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兩年樓市跑火,買樓像買大白菜一樣熱鬧。這可把馬胡子他們樂壞了。樓盤好賣,就意味著活兒多,意味著不會拖欠工錢。
很少像今天這樣清閑,因為停電,大家下午美美地睡了一覺,到了晚上,電還是沒來。一群漢子坐在鋼筋堆上,就著月色喝啤酒,抽煙,聊天。
聊天自然是聊老家,東家長西家短。聊完老家,便聊城裏。聊城裏的娘們越穿越低,低得都看見屁眼了。聊城裏的爺們越來越不像爺們,走個半裏路,就喘得像驢一樣。聊完城裏,三五瓶啤酒也喝完了,便無話。大家卻毫無睡意。趙小三對馬胡子說:“叔,要不你給我們講個故事吧。”
“對,馬胡子,你給我們講個故事吧,來黃一點的!”旁人跟著起哄。
馬胡子舉起啤酒瓶,咕咚兩口,伸手抹了抹胡子上沾的酒液,笑眯眯地說:好,那我就給大家來一段--
有一位農民老大爺在城裏搞建築,當然不是我們澆樓麵的。一天晚上收工後,他想出去看看新鮮。七拐八拐,來到一幢摩天大樓下。他在心裏感歎,我的乖乖,這樓真氣派,都可以摸到嫦娥的奶子了。我得數數有多少層,回去好跟村裏人說說。
這位農民老大爺正數著呢,來了一個保安。保安問,你數什麽?老大爺答道,我數一數這樓有多少層。保安說,哎喲,這城裏可不像你們鄉下。隨便數人家樓房要罰款的。你數了多少層?老大爺支支吾吾,我……我數了18層。保安凶神惡煞地說,數1層罰10塊,你數了18層,就得罰180塊。你是罰款啊,還是跟我上派出所?老大爺傻眼了,顫巍巍地從口袋裏摸出100塊錢,說,這是下班前工頭發的的夥食費,就這麽多。保安喝斥道,以後老實點,這次就算放你一馬。
保安走遠後,農民老大爺撲哧一聲笑了,低聲嘀咕道,切,城裏人真傻。其實我數了23層,少報了5層。這家夥更傻,也不知道搜搜我身上,我口袋裏還有100塊錢呢。
馬胡子很會講故事,中間的對白,尤其那個農民老大爺的話,被他用方言模仿得惟妙惟肖,讓人忍俊不止。但是,沒有一個人笑。大家低著頭抽煙喝啤酒。
突然,馬胡子聽見蟋蟋洬洬的啜泣聲,仔細一瞅,趙小三的眼淚像河水一樣在月光下流淌。馬胡子有些緊張了,忙問:“三,你咋啦?”
趙小三抹了抹眼淚,強擠出一絲苦笑,說:“叔,這個不怪你。你不知道,這個故事我聽了很多次,每次都忍不住想哭。”
“為啥?”
“那個農民老大爺,其實就是我父親。他曾經因為數樓,被一個狗雜種的保安敲詐過100塊錢。”
馬胡子大吃一驚,又問:“那他老人家現在可安好?”
趙小三點燃一支煙,吸了幾口,望著月亮發呆,半天,幽幽地說:“他一大把年紀,還在工地上流血流汗。上個月,不小心從腳手架上摔了下來,走了。”
大家誰也不說話了。紗一般輕柔的月光下,一群漢子悶著頭,抽煙的抽煙,喝酒的喝酒,偶爾,抬頭望幾眼四周。
這是一個位於郊區的樓盤,一邊是淩亂的建築工地,一邊卻迫不及待地住進了一些人家。一幢幢高大的樓宇,仿佛被灑上了一層銀粉,將月亮簇擁在懷裏。萬家窗口,星星點點的燭光,螢火蟲般閃著,成了無數個小格子,梯田一般蔚為壯觀。
馬胡子淚光閃動,說:“你知道他老人家為什麽要去數樓嗎?”
趙小三說:“他想他兒子在城裏有一個家。他想想象一下他兒子住多高,住哪一格子。”
大家又沉默了。
許久,有人說:“我想住28樓。要不,我們數一數,看在哪兒。”
又有人忍不住笑了:“你就不怕保安罰我們款?28樓可得罰280塊錢呢。”
“怕個球,哪個保安不是農村娃?若是真來了,把他揍趴在地上喊爺爺!”話音一落,大家都笑了,趙小三也忍不住笑了。馬胡子霍地站起來,說:“好,那我們數一數,一比起,開始--1,2,3,4,5……18,19……”
一群漢子整整齊齊,小山一樣站在鋼筋堆上。他們一邊用手指點著,一邊目光癡癡地往上爬,聲如春雷。他們的聲音,在月下,在樓宇間,久久回蕩。
有人提醒道:“不對,數錯了,不是24層,是23層,剛才數快了一下。”
“那就重新來一遍。”
“1,2,3,4,5……18,19……”
這時,從對麵8樓探出來一個腦袋,一個女人怒氣衝衝地罵道:“臭打工的,發什麽神經,半夜裏瞎嚷嚷,還讓不讓人睡!”
馬胡子一聽,就火了,回罵道:“我們是臭打工的,你以為你買了個房,就有什麽了不起呀,狗日的!”
“對!罵她個狗日的。”
那女人一看這陣勢,驚得趕緊關了窗戶,退了回去。
“操,怕個球,繼續數。1,2,3,4,5……18,19……”
沒過多久,遠遠地駛過來一輛小車。車頂上,警燈一晃一晃,紅藍兩色旋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