就是赤蓮,已經把大白狗從它背上掀翻下來,豺和狗在狹窄的棧道上打滾。

  大白狗專心致誌地在對付老母狼烏鳳,被即將到手的勝利提前陶醉了,沒防備從背後來的襲擊。尖利的豺牙咬穿了它的頸皮,像鐵鉗似的在擰它的頸椎。它疼得鑽心,不得不放開狼轉而對付豺。它到底身大力不虧,從老母狼身上跳下來後,狠命一顛動,就把赤蓮給摔翻在地了。

  大白狗狂蹬亂踢,一隻狗爪正好蹬在赤蓮的腹部。

  赤蓮隻覺得肚子一陣絞痛,就像心口被插了一刀似的快暈死過去了,它兩眼發黑,腦子懵懵懂懂像在攪糨糊,隻有一點是清楚的,寧肯同歸於盡,也咬住大狗的後頸皮堅決不鬆口。

  豺囂,狗吠,狼嗥,古棧道上,一片恐怖的廝殺聲。

  烏鳳一翻身爬了起來,抖了抖淩亂的狼毛,躥了上來。大白狗後脖頸被豺嘴叼得緊,狗頭翹挺著,無法自如地擺動,柔軟的頸窩完全暴露了出來,那根細竹筒似的喉管凸突顫動,好像等著它烏鳳去咬呢。

  烏鳳過去曾被這條大白狗的主人用獵槍打斷了一隻狼爪,剛才又被這條大狗咬得遍體鱗傷,新仇日恨,使它憋足了勁,狠狠一口咬住大白狗的喉管。

  大白狗兩眼翻白,嘴角湧出了血沫。

  畢竟是帶著藏獒血統的優秀獵犬,雖然腹背受敵,脖子正反兩個方麵都遭到了致命的攻擊,呼吸都十分困難了,卻仍頑強抵抗,蹦跳吠叫,推著一狼一豺往絕壁上撞。

  這時候,古棧道拐角那兒,傳來人的吆喝聲和咒罵聲,傳來橐橐橐橐的腳步聲,還傳來拉動槍栓的嘩啦聲和長刀出鞘的錚錚聲,毫無疑問,那個黑臉獵人循著狗叫聲追上來了,他一定從大白狗撕心裂肺般的哀嚎聲中聽出事情有點不妙,心急如焚,所以一麵跑步過來,一麵刀出鞘彈上膛隨時準備投入戰鬥。

  烏鳳和赤蓮對視了一下,心裏都很明白,它們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如不能立刻解決了大白狗,一兩分鍾後,黑臉獵人就會拐過彎出現在它們麵前,大好形勢就會毀於一旦。

  它倆不愧是配合默契的獵場夥伴,互相望了一眼,彼此心裏就明了了對方的想法,隻見狼腿和豺腿同時踏在大白狗的身上,狼腿踏在狗的腹部,豺腿踏在狗的背部,雙雙發一聲威,狼腿和豺腿同時朝相反的方向奮力踢蹬,狼嘴和豺嘴當然也叼著狗脖頸順著腿部運動朝相反的方向奮力撕扯,吱的一聲,大白狗的脖子被活活撕拉開了,狗嘴裏噴出一口鮮血,狗頭軟綿綿地耷拉下來……

  這時,黑臉獵人已出現在拐角那兒,赤蓮和烏鳳扔下大白狗,飛也似的沿著古棧道逃進冷杉樹林。

  轟!背後傳來獵槍的轟鳴聲,謝天謝地,一群小精靈似的霰彈,全打到天上去了,連一根狼毛和一根豺毛都沒有傷著。

  赤蓮和烏鳳鑽進冷杉樹林一口氣逃到懸崖底下,天已擦黑,這兒離古棧道有五六公裏遠,中間還經過了一長段無雪的亂石灘,黑臉獵人沒有了獵狗的幫助,肯定沒法再找到它們了,它們安全了,可以歇口氣啦!

  雖然忙乎了半天,它們什麽也沒得到,反而還白丟了一隻岩羊,但它們心裏比吃了一頓豐盛鮮美的晚餐還要滿足。

  赤蓮覺得自己終於可以告慰黑項圈的在天之靈了,烏鳳覺得自己已經報了斷趾之仇。它們終於吐出了壓抑在心底的那口怨氣,那份快樂,比上次聯手逮到了小豬崽子有過之而無不及。

  狼歡快地嗥著,豺歡快地囂著,雙雙品嚐著複仇的美妙和雪恥的快感。

  世界上,複仇是最豪華的宴席。

  叫著叫著,赤蓮便覺得肚子發脹發悶,隱隱作疼。開始它以為是一般性的肚子疼,休息一下就會好的,便爬到一塊背風的幹燥的石頭上,趴躺下來。

  沒想到過了一會兒,疼痛非但沒有緩解,反而加劇了,腹部有一種脹裂的感覺,唔,最疼的地方就是被該死的大白狗猛踢了一腳的下腹部,看來,是動了胎氣,傷得還不輕。剛才因為急於逃命,神經高度緊張,不覺得疼,現在精神鬆弛下來,傷痛便開始發作。

  它強忍著腹部的疼痛,不呻吟,臉上也不露出絲毫痛苦的表情,還慢條斯理地梳理胡須:它是怕老母狼烏鳳一旦察覺到它的虛弱,會趁火打劫。

  狼心叵測,要處處小心。

  烏鳳望著躺在石頭上梳理胡須的赤蓮,心裏油然生出些許歉意。

  它以為赤蓮自顧白地逃命去了,不會回來幫它的,它破口大罵,連豺的祖宗和還沒出世的小豺崽都給罵遍了,罵得多難聽啊,太陽聽了都要羞紅臉,月亮聽了都要氣白臉。可事實上呢,在它即將被大白狗咬斷喉嚨的危急關頭,赤蓮奮不顧身地跑來替它解圍,還幫它報了宿仇。

  它深深為自己剛開始時的誤解和那頓臭罵感到慚愧和內疚。它走到赤蓮身邊,伸出舌頭想舔舔赤蓮的背。主動幫助對方整飾皮毛,是有毛的哺乳類動物表達修好心願的一種通用形式。它的舌頭剛剛觸及赤蓮的毛尖,赤蓮便驚囂一聲,像被大馬蜂蜇了一口似的,躥跳開去。

  唉,不同物種之間的隔閡,絕不是那麽容易就能消除的。

  赤蓮從烏鳳身邊躥跳開去,一驚一嚇一用力,腹部便產生了一種強烈的下墜感,還伴隨著陣發性的絞痛。

  它是匹過來豺了,曾生育過三胎,經驗告訴它,這是一種臨產的前兆。

  若按正常時間表,它還有兩三天才會分娩,毫無疑問,大白狗這一腳踢得它要早產了。

  不不,它無論如何也不能在老母狼的眼皮底下產崽的。老母狼此刻肚子正空落落地餓得慌呢,它現在產下一窩小豺崽來,豈不是等於免費提供老母狼一頓精美的晚餐?它根本不相信正處在饑餓狀態下的老母狼會看在它倆曾一起生活了十幾天,就放過它和它的小寶貝。

  狼就是狼,絕不可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

  在強烈的食欲麵前,友誼永遠是脆弱的。

  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在老母狼看出破綻前,趁老母狼還蒙在鼓裏,和老母狼拜拜,趕緊離開這裏!

  它咬緊牙關,忍住腹部的劇烈陣痛,倏地轉過身去,向森林跑去。它剛邁步,老母狼尖尖的耳朵陡地一挺,迅疾跟了上來。赤蓮肚子疼痛難忍,無法用快速衝刺甩掉烏鳳,隻好回轉身來,齜牙咧嘴地衝著烏鳳囂叫:

  一別跟著我,討厭的家夥,滾遠一點!

  烏鳳滿臉驚愕的表情,一麵慢慢向它靠近,一麵輕輕嗥叫:

  一發生什麽事了?為什麽要單獨離開?我們在一起不是合作得挺好嗎?我們不僅挫敗了長著獠牙的野豬,吃到了美味可口的野豬崽子,還在獵人的槍口下收拾了作惡多端的大白狗,你幹嗎要離開我呢?

  赤蓮感覺到自己的產道一陣陣收縮痙攣,小寶貝急不可耐地要提前出來了。

  不不,我的心肝寶貝,這裏不是你們出生的地方,現在也不是你們出生的時候,聽媽媽的話,忍一忍,拜托了,千萬再在肚子裏堅持一會兒,別忙著出來。相信媽媽,現在外麵一點兒也不好玩。

  它竭力收緊腹部,企圖用意念推遲分娩的時間,不讓淘氣的小寶貝現在就從肚子裏鑽出來。

  同時,它豺眼瞪得溜網,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從喉嚨深處爆出一串尖銳短促的囂叫:

  一我可不是跟你開玩笑的,我警告你,你再跟著我走一步,我就跟你拚命!

  老母狼烏鳳用迷惘的眼睛望著它,悻悻地停了下來。

  赤蓮一麵繼續憤怒地囂叫著,一麵一步步往後退卻,退了十幾步,肚子裏像裝了一架大功率的絞盤機,絞得它翻江倒海般地難受。

  它四下環視了一圈,十幾米外有棵巨大的孑雀杉,底部有個黑黢黢的樹洞。它已沒有其他選擇,就一頭鑽了進去。

  樹洞很淺,不夠寬敞,還有點潮濕,唉,將就著做產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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