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佬,走村串戶,賣豆腐的。
豆腐佬真名不詳,反正十裏八村都買他的豆腐,都這樣叫他。他四十歲開外,高大魁梧,卻相當怕老婆。他老婆--豆腐婆,模樣秀氣,身材婉約,卻凶悍如虎。這個家是豆腐婆的天下。豆腐婆愛財如命,向來把錢袋子盯得很緊,就連豆腐佬平日唯一的花銷--抽煙,也要經她批準。通常,豆腐婆在批發市場買好一整條,然後按根數發給丈夫,每次都是五根,一邊發還一邊咒:“抽死你!抽死你!”
豆腐佬每天賣豆腐,都是在天麻麻亮時就出門了。他挑著滿滿的一擔豆腐大步流星,先奔個十來裏路,然後往回走,沿途叫賣起來。日上三竿,大概十點鍾左右,他便挑著個空擔晃晃悠悠地回來了。
這天,太陽剛剛睡醒,他就推開了家門,風塵仆仆的,把正在夢裏數錢的豆腐婆驚了一跳:“這麽早?”
豆腐佬擱好擔子,洗了把臉,說:“今天遇到一個村,不曉得是什麽鬼地方,家家戶戶張燈結彩,過年一樣熱鬧。一擔豆腐,一下子就賣光了。”
“哦。”
再睡。
日上三竿。鼾聲震瓦。豆腐佬突然感到耳朵鑽心般地疼,慌慌張張地爬了起來,隻見豆腐婆雙目怒睜,揪著他的耳朵喝問:“這是怎麽回事,你碰到鬼啦?”
豆腐佬嗷嗷地直嚷痛,甩開老婆的手,迷迷糊糊地問:“怎麽怎麽回事?”
“你自己看!”豆腐婆扔過裝錢的書包。
豆腐佬打開一看,頓時傻了--書包裏除了一些零鈔,其它全是錢紙!七月半燒給死鬼用的錢紙!上麵赫然印著“冥國銀行”的字樣。
他今早賣豆腐收的全是錢紙!
“我……我……”豆腐佬嚇得半天合不攏嘴,僵在那裏。
豆腐佬的表情把豆腐婆也嚇住了,她看出來自己丈夫不是開玩笑。真碰到鬼了?她猶豫了一下,出門一路小跑,把名震四方的蘇神婆請到了家裏。
問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後,蘇神婆立馬換了個人樣。隻見她手裏舉著個鈴鐺,嘩棱棱作響,東搖搖,西晃晃,歡快地跳來跳去,同時口裏念念有詞,聲音忽高忽低,有時如火車隆隆般氣吞山河,有時如蒼蠅嗡嗡般幽咽低語。抑揚頓挫間,她時而表情豐富,時而麵目僵直……
看熱鬧的左鄰右舍圍了一圈,伸著個脖子斂聲靜息。
蘇神婆朝東方作揖,嘴裏連聲稱謝,然後忽地全身一哆嗦,席地而坐,閉目如佛。片刻,她才徐徐睜開雙眼,恢複了平常的模樣兒。豆腐婆趕緊把早沏好的一碗茶端了上來。蘇神婆擦了擦臉上的汗,喝了幾口茶,問:“今天初幾?”
旁人答:“農曆四月十七。”
“對了,四月十七!陰府第十殿閻王--轉輪王的生日。轉輪王是個大官,專管鬼神的投生。各路小鬼為了拍他的馬屁,讓自己有個好的投生,每年這時都是張燈結彩,為他慶祝。你的豆腐就是被東邊的小鬼買去敬奉他老人家了。”
“啊?”
“唉,也怪你自己!豆腐佬,你好好想一想,前幾天路過東邊的墳山崗,你是不是吐了幾口痰?”
豆腐佬認真想了一會,紅著臉小聲承認:“是。”
“對嘛,人可以得罪,但鬼不能得罪!這次我幫你求了情,他們答應看在我的麵子上不再難為你了。”
蘇神婆直起身,自己撿了六塊豆腐(是別人做酒席事先預訂的,還未來得及取走),從身上摸出個紅色的塑料袋裝上,說:“這個我拿回去,煮點豆腐湯給孫子喝。”臨出門,又交待豆腐婆說:“鬼的錢你也敢收?趕緊燒了,給鬼送回去!”
豆腐婆唯唯諾諾,千恩萬謝。
這事到此結束。
第三天,也是農曆四月十九,一大早,豆腐佬在閣裏楊村叫賣豆腐,走到寡婦春娘家門口,被春娘拉進了裏屋。
春娘問:“母老虎沒發現什麽吧?”
豆腐佬把手伸進春娘的衣領,一邊摸魚一邊得意地說:“發現個屁,蠢得跟豬一樣!”
春娘發出母雞般咯咯地笑聲:“那好,明天你再送我擔豆腐,我外甥女結婚要用。”
豆腐佬嚇得趕緊把手縮了回去,驚慌失措地說:“那不行!我好不容易才糊弄住那母老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