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看了看X光片,口氣肯定地說,骨折,第二關節上方1厘米處骨折。
小美的心驟然緊了一下,臉上抽搐著問,那怎麽辦?
接骨,上夾板。
錢多少都不是問題,我不想讓溫暖遭太多罪!您行行好,有沒有其它辦法?小美對醫生哀求著。
醫生雙手一攤,抱歉地說,沒有,就是接骨後也有可能會瘸腿。
溫暖真可憐,都是媽媽不好!小美撫摸著溫暖的頭喃喃自語,淚水在眼眶裏直打轉。小美吩咐同來的未婚夫,你幫一下醫生的手,我實在是不忍心看。還沒等未婚夫同意,小美雙手捂著臉跑出醫院,身後傳來溫暖嗚嗚不止的慘叫,小美哇地一聲哭開了。
必須交代一下,溫暖是一條小狗,小美心愛的狗。小美以前不太喜歡貓啊狗啊這類寵物,覺得養起來很費時間和精力,她連自己都照顧不來,哪有這份閑心。
年前的一個深夜,小美在酒吧裏瘋完後,回家的路上遇到一條流浪狗。這狗蜷縮在路燈下,小小的身體在刺骨的寒風裏瑟瑟發抖,嗚嗚地哀鳴著。正在失戀的小美覺得這狗很可憐,像自己。小美把它抱在懷裏暖了一會,拍拍它的頭說,小乖乖,回家去吧,再見。可是,這狗不走,不但不走,還緊緊地跟著小美。跟了好一段路,小美的心徹底軟了,一把抱起它,像抱自己,抱回了家。
小美給它取了個名字--溫暖。小美的解釋是相遇在最寒冷的深夜,它的名字應該叫溫暖。溫暖的到來,讓小美孤單的生活開始充滿歡聲笑語。溫暖極通人性。小美上班了,它安安靜靜地呆在家裏,自己吃自己睡自己爬到馬桶上撒尿。小美下班了,溫暖滿地亂躥,給她叼拖鞋找遙控器,變著法子逗她開心……
小美對她的閨中密友自詡是溫暖的媽媽,而溫暖則是她家飛揚跋扈的小公主。
小美談了一個男朋友,對方不喜歡養狗,結果很快就吹了。再後,小美談男朋友第一句話就是問對方喜不喜歡溫暖,不喜歡就不要浪費時間。小美現在這個男朋友已經升級成未婚夫了,準備下個禮拜去海邊拍婚紗照時也帶上溫暖,因為他們是“三口之家”。
偏偏在這節骨眼上,頑皮的溫暖爬上書架摔了下來,摔傷了左前腿,這讓小美坐在醫院門口的台階上暗自垂淚。
天有些冷,冬日下午的陽光很陰鬱。陽光透過兩幢高大的建築物之間的縫隙,折射在小美的身上,如一束光柱,窄窄地,一米來寬。小美坐在陽光裏,抱著雙膝埋著頭,一個勁地埋怨自己平日對溫暖太放任自流了,以致釀成今天的大禍。
一個老人拄著竹竿走了過來。老人是要飯的,衣衫襤褸,一臉愁容,手裏端著一個碗,碗裏放了幾張五毛一塊的紙幣和一些硬幣。老人看見了小美。老人步履蹣跚地上了台階,站在小美麵前,無聲地舉了舉碗,碗裏的硬幣咣當作響。
小美抬起頭,淚眼迷茫地望了一眼老人,又把頭埋下了。
老人沒有言語,等了一會,見小美沒有動靜,便沿著那一米陽光鋪成的路,一步一個台階,在一根竹竿的幫助下顫顫巍巍地下去了。老人站在馬路的人行道上,舉目望了望左右,遲疑了一會,繼續沿街乞討下去。
老人走出陽光,走進了巨大的建築物的陰影裏。小美的心突然動了一下,抬起頭朝著老人大聲“哎”了一句,老人似乎沒有聽見,依然拄著竹竿向前走。
小美摸了摸兜裏,掏出了一張五元的紙幣,小美起身想去追老人。
這時,有人在身後拍了拍小美的肩,調皮地喝道,嗨!小美回頭見是未婚夫抱著溫暖,氣得擂了他一拳,嚇死我了--哦,溫暖怎麽樣了?
應該沒多大問題,醫生說半個月後就可以拆夾板。
那就好!溫暖疼嗎?來,媽媽抱抱。小美下意識地把錢揣進兜裏,雙手接過溫暖,在它臉上熱吻起來。
與劉若英相遇
你似乎從沒預料到,這輩子能和劉若英相遇。畢竟,劉若英是一個來自台灣的大明星,而你隻是一個普通的鄉下農婦。
你們相遇,是在一個秋天的下午。那天,陽光很好,你正在地裏拔蘿卜。遠遠地,公路邊停著一輛小車,一個穿黑色風衣的女子,戴著墨鏡,雙手插在口袋裏,立在路沿,酷酷的樣子,頗有興致地四處打量著。你當然無從知曉,她就是劉若英,那個當紅的大明星。
她站了一會兒,向車裏的人打了個招呼,便徑自向你這兒走來。田埂不寬,還有些溝溝壑壑。秋天的天氣很好,將田野曬得幹燥鬆軟。劉若英穿著高筒皮靴,走在田埂上,輕盈的身影,像一隻美麗的蝴蝶。但在你眼裏,她隻不過皮膚白皙,衣著光鮮,和很多城裏人一樣。你知道,順著這條公路,往山裏走個十多公裏,有一個很大的水庫,很多城裏人喜歡去那裏度假。這樣吃了飯沒事幹的城裏人,你見的多了。所以,你漫不經心地瞅了一眼後,繼續低下頭專心拔你的蘿卜,你甚至沒去想,她是不是來找你的,或者找你幹什麽。
你肯定不知道,在對方眼裏,你是幸福地活在一幅油畫裏:金燦燦的秋陽,背景是一抹如黛的群山,你紮一條藍色的頭巾,正在空曠無垠的田野上拾掇蘿卜。遠處,有人在燒稻草,嫋嫋炊煙雲朵般升起,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熟悉的草木灰的味兒,瞬間點燃了她兒時的記憶。
大姐,你好--她站在你家的田埂上,摘去墨鏡,笑盈盈地看著你。你好!你有點不習慣地回道。你確實遲疑了一下,一種受寵若驚時的不安於心頭一閃而過。你見過很多城裏人,但像這樣友善熱情的,你還是頭一次遭遇。
接下來的時間很愉快。你選了兩個鮮嫩的蘿卜,在旁邊的小溪裏洗幹淨,遞給了她。她則在田埂上找了處幹淨的地方坐下,剝下一截長長的蘿卜皮,一邊吃一邊和你聊天,高興地手舞足蹈。你在離她不到兩米遠的地裏,手裏忙著活兒,和她說說笑笑,像一對熟稔的姐妹。
聊著聊著,你才知道她剛才叫你大姐虧待了你。你們同歲,隻是你灰頭灰臉,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大十來歲,她卻比實際年齡小十多歲。一個農事操忙,一個養尊處優,使一對同齡人在外表上成了兩代人了。你作為女人,忍不住從心底發出嘖嘖地感歎聲,歲月太無情了。她的聲音,醇厚,酥軟,又不是那種讓人起雞皮疙瘩的嗲味。你問,你不是本市的吧?她則淺淺地笑,說,我是台灣的。
哦,怪不得你聲音這麽好聽呢。你也跟著笑,露出一口好看的潔白的牙齒。你當然不知道她因為聲音而外號叫“奶茶”,更不知道奶茶是什麽意思。在你的眼裏,世界上隻分為城裏人和鄉下人,有錢人和窮人。城裏人離你的生活很遙遠,更別說她這個有錢的台灣人了。你起身看了看麵前剩留的蘿卜地,想,加把力,趕在天黑前,把這裏拔完,明天還有明天的事呢。
臨走時,她喚助手拿來照相機,說要和你合影。她親昵地摟著你時,你心不在焉地笑著。你在想身後那一大堆蘿卜,今晚一定要洗出來,明天拉到城裏,趁著鮮嫩勁兒,應該可以賣個好價錢的。
照完相,她一個勁地誇蘿卜清甜可口,又問助手要了一張票,客氣地說,今晚在市體育館有演出,送一張嘉賓票給你,大姐你一定要去。你接過票,順手塞在口袋裏,懵懵懂懂地點頭,說,一定去,一定去。
你終於趕在天黑前,將地裏的蘿卜用板車拉回了家。做好飯,喂了豬,關了雞,然後和丈夫在院裏的水井旁洗蘿卜。一邊洗一邊和丈夫說下午的事情,說著說著,你突然怔住了,在身上擦了擦手,從口袋裏掏出那張票,對著燈光瞅,娘哎,這張票1280元!
還有四十分鍾開演,還來得及。你忙招呼丈夫鎖上家門,發動農用車。你丈夫是個老實人,向來對你百依百順。黑黢黢的山路上,農用車風馳電掣,心急火燎地向市區駛去。老天,什麽演出,要一千多塊錢,這得多少車蘿卜呀?黑暗中,你的心裏充滿了無限憧憬。
體育館人山人海。
你讓丈夫在外麵等你,丈夫有些不滿,嘟著個嘴,卻不敢說話。你臉一紅,對丈夫悄聲說,回去後,我們爬花花山,把你累死。丈夫咧嘴笑了。花花山,是你們村後的一座山,“爬花花山”,則是你們夫妻之間的暗語。
一個城裏的男人在門口攔住你,說出一千塊錢買你的票。你猶豫了一下,咬咬牙,甩開那男人的手,隨著人流進去了。檢票的看了你半天,然後畢恭畢敬地把你領到一大堆省市領導中間坐下。你很後悔今晚沒有好好打扮打扮,你怕給她丟臉,因為看著周圍森林一般的海報,你知道她叫劉若英,是個唱歌的有錢的台灣人。
你激動不已,能夠和一大堆省市領導坐在一起,觀看本市成立20周年的大型演出晚會,這輩子沒有白活啊。
舞台上五光十色,各路人馬粉墨登場。呐喊聲,歡叫聲,海嘯般將你吞沒。你對誰都不感興趣,一眼不眨地盯著舞台,期待著她的上場。
一個小時過去,你的倦意漸漸襲了上來,你強打著精神,繼續等待。一個半小時過去,你哈欠連天,眼皮越來越沉。兩個小時過去,在觀眾山呼海嘯的尖叫聲中,作為壓軸節目,劉若英一襲白裙,美麗動人,唱響了她的經典作品《為愛癡狂》。
這時,你的頭微微仰著,嘴巴張得窯洞一般大,靠在舒適的嘉賓席上,鼾聲震天地睡著了。
§§輯三 幸福的子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