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能讓母豺叼走理應屬於它的兔子!它不能無所作為地躺在這裏活活等著被餓死!它崩潰了的求生意誌因激憤而重新複活了,它虛軟的身體因怨屈而恢複了些許力氣。它站起來,抖掉身上的雪花,朝已叼起兔子向箐溝轉移的母豺赤蓮追去。
母豺赤蓮腆著大肚子,又叼著一隻十多斤重的大野兔,走不快,很快就被迫上了。烏鳳攔在赤蓮麵前,啾啾地嗥叫起來:
一你這匹臭母豺,半路搶劫,竟然搶到狼的頭上來了!
母豺赤蓮氣急敗壞地呦呦囂叫著:
一森林裏的食草動物,誰逮著就是誰的,你別往我頭上栽莫須有的罪名。
烏鳳躥上去想搶奪掛在赤蓮嘴角的兔子,赤蓮一扭身,躲開了。
一你以為像你這樣餓得眼睛都發綠的大肚子母豺,真能不費吹灰之力就逮著活蹦亂跳的野兔?要不是我把一切都鋪墊好了,你連兔毛也休想咬到一根!
一這隻能證明你是一隻替他人做嫁衣裳的蠢狼。
一你別欺狼太甚,我跟你拚了!
烏鳳和赤蓮,一隻狼和一匹豺,氣勢洶洶地嚎叫著,漫罵著,吵嚷著,誰也不肯相讓,誰也不肯罷休。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雪下得越來越密,朔風呼嘯,吹得赤蓮打了個寒噤。它冷靜地想了想,看來,這隻老母狼無論如何也不肯讓自己太太平平地享用這隻兔子了。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卻不能品嚐嘴邊的美味佳肴,也未免太傻了。所有的食肉獸都喜歡將獵物活殺活吃,越新鮮越好吃,而眼下,因天氣奇冷,新鮮兔已變成了冷凍兔,再磨蹭下去,會變成冰凍兔,不僅味道大打折扣,說不定還會硬得硌斷牙齒呢。與其這樣,還不如二一添作五,和老母狼分享這隻灰兔算啦!說到底,老母狼在追捕這隻灰兔時也出了力,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沒有苦勞也有疲勞。
妥協吧,妥協是自然界每一種動物都掌握並經常使用的一種最基本也是最有效的生存技巧。
赤蓮想到這裏,鬆開嘴,將長耳朵灰兔放在雪地上,不再窮於奔命,而是咬住長耳朵灰兔的一條後腿,開始啃吃起來。
這是一種形體語言,默認老母狼可以前來同食。
烏鳳顛顛地趕了上來,u-歐地低嗥了兩聲。
赤蓮一麵繃緊全身的肌肉做好應戰的準備,一麵仍悶著頭啃吃兔腿。
烏鳳明白了,眼前這匹母豺,是要和自己休戰,分食這隻長耳朵灰兔。
狼比豺強悍得多,和豺同食,對狼來說實在是一種屈辱。要是烏鳳還有一把力氣,要是它的身體狀況不那麽糟糕,它決不會接受這種有損狼格的妥協,它會衝上去用尖利的狼爪和狼牙,從那隻可惡的母豺嘴裏奪得長耳朵灰兔。
獨霸食物是狼的一貫風格。
遺憾的是,它已沒有足夠的體力和精力繼續與狡猾的母豺周旋。假如硬要和母豺搏殺一番,自己恐怕是占不了上風的,最好的結局是和母豺同歸於盡。
烏鳳想,在獵殺這隻長耳朵灰兔的過程中,雖然自己功不可沒,但要是最後沒有母豺介入,長耳朵灰兔這時候大約待在比防空洞還安全的小石洞裏優哉遊哉地梳理胡須呢。從這一點來看,也許不能說母豺一點功勞也沒有:推理下去,母豺似乎對長耳朵灰兔也擁有一點所有權。那麽,雙方共同擁有並分享這隻長耳朵灰兔,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
或許還可以這樣理解,它烏鳳其實是利用了母豺,替自己捉獲了長耳朵灰兔,論功行賞,也不好意思不分給母豺吃一點。
動物像人一樣,也會找出種種理由,來為自己違反常規的行為進行辯解。
烏鳳的心理逐漸平衡,不再對母豺嗥叫恫嚇,它咬住一條兔腿,拚命啃吃起來。
日曲卡雪山山麓,第一次出現這樣的鏡頭:一隻狼,一匹豺,臉對臉,頭碰頭,共同食用著一隻兔子。
豺和狼的吃相都很醜,哢嚓哢嚓嚼咬,大口大口吞咽,口水滴答,貪婪無比,秋風掃落葉,狂風卷殘雲,一會兒T夫,長耳朵灰兔就隻剩下一副殘骸了。
烏鳳解決了肚子問題,愈發覺得疲倦,睡意襲來,連打了兩個哈欠。它四下望望,發現箐溝西端有一堵絕壁,向外傾斜,好似一塊天然的屋頂,能遮擋風雪,比其他地方要暖和一些,便跑過去,找了塊幹燥的石頭,躺了下來。
母豺赤蓮也跟著它來到絕壁下,小心翼翼地在離它約三四十米遠的地方睡了下來。
都累了,都需要休息了,吃飽睡足,養精蓄銳,方能精神抖擻地去獵取新的食物。
烏鳳沒再用武力去驅趕赤蓮。
狼是一種很善於總結經驗的動物,它想,氣候如此惡劣,光憑自己一隻狼,確實很難獵到食物,假如利用這匹母豺做自己的幫手,找到並獵取食物就容易得多了。
它不是降尊紆貴要和這匹母豺結成相依為命的夥伴,這是絕對不可能的:它容忍這匹母豺跟隨在自己身後,性質好比是請了個義T,請了個仆役,請了個幫傭,雇了個廉價勞動力。
風雪之夜,老母狼烏鳳和母豺赤蓮,結成了聯盟。
聯盟這個詞最精確的詮釋,就是互相勾結,互相利用,各自都希望對方的實力有助於自己的生存。
對老母狼烏鳳來說,心裏頭還打著一個小算盤,它預測這匹母豺少則十天多則半個月就要分娩了。分娩時候的母豺,虛弱無能,對靠它狩獵來說,自然是失去了利用價值,但卻轉換成另一種有價值的東西:一窩細皮嫩肉的小豺,一匹喪失了反抗和逃跑能力的母豺,不就是最現成最爽口的食物嗎?節省一點吃的話,說不定能幫自己熬過這個嚴酷的冬天呢。
從這一點看,它讓這匹母豺跟在自己身後,好比為自己建立了活的肉食倉庫,可以和聰明的人類飼養家畜相媲美。
老母狼烏鳳打完這通小算盤後,呼呼睡去。
翌日清晨,大雪初霽,日曲卡雪山白茫茫一片,像童話裏的水晶官。
烏鳳一覺醒來,肚子又有點餓了,就沿著箐溝往前走,尋找獵物。
轉過兩座小山,來到葫蘆穀,遠遠地就望見一公一母兩隻大野豬帶著五隻小野豬正在半山坡雜樹林裏掘食樹根和植物莖塊。
五隻野豬崽子出生頂多才兩個星期,水靈靈,胖嘟嘟,正處在生命的花季。
野豬是一種肉質特別肥膩味道特別鮮美的食草動物,豺狼虎豹都把野豬列於食譜之首。尤其是出生一兩個星期的野豬崽子,細皮嫩肉,人口即化,堪稱天下第一美食。
望著在母野豬身邊淘氣撒嬌的野豬崽子,烏鳳饞得涎水都從舌尖滴下來了。
可它隻是遠遠地眺望了一會兒,歎了口氣,搖了搖頭,轉身欲走。
野豬力大無窮,性格暴躁,可不是什麽好惹的動物。
成年公野豬嘴角翹出兩根長長的獠牙,能把碗口粗的小樹一口咬斷:帶崽的母豬更是凶悍,敢和老虎豹子拚個你死我活。隻有號稱山林之王的孟加拉虎和有雪山之魂美稱的雪豹,或者是龐大的狼群,才敢去招惹野豬。
它烏鳳可不想白找沒趣。
烏鳳剛轉身拐進一條岔路,突然,遠遠跟在它後麵的母豺赤蓮飛快奔上前來,攔在它麵前,豺頭翹向半山坡的雜樹林,不斷聳動長著兩塊蓮花狀紅斑的肩胛,嗚呦嗚呦輕聲囂叫著。
烏鳳雖然聽不懂豺的語言,但同屬犬科動物,彼此的形體語言差別不大,臉部表情也大同小異,它立刻猜懂了赤蓮所要表達的意思,是在責問它幹嗎對豬崽子不感興趣。
一你有能耐,你怎麽不去逮呀?
母豺赤蓮不依不饒,仍不斷朝半山坡搖尾擺首,還原地旋圈咬自己的豺尾,似乎在說:你再磨蹭,大好機會就要白白喪失了,你呀,快要把我急瘋了!
一你大概是從沒領教過公野豬獠牙的厲害吧?告訴你,別說你一張薄薄的豺皮了,就是厚厚的老熊皮,野豬獠牙也一口就能咬穿幾個洞!
母豺赤蓮昂首挺胸,擺出一副胸有成竹的姿勢來,一溜煙朝山頂跑去,不時回頭張望,示意烏鳳跟它走。
烏鳳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跟母豺赤蓮走一趟。
烏鳳早就聽說過豺的智商特別高,狩獵時神出鬼沒,是真是假,今天倒要開開眼界了。
赤蓮一口氣跑上山頂,讓烏鳳待在一塊岩石後麵,它自己則重新下到山腰,大搖大擺地直奔半山坡的雜樹林。
公野豬和母野豬很快發現了赤蓮,警覺地停止了吃食,兩雙布滿血絲的豬眼惡狠狠盯著赤蓮。
赤蓮一麵朝豬崽子逼近,一麵呦呦發出凶猛的囂叫。
五隻豬崽子驚恐地擠到母野豬的身體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