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戀了。
當阿雅氣喘籲籲地趕到老樹咖啡廳,剛剛落座,還未端起桌上的那杯藍山,就聽見死黨朵朵嘴裏蹦出了這四個字。
朵朵側身坐著,病懨懨地,單手支著下巴,望著樓下螞蟻一般行色匆匆的人群發呆。她的目光憂鬱而空洞。
阿雅拿起小勺,在杯中輕輕地劃拉著咖啡,攪起一層層細小的漣漪。冬天的陽光,穿過落地玻璃窗,慢慢地爬了進來。阿雅小心地問,傷了?
朵朵有氣無力地說,傷了,但不疼。我愛上了一個男人,大我十二歲。
阿雅一愣,咯咯地笑了,說,傻瓜,年齡不是問題,人家楊振寧和翁帆都敢結婚,你怕什麽?
關鍵是楊振寧死了老婆,而這個男人有家室。
搶唄!女人本身就是食物鏈上的可憐蟲,弱肉強食,優勝劣汰,你不搶別人的老公,別人就會搶你的老公。他要是愛你,自個兒會離婚的。他如果不離,你又何必自尋煩惱?
你不知道,這是一個極品男人。他不可能離婚,非常愛他的老婆和家庭。再說了,我也不想為難他。
阿雅端起咖啡,輕輕地抿了一口,知趣地閉上了嘴巴。她了解她這個死黨。朵朵是個漂亮的女孩,心高氣傲,向來素麵朝天,拒絕化妝,也從不染發燙發,永遠都是一頭烏黑飄逸的長發,瀑布一樣垂在腰際。她喜歡穿非白即黑的粗布衣服,看似樸素,其實都是價格不菲的手工縫製的名牌貨。朵朵私下對阿雅說,我這個布衣女子,連一個男人都沒碰過,我的心裏,裝不下平庸的男人。
這個男人,到底是什麽毒藥?竟然讓這樣一個布衣女子為之癡狂,病成了林妹妹。阿雅上了一趟洗手間後,按捺不住內心的好奇,對朵朵說,我已經洗幹淨了耳朵,現在想恭聽你的故事,看看是哪個倒黴蛋瞎了狗眼?
朵朵點燃一支細長的煙,狠狠地吸了一口,像要把那個男人全部吸進肺葉裏,吸進心髒最安靜的地方。煙霧嫋嫋中,朵朵說,他是我這次在麗江旅遊時認識的。從第一眼看到他,我就知道,這次,我被子彈洞穿了,徹底陷進去了。
阿雅急切地問,他帥嗎?
不帥!我不喜歡帥氣的男人。他個子不高,細瘦,全身透著一種讓人癡迷的氣息。說到這裏,朵朵停頓下來,眼睛茫然地望著半空中,似乎在努力尋找那種氣息。
憂鬱。對,幹淨的憂鬱,就像我們現在喝的藍山,苦中帶甘。朵朵指著麵前的咖啡興奮地說,我和他住在同一客棧,第二天早上,整個客棧空蕩蕩的,大家都去看梅裏雪山了,我看見他躺在走廊的搖椅上,曬著慵懶的陽光發呆。我就是被他身上那種幹淨的憂鬱所吸引,像著了魔一樣,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他不是很健談,但很有趣。聊著聊著,我靠在他肩膀上睡著了。那一刻,仿佛就是天荒地老。晚上,我們住一塊兒,他一個床,我一個床。
阿雅忍不住插話問,你們就沒那個?
哪個?為什麽非要那個?我們像一對老夫老妻,在一起整整一個禮拜。秋天的麗江,碧藍的天空,漂浮著聖潔的白雲,我們依偎在雕梁畫棟的青瓦房簷下,品著清香的茉莉花茶,對飲遠方蒼藍的雪山,醉得不省人事。他像個孩子一樣躺在我的懷裏,給我講述他在農村的童年,他求學的經曆,他內心的孤獨,他不是很成功的事業,以及他心愛的妻兒。他還說他也是那樣,從第一眼看到我,就感覺前世來了,感覺我就是他的前世。這種感覺從沒有這樣明確過。如果他未婚,他會很認真地考慮和我結合。他說這句話時,我幸福地流淚了,知道這是對一個女人最高的讚美。我說,如果現在時光倒轉五百年,是古代該多好啊。他傻乎乎地問為什麽。我說,如果是古代,我心甘情願給你做妾……
一個禮拜後,分手時,我們沒說再見,也沒留下電話號碼和其他任何聯係方式。甚至,我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啊?阿雅不由驚叫,太不可思議了。
其實,我們都知道,彼此隻是過客,是旅人,是天涯盡頭的一場夢,真實,不能觸碰。留一份記憶,美好的,深藏內心,在這個利來利往的世上,已經知足了。
阿雅沉默了,問朵朵要了一支煙,點燃後拚命地吸著。半天,說,真羨慕你,你至少還有一個柏拉圖來取暖,還被子彈洞穿過一次,還活過一回。我呢,早早地把自己嫁了,拖兒帶女,每天在庸庸碌碌的生活裏虛耗。隻有到年末,內心才會一驚,原來一年又是這樣悄無聲息地死了。
朵朵苦笑了一下,別過臉,眯縫著眼睛,去看窗外冬日的陽光。冬日的陽光,涉世未深,鮮嫩地打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