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無所事事,特意轉到南京西路,去參觀老閑同誌的故居,憑吊一下他當年的風花雪月。
陰暗、滿是灰塵和黴味的房間裏,老閑吃力地彎下他肥碩豐腴的身軀,匍匐於地,在一個破舊的櫥櫃裏十八摸,摸到太陽西沉時,摸出了七瓶1989年產的四特酒。酒是極普通的玻璃瓶裝,連蓋子也是鐵製壓蓋,就像今天滿大街的啤酒蓋一樣。這酒俺熟悉。記得早年晃蕩在樟樹時,曾經一紮一紮(一紮12瓶)地買回來,把自己灌得不省人事,然後將一個個空瓶當炸彈一樣扔在樟樹空蕩蕩的午夜深處……
夕陽折射在老閑肥嘟嘟的臉上,使他的笑越發燦爛。他問俺,兄弟,你知道這酒當年是多少錢買的?
嗬嗬,太熟悉了,兩塊五一瓶,三十塊錢一紮,老子當年拿這玩意兒洗澡。
老閑又問,那你知道它現在值多少錢嗎?
聽他話裏透著的味兒,俺有些心慌了。俺知道老閑再沒出息,也不至於拿幾瓶破酒在俺麵前顯擺。俺有氣無力地說,多少?
市麵價是六百塊錢一瓶。他說這話時,一雙銅鈴大的眼睛在鏡片後麵眯縫著,搖頭晃腦地沉醉在身後漫天的霞光裏,好像麵對的不是當年一不小心撇下的幾瓶破酒,而是一座金山。
忽悠,繼續忽悠,反正俺現在不喝酒,更不可能出大血掏老本來買這幾瓶破酒,去懷舊一下當年的崢嶸歲月。俺在心裏狠狠地踹了他一腳:敝帚自珍!
這事兒並沒有結束。第二天晚上,在福州路,路過一家四特酒專賣店時,俺特意遛了進去,當著老閑的麵,幸災樂禍地打聽那幾瓶破酒到底值多少錢。
很顯然,對方的回答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無遮無掩地打在俺的臉上。對方說,可值姥姥錢了,最少不會低於五百五一瓶。
俺脆弱的心髒在痛苦地痙攣。娘哎,也就是說1989年產的四特酒,兩塊五一瓶,二十年後,現在值五百五,甚至六百了。那麽,俺當年喝了多少錢?如果把那些澆愁的玩意兒保存到今天,那應該是數十萬之巨吧?俺現在就不用天天風吹日曬地站在馬路邊引車賣漿了,除了養活黃臉婆和一地娃兒外,還足可以包養一個花姑娘滋潤一下自己。想到這裏,俺的腸子都悔青了。
半個月後,俺晃蕩在河南安陽街頭時,驚呆了。這個酒風剽悍之地,眾多店鋪裏,俺平生第一次看到如此之多的美酒,它們五顏六色,裝幀精美,酒瓶極富藝術特色和北國神韻。俺激動地想,如果買一車回去,二十年後,肯定是升值無限,那時,俺完全可以躋身於胡潤排行榜。即使以後不好出手,退一萬步講,俺還可以誘引一下老閑的饞蟲,將他的養老金掏個一幹二淨。
當俺抹去滿臉的仆仆風塵,指著俺傾家蕩產換來的滿屋子的美酒,得意地對老閑說,不好意思,兄弟俺一不小心發了。
老閑將俺先火車後汽車最後馬車運來的每一瓶酒仔細端詳後,說,趁早喝了吧,沒啥價值。
俺一聽急了,拽住他的衣袖問,你怎麽可以說沒啥價值呢?
老閑淡然地說,收藏白酒,包裝應該盡量選陶瓷或者瓦罐,而且一定得是高度酒,還得講究品牌。你瞧瞧,你買來的都是些啥?
俺一聽,眼前一黑,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