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作家老李老打電話追我,問認不認識公安局的人。我說認識有屁用,你那事我幫不上忙,你別狗拿耗子--多管閑事。老李囁嚅道,怎麽是多管閑事呢,你可不能這樣說。
唉,老李一個兒時玩大的同村夥伴--老憨,在我居住的這座城市做建築工,一年到頭在工地上累死累活,好不容易趕在春運前,求爺爺告奶奶,工頭總算結清了工資,卻在臨上火車前被歹徒逼到牆角,洗劫一空。
兩萬塊啊,整整兩萬塊血汗錢,就被這天殺的挨槍子的刀剮的搶去了!老李在電話裏惡狠狠地罵道。
我忍不住笑了,說,狗屁!罵如果可以解決問題,可以幫你老憨尋回錢,我請一夥人去罵好了。
老李苦笑,笑完,又開始祥林嫂般地絮叨,這派出所是幹什麽吃的,報案都一個多禮拜,就是不見動靜。
我說,人家派出所也不容易,就那麽點警力,管著十多萬外來人口。我幫你找了派出所。人家指著一大堆卷宗,為難地說這是小案子,又沒有明確的破案線索,自認倒黴吧,誇張點說,這和在大街上被搶了手機差不多。
估計老李聽後是一副苦瓜臉。他說,娘哎,這可是兩萬塊錢,怎麽是小案子?
我隻好解釋,兩萬塊錢擱你老家是巨款,在這裏隻能算小錢,有錢人的一頓飯錢而已。
老李悻悻地問,就沒其它法子了?
我一臉無奈地說,如果是上百萬,派出所肯定會成立專門的破案小組。要是你的老憨丟胳膊斷腿了,他們也應該會重視。
老李感慨,如果可以換,我想老憨肯定願意拿條胳膊甚至性命來換這兩萬塊錢的。你要知道,老憨一家老小盼星星盼月亮,盼了一年多,家裏正等米下鍋呢。老李又不死心地問,真沒法子了?老子在你那座城市隻認識你一個朋友。
我想了想說,法子倒有一個,我給你講一個在我家鄉流傳很廣的故事吧--
大概是民國時期,一位上麵來的夫人,在省城一幫官員的陪同下,從南昌去廬山避暑。中途,路過我們鎮時,夫人內急。很急。無奈之下在路邊找了個公廁。你要知道,我們那裏所謂的公廁,就是一個茅坑,上麵搭幾塊木板,臭氣熏天。當地人民早習以為常,可是夫人金貴啊。她站在廁所門口猶猶豫豫,磨磨蹭蹭,最後可能是憋不住了,一捂鼻子跑了進去。夫人出來時,臉色很難看,半躺在小車裏直說頭暈,還嘀咕了一句:你們這裏的衛生怎麽搞的嗎?陪同的官員坐不住了,上廬山後,打電話罵人,從行署、縣一直罵到我們鎮,把我們鎮長嚇得半死。鎮長考慮到夫人返程還會經過這裏,就號召全鎮人民大洗廁所。媽的,又是挑糞又是消毒,整整折騰了三天。
可是,夫人沒來。據說人家下山後直接去了武漢,從那裏坐飛機走了。
老李聽了我的故事,深有感觸,沉默了半天,突然怪聲怪氣地尖叫,你們這裏的治安怎麽搞的嗎?
我大笑,隔著電話想象著老李叉腰橫眉的樣子,說,你這樣會把人家嚇壞的,人家就是破不了案,也會自己偷偷把錢墊上。
我又說,可是我們都是螞蟻。
老李無語,默默地把電話掛了。
兩天後,一個月光極好的深夜,我又接到老李的電話。老李說,我想自己把錢墊上。
我吃了一驚,大罵,不會吧,你他媽的是不是瘋了?
老李幽幽地說,你不知道,我們老家地處大西北,是你難以想象的窮。我上高中前,除了出生外,沒有洗過一個澡。在我們那個鄉,我是唯一的高中生,是鄉親們的驕傲。現在我是狗屁作家了,在他們眼裏,我無所不能,天天和中央首長在一塊兒握手、吃飯,進出小車伺候。老憨也是實在沒轍兒才找到我的,我不想讓他們失望。再說了,老憨還欠著一P股債,沒了這筆錢,幾個娃兒都要失學的。他們一家正盼著過個好年。
我聽了心情沉重,轉而又說,你自己也不寬裕,靠幾個稿費,還得養活一大幫人。
老李歎了口氣,說,我多寫點就是了,實在不行,就賣自己,寫點黃的,那玩意可以多掙幾個。我之所以告訴你,是想讓你配合我一下。
我問,怎麽配合?
你幫我把這錢給老憨,就說你公安局的朋友抓獲了歹徒,把錢追繳回來了。老李不放心地叮囑我,你千萬別露餡,對著老憨,要給足我麵子。老憨現在還在工地上眼巴巴地等著我的好消息呢。
我凝望著窗外城市上空皎潔的月光,哽咽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