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和一個叫馬原的家夥有關。
馬原是個寫小說的,著書立說,偶爾會在報紙上混幾個小錢買酒喝。一天,馬原在晚報副刊上發表了一篇文章,裏麵引了一個故事:
一個瘋子以要飯為生,常有人圍觀他。一個圍觀的人滿懷幽默地說:“瘋子,你行個禮,我給你一塊錢。”
瘋子想也不想回答一句:“我再行個禮,你還給我一塊錢嗎?”
就這麽一句貌似繞口令的傻話,馬原下筆萬言,從古代禮儀到西方哲學,談古論今,剖析出五個層次,最後還溯源到中國哲學道和禪宗的精髓。一言概之,這是為瘋子寫的一封表揚信,或一首讚美詩。
一個有錢人讀了此文很不高興,心裏忿忿不平地罵道:從牛糞裏分析出茅台酒的醬香,這不扯淡嗎?現實生活中,怎麽會有這種機智幽默的瘋子?瘋子這等深沉,就不是瘋子了,更不可能去要飯,去大學裏教書都是大炮打蚊子。牛糞永遠是牛糞,再他媽的香,也不可能是茅台酒飄的那個味兒。
有錢人罵完,覺得不解氣,隨手給馬原發了個郵件,陳述了自己的質疑。有錢人當時很無聊,洋洋灑灑千言,最後還反問馬原:麵對瘋子的一句破話兒大力褒揚,難道你也瘋了嗎?
很快,馬原回複:你說呢?
有錢人更不高興了,老子給你寫了一千多個字,你才回複了一句話,連標點符號加一塊才四個字,你不就是一個破作家,有什麽了不起的?馬原的矜持,激怒了有錢人。有錢人決定去現實生活中尋找證據,以此證明馬原的荒唐。有錢人平日沒什麽事兒幹,的確很無聊。
有錢人兜裏揣了一捆錢,開著車出去尋要飯的。有錢人較真了。
在十字路口等紅燈時,一個老頭兒,衣衫襤褸,挨個兒在討錢。有錢人搖下車窗,熱情地招呼老頭兒:“瘋子,你行個禮,我給你一塊錢。”
老頭兒看著有錢人,目瞪口呆,一會兒緩過神來,棄下手裏的盤子,拔腿逃之夭夭。有錢人微微一笑,自言自語道:“馬原同誌,你說呢?”
有錢人把車停在商場門口,剛下車,就有老婆子上前來討錢。老婆子一手拄根竹竿,一手端著個齜牙裂嘴的鐵盤子,幾枚硬幣在裏麵咣當作響。有錢人笑嗬嗬地說:“瘋子,你行個禮,我給你一塊錢。”
老婆子一怔,扭頭便走,一邊走,一邊不時偷眼瞅有錢人。有錢人微微一笑,自言自語道:“馬大作家,你說呢?”
有錢人經過地鐵隧道,看見一個賣唱的小姑娘。小姑娘盤腿坐在地上,彈著吉他,看著眼前的人來人往,歌聲悲切。小姑娘腳前擱置了一個打開的吉他盒,裏麵有一些零散的紙鈔和硬幣。有錢人蹲下身,和藹地對小姑娘說:“瘋子,你行個禮,我給你一塊錢。”
小姑娘手裏的吉他停了,剜了一眼有錢人,繼續彈唱起來。有錢人怕她沒聽清楚,又重複了一遍。小姑娘毫不理會,閉上眼睛,一臉厭惡的表情。有錢人微微一笑,自言自語道:“馬瘋子,你說呢?”
讀過馬原這首“瘋子讚美詩”的人,除了這個有錢人不高興外,還有一個瘋子也很生氣。
瘋子跳起腳來罵道:“這個書生,胡編亂造。世界如此冷漠,生活如此操蛋,怎麽會有這麽仁慈的上帝?”
瘋子罵完,也像有錢人一樣給馬原發了個郵件,也反問馬原:你本身就是一個瘋子,對吧?
很快,馬原也回複:你說呢?
瘋子更生氣了,換了一身破爛衣衫,往臉上抹了些灶灰,端著一個破碗出門了。瘋子的家境其實挺不錯,完全不用去要飯。瘋子也較真了。
瘋子每遇到一個人,都是一臉虔誠地問道:“我給你行個禮,你給我一塊錢,好嗎?”
一個少婦聞言,花容失色,疾步離開。
一個胳膊上紋了青龍的壯漢皺了皺眉,喝斥:“欠揍是吧?滾!”
一個正在跳街舞的90後聽了,對瘋子一鞠躬,嬉皮笑臉地說:“還是我給你行個禮,你給我一塊錢好了。”反而把瘋子嚇壞了。
瘋子一邊孜孜不倦地詢問路人,一邊在心裏有一下沒一下地罵馬原:馬屁精……馬蜂窩……馬瘋子!
就像天宇間的兩顆流星,隻要是相向而行,無論距離多遠,都有會師的那一天。城市不大,因為幹著同一件事兒,三天後,有錢人和瘋子在市民廣場相遇了。
相遇時,瘋子坐在噴泉池邊,神情沮喪。他手裏的破碗,空空如也。瘋子聽見有錢人問他:“瘋子,你行個禮,我給你一塊錢。”
瘋子啪地站了起來,激動地搶答:“我再行個禮,你還給我一塊錢嗎?”
有錢人和瘋子禁不住同時心花怒放,暗歎:娘哎,原來世界上真有這麽回事啊!馬原啊馬原,你這家夥太偉大了!
有錢人抑製住內心的狂喜,掏出一張一百塊的,握著瘋子的手說:“瘋子,你行100個禮,我給你100塊錢。”
瘋子想也不想回答一句:“我再行100個禮,你還給我100塊錢嗎?”
有錢人很爽快地答應:“你再行100個禮,我再給你100塊錢。”有錢人洋洋得意地想:馬原,老子才不是你筆下的那種笨人。我這是以逸待勞,瘋子行100個禮,我才問一句話,爽!
瘋子接過100塊錢,雞啄米一樣對有錢人深鞠躬,還扯著嗓門吼數:“1,2,3,4……”瘋子兩眼冒光,興奮異常,聲音春雷一般在廣場上空飄蕩。
圍觀的人越聚越多,直至人山人海。大家不明白是怎麽回事,一邊瞧新鮮兒,一邊相互打聽:“他們怎麽啦?”
“不知道,你說呢?”
“倆瘋子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