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段從贛州到井岡山的高速公路。
時間已過去了好幾年,之所以記憶猶新,是因為這段路上,曾經演繹了一場我和李桂花的愛情故事。嗬嗬,你別笑,我知道愛情這玩意兒極其奢侈,但在那個寒冷的深夜,我渴望著一種溫暖,以及溫暖的包圍。
那個寒冷的深夜,四野裏崇山峻嶺,黑燈瞎火,我駕著車在這段路上獨行。一家加油站孤零零地臥在路旁。我鬼使神差地拐了進去。
整個油站空無一人。一盞燈弱不禁風地懸在頭頂,明一下暗一下,按快門一樣,似乎隨時都要熄滅。我重重地摁著喇叭,半天,屋裏的燈亮了,出來一個睡眼惺忪的姑娘。
山裏的夜更冷。姑娘一邊搓著凍得通紅的小手,一邊為我加油。油加滿後,她竟然徑自回屋去了,坐在收錢的小窗口前,雙手合攏,舉在嘴邊不停地哈著氣。
我在車裏等她來收錢。等了一會兒,她還是坐在那裏。--簡直不可思議!唉,內地畢竟是內地。我苦笑著下了車。
我站在窗口交完錢,卻不想走了。借著昏暗的燈光,我發現這個紮著兩隻羊角辮穿著花棉襖的姑娘其實長得挺標致的。我搭訕道:“你就不怕我不給錢跑了?”
昏昏欲睡的她頓時驚了一下,像看外星人一樣打量著我。
我繼續問:“你有沒有記我的車牌號碼?”
她迷茫地搖了搖頭。
“你們加油站就你一個人?”
“是啊!我是臨時工,專門幫他們守夜的。”這次,她開口說話了。聲音很好聽,笨拙的普通話裏夾雜著濃鬱的鄉土氣息。
我心裏暗自得意,繼續我的殘忍。我看了看四周,又問:“這裏沒有裝監控攝像頭,你又沒有記我車牌號碼,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我跑了怎麽辦?錢你自己墊?你一個月工資多少?”
麵對我一連串的問話,她吃驚地看著我,一時語塞。好一會兒,才吞吞吐吐地說:“你要是跑了,我隻能自己墊。我一個月工資才350塊錢,還不夠墊呢。”她說這話時,擰著眉頭,一臉焦急的樣子,似乎我真的要跑了。她又小聲地嘀咕:“怎麽會跑呢?”
不得不承認,她擰眉頭的表情讓我無比心疼。多年後,在我很多個失眠的夜裏,她那可愛的表情依然栩栩如生。我知道,那一刻,自己不可救藥地愛上了她。
為了讓她對我產生好感,我指著我的車問:“你知道這是什麽車嗎?”
她瞟了一眼我的寶馬雙門跑車,不以為然地撇著嘴說:“不知道。那麽小,多幾個人都坐不下,肯定很便宜。”
她的回答讓我不僅不生氣,反而欣喜無比。這是一個純淨的姑娘,山泉水一樣,沒經受過任何工業汙染。久居都市紅塵裏的我,怦然心動。我從不敢輕易談婚論嫁,更早已厭倦濃妝豔抹的纏綿悱惻,這好比天天大魚大肉慣了,無限向往山野青菜的清香。
是的,第一次上她家時,她父母問我想吃些什麽。我當時的回答就是:“青菜,一定要青菜!”
如你所料,後來她成了我的妻,她的名字叫李桂花。
也如你所料,兩年後我們離婚了。
離婚時,我給了李桂花一個存折,裏麵是300萬。李桂花接過存折,哭了。我以為她是出於感激,忙說這是自己應該做的,好合好散吧。
李桂花早已不是那個為我加油的姑娘了。她說:“你給我錢有什麽用,你把我帶到這裏來,弄得我現在進退兩難。我沒什麽文化,抱著這堆錢,能做什麽?”
我默默地看著她,不由想起那個寒冷的夜晚,那條漫長的高速公路,那個孤零零的加油站……我的心忽地一動,對李桂花說:“我幫你建個加油站!”她想了一下,點頭同意。
於是,李桂花的加油站在她老家高速公路旁拔地而起。讓當地村民不解的是,裝修時李桂花強烈要求裝上監控攝像頭,要求晚上一定得燈火通明,還組建了一支保安隊伍。
兩年後,又是一個寒冷的深夜,當我經過李桂花的加油站時,特意拐了進去。燈光雖然明亮了許多,但依然冷冷清清,空無一人。摁了半天的喇叭,跑出來一個睡眼惺忪的姑娘,一切恍若我和李桂花初識的那個夜晚。
我抬眼瞅了瞅滿是灰塵的蔫頭耷腦的攝像頭,沒說話,也沒下車。那姑娘攔在車前,等我給了錢,才讓開了身。
我把車停在油站的廣場邊,下了車,站在黑暗裏,心事重重地吸著煙。一個女人的聲音在車裏不耐煩地催道:“走吧,有什麽好看的,冷死了!”
我回頭答道:“我想多待會兒,呼吸一下這裏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