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剛剛過完,鞭炮喜慶的鈍響在空中還未散盡,你飛一般逃離了你生活的那座城市。
你去了麗江。一座高原上安寧的古城,傳說這裏可以治愈異鄉人的暗傷。
暮色暗啞,你站在四方街上,麵對招牌林立的原色古樸的小客棧,一家家找感覺。人聲噪雜中,你內心惶惶,喪家犬一般無助。
他拎著酒瓶斜斜地站在十字路口。你看了他一眼,他正看著你。
這是個潦草的男人,頭發蓬亂,胡子拉喳,一身恰到好處的邋遢,顯得很藝術。他走到你麵前,默默注視著你,眼裏盈滿著憐愛。他說,去我家吧。說完,一轉身,自顧自地向前走,歪歪扭扭地,棄你不管不顧。他一邊走,一邊時不時地舉起手裏的酒瓶,一仰脖,咕咚幾口。
這是個落魄的男人,和你一樣落魄。
你拖著沉重的行李,機械地跟在他身後。你心裏什麽都來不及想,像中了魔一樣,腦海裏一片空白。
麗江的月亮升了上來,素白的月光下,他和你一前一後,巨大的影子在青石板路上跌跌撞撞,像兩條流浪狗。
所謂他的家,其實是別人經營的一家小客棧。他也是外地人,租住在樓下。他叫老板安排你住上了二樓。第二天,你推開窗戶,發現這裏地勢陡峭,離四方街不遠不近,卻非常偏僻安靜。更讓你喜出望外的是,窗外一覽無餘,遼闊碧藍的天空下,玉龍雪山白雪皚皚。
你不想走了。
初春的高原,寒風凜冽,草木枯敗,還殘留著寒冬陰冷的跡象。病懨懨的陽光下,玉龍山雪峰皎皎,晶瑩的銀光,耀目晃眼。不一會兒,風起了,烏雲團聚,山峰乍隱乍現,撲朔迷離。有時,雲層裏泄漏出一片金光,山腰間頓時雲蒸霞蔚,白雪呈緋紅狀,掩映在一片霞光中安詳若佛。你整天坐在窗邊,癡癡地看著風雲變幻的玉龍雪山,心裏的水從眼睛裏無謂地漫了出來,直至淚流滿麵。
兩個月後,你似乎心情好了些。陽光燦爛的下午,你會出去轉轉。麵對一城的古樸和安逸,你喜歡坐在雙孔古橋上發呆,看橋下小河裏的雪水淙淙,看對麵某個牆角探頭探腦的綠陰亂紅,看密密麻麻的青瓦房凝滯在時光裏。偶爾,會想起一些人,一些事,直至在橋上呆坐許久,將生人看成熟人。
陽光肆意地灑在臉上,空氣中彌漫著春天的清香。你無聲地笑了,其實城市的傷痕,如同深山古寺的鍾聲,想則有,不想則無。你終於釋然了。你敲了敲心髒的位置,又用力捶了捶,心想,結痂了。
華燈初上的夜晚,你經常出去,坐在四方街某間昏暗的酒吧裏。夜色,在一排紅燈籠的搖曳下嗶剝作響,歡快地燃燒。一雙雙儷影打門前經過,手牽手,晃來晃去。寂寞排山倒海。你要了一瓶紅酒,一杯接一杯,麵色酡紅。
你抬頭朝那個十字路口望了望。那裏,春風滿地,人頭攢動,卻沒有你的期待。自從你到麗江後,你們其實很少打照麵。偶爾下樓遇見他,也隻是禮節性地點點頭。他呢,清醒時,則一臉靦腆,目光躲躲閃閃,如一個大男孩。如果遇到喝醉了,他看你時目光灼熱,充滿某種挑逗,讓你瞬間有燙傷的錯覺。嗬嗬,這是個有趣的男人。你身體柔軟,像一隻貓一樣蜷在虛幻迷離的燈光和紅酒裏,模糊不清。
你的身體一天天蘇醒,一天天柔軟。畢竟,你才剛過35歲。有些淩晨,攬鏡自照,你驚訝地發現鏡子裏麵的自己麵若桃花,黑暗中嘴唇閃閃發亮。
一個月色嫵媚的夜晚,你一身性感,在從酒吧回客棧的路上,遇到了他。他酩酊大醉,爛泥一樣睡在街邊。你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他弄回了客棧。在他房裏,你像母親麵對自己少不更事的孩子,把他扶到床上,幫他脫鞋,還捏著毛巾給他洗了把臉。你關了燈,轉身將要離去,這時,你的手突然被他一把拽住。你萬分驚愕。還沒等你反應過來,他一把將你拖倒在床上,緊接著一翻身,如狼似虎般,死死地把你壓在身下。
你在他身下又撕又咬,拚命地掙紮。你很想告訴他,能不能不要這般粗暴。這一切都是徒勞的,他動物般凶猛,壓得你喘不過氣來。你死命的抵抗,反而激起了他強大的占有欲。他很快得逞了。他進入你身體的那一刹那,你望著頭頂天花板上搖搖欲墜的蜘蛛網,一陣陣暈眩。你無望地閉上眼睛,眼淚汩汩地湧。
完事後,他也許是真疲乏了,打了個酒嗝,倒頭沉沉睡去,還扯起了鼾聲。你一身酸痛,像散了架一樣,到處是傷。你睜大眼睛,縮在床角,惶恐不安地看著他。許久,你才緩過神來,忍不住從後麵抱住他,緊緊地貼在他的後背上,把自己軟化成一條魚。你輕輕摩挲著他強壯的胸膛,身體一陣痙攣。太長時間沒親近男人了,你鼻子一酸,禁不住又是淚光瑩瑩。
空氣中,殘留著你的體香味,他的汗臭味,你體液的味道,他體液的味道,還有他滿身的酒氣和屋裏的黴腐味。這些味道交叉融合在一起,最終成了一種讓你癡迷的綜合氣息。你喃喃自語:有男人,真好。
借著窗外的月色,你細細打量著他的臉。這是一張滿足的臉,棱角分明,嘴裏不時冒出幾句孩子般的囈語。你拉過來一條薄毛毯,輕輕地蓋在他的身上。
窗外的街巷,在皎潔的月色下,渺無人影。隻有春風在空中細細地圈著漣漪,溫暖曖昧,又寂寞到傷感。
你抱著雙手站在窗邊,默默地望著。望了許久,你開始找自己的衣服。你想你應該離去。你想天亮後依然會晴日朗朗,仿佛夜的黑從不曾駐足過。
可是,你發現自己回不去了。內衣內褲支離破碎。這是前年在巴黎做訪問學者時,特意去香榭麗大街買的,價錢不菲啊。而那條更加昂貴的蕾絲裙,曾經是某人送給你的--過去一段美好時光的見證物--現在也左右分家,碎紙片一樣散落一地。
你憤怒了,徹底憤怒了。你嘴裏罵罵咧咧,從他衣櫃裏翻出一條肥大的襯衫,胡亂地套在身上,然後掏出手機,撥通了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