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胖,肉乎乎的,衣服穿在身上,像捆一隻肉粽。因為胖,他很少帶錢包,礙手礙腳,嫌麻煩,也不好看。事實上確實不好看,一件花T恤,一條牛仔褲,揣個錢包,鼓鼓囊囊的,特紮眼。他出門,一般手裏抓個手機,口袋裏掖個幾百塊錢,昂首走在大街上,麵對湍急的人流,目光如炬。朋友都說他像美國人,出門時四大皆空,一身清爽。他聽了,心情愉悅,一臉得意。當然,這是他幾年前的樣子。
幾年後的一天,他回故鄉,一個文友贈送自己寫的幾本書給他。文友很客氣,將書裝在一個文件袋裏。他當時沒太在意,握著對方的手,啊呀啊呀地表示感謝。
回到家,他還是沒怎麽在意,取出書後,順手將文件袋扔在車的後尾箱裏。直到有一天,他上銀行去取錢,因為數額不小,才恍然發現這個文件袋的好處。文友是政府的一個小官員,所給的文件袋是全市某年度經濟工作表彰大會的紀念品,藍豔豔的,尼龍布麵料光滑結實,提在手裏很輕便。他所在的城市治安不是很好,偷盜搶奪時有發生,他在車窗玻璃被砸了兩次後,痛定思痛,將各種真皮的手提包束之高閣,拎上了這個藍袋子。
藍袋子土裏土氣,但實用,裏麵可以放各種零碎:車鑰匙、家門鑰匙、行駛證、駕駛證、身份證、信用卡、手機、香煙、打火機、紙巾、零用錢,甚至避孕套。一個藍袋子,像一個百寶囊,徹底克服了他丟三落四的臭毛病。更重要的是,它不惹眼,可以遠離許多人的惦記。
自從用上了這個藍袋子,他發現菜市場的菜價降了不少。當然,這和他的穿著也有關係,他已經很少穿鮮豔的T恤和帶窟窿眼的牛仔褲,更別說油光鋥亮的進口皮鞋。他買菜不習慣討價還價,但不再是從口袋裏摸出幾張一百的讓人家找零,他隨身所帶的藍袋子裏,有的是零鈔。人家找他硬幣,他也不會像以前那樣拒絕,而是笑吟吟地扔在袋子裏,轉身遞給下一家。硬幣這玩意兒,確實礙事,擱在身上不僅沉,而且容易丟。有一次洗車,洗車師傅從座位底下和各個犄角旮旯裏摳出四十幾枚硬幣捧在他麵前,讓他著實大吃一驚。說起洗車,現在就省事多了,把各種貴重的物品一股腦掃到袋子裏,免去了以前左捧右拿的尷尬。
也有不愉快的事兒。
一次,他去找一個熟人。車停在大街上,穿過兩條小巷,站在一棟樓的樓下,他有些拿不準熟人的住處,便向一樓開雜貨店的老板娘打聽:老周是住這裏嗎?
老板娘看了他一眼,站在門口仰著頭對樓上喊:老周,三樓的老周,收電費的找你!
收電費的?他哭笑不得。轉而低頭看自己的打扮,一身打籃球用的無袖背心和短褲,一雙沙灘涼鞋,手裏提著一個汙跡斑斑的藍袋子。暈,還真不能怪人家有眼無珠。臨上樓時,他笑眯眯地對老板娘說:順便通知你一下,從下個月開始,每度電漲一塊二毛錢。
還有一次,他去參加朋友阿貴兒子的婚宴。剛剛走到酒樓門口,有人熱情地迎了上來,大聲招呼道:村主任來了,歡迎,歡迎!
阿貴忙跑過來糾正道:村主任還在路上呢,這個是夏老板。
他尷尬地撓了撓頭,從藍袋子裏掏出一個紅包遞給阿貴,自我解嘲地問那人:村主任有我這麽帥嗎?
盡管這樣,他對這個藍袋子依然是不離不棄,敝帚自珍。時間久了,袋子底下磨出了一個洞,他舉在手裏望了半天,對妻子說,你幫我補補吧。
妻子說:別補了,髒兮兮的,值幾個錢呀。他笑著搖搖頭,講了關於這個袋子的一些事情和好處。妻子打量了他半天,說:你老了。
老了?我才35歲呢。
對,老了。你不再講排場和麵子,也不在乎別人的眼光,而是追求實用,追求隨意,心態平和,這是一種成熟的老。
他知道妻子的話有些道理,但依然在心裏忍不住鬱悶地想:我是什麽時候老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