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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孟子(2)

  滕文公上

  滕文公為世子,將之楚,過宋而見孟子。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世子自楚反,複見孟子。孟子曰:“世子疑吾言乎?夫道一而已矣。成謂齊景公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顏淵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公明儀曰:‘文王我師也,周公豈欺我哉?’今滕,絕長補短,將五十裏也,猶可以為善國。《書》曰:‘若藥不暝眩,厥疾不瘳。’”

  “譯文”滕文公當太子時,去楚國,經過宋國,會見了孟子。孟子跟他說人性善良的道理,總是提到堯舜。太子從楚國返回,又去見孟子。孟子說:“太子懷疑我的話嗎?真理就隻這麽一條罷了。成曾對齊景公說:‘他是個男子漢,我也是個男子漢,我幹嗎要怕他呢?’顏淵曾說:‘舜是怎樣的人?我又是怎樣的人?有作為的人也可以像他一樣。’公明儀曾說:‘周文王是我的老師,周公難道會騙我嗎?’現在的滕國,如果把國土截長補短拚成方形,有將近方圓五十裏,還是可以治理成好國家的。《尚書》中說:‘如果藥吃下去全無暈乎乎的感覺,那就是藥力不足,他的病是好不了的。’”滕定公薨,世子謂然友曰:“昔者孟子嚐與我言於宋,於心終不忘。今也不幸至於大故,吾欲使子問於孟子,然後行事。”然友之鄒問於孟子。孟子曰:“不亦善乎!親喪,固所自盡也。曾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可謂孝矣。’諸侯之禮,吾未之學也;雖然,吾嚐聞之矣:三年之喪,齊疏之服,粥之食,自天子達於庶人,三代共之。”然友反命,定為三年之喪。父兄百官皆不欲,曰:“吾宗國魯先君莫之行,吾先君亦莫之行也,至於子之身而反之,不可。且《誌》曰:‘喪祭從先祖。’曰,吾有所受之也。”謂然友曰:“吾他日未嚐學問,好馳馬試劍;今也父兄百官不我足也,恐其不能盡於大事。子為我問孟子。”然友複之鄒問孟子。孟子曰:“然。不可以他求者也。孔子曰:‘君薨,聽於塚宰。粥,麵深墨。即位而哭,百官有司莫敢不哀,先之也。’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君子之德,風也;小人之德,草也。草尚之風必偃。是在世子。”然友反命。世子曰:“然,是誠在我。”五月居廬,未有命戒。百官族人可,謂曰知。及至葬,四方來觀之,顏色之戚,哭泣之哀,吊者大悅。

  “譯文”滕定公逝世,太子對然友說:“以前孟子在宋國跟我談過話,我在心中始終沒有忘記。現在不幸,遇上父親亡故,我想讓您到孟子那兒請教一下再辦喪事。”然友到鄒國向孟子請教。孟子說:“這個問題提得很好哇!父母的喪事,本當竭盡自己的心力。曾子說過:‘父母在世,據禮服侍他們;父母亡故,也據禮送葬,據禮祭祀,這就稱得上孝敬了。’諸侯的喪禮,沒有學習過;盡管如此,我卻曾經聽說過:守三年喪,穿縫邊的粗布孝衣,喝稀粥,從天子到百姓,夏、商、周三個朝代都一樣。”然友回國匯報後,太子決定守喪三年。宗族長輩和朝中百官都不肯,說:“我們同一個祖宗的魯國曆代君王都沒有守過三年喪,我們滕國曆代君王也沒有守過三年喪,到了你這代卻違反常規,這不行。況且《誌》這本書上說:‘喪事祭事按祖宗規矩辦。’所以說,我們這個意見是有依據的。”太子對然友說:“我過去沒有好好學習請教,隻喜歡騎馬舞劍;現在親戚百官對我不滿,恐怕我難以在喪事中做到盡心盡力了。您再替我問問孟子吧。”然友又到鄒國問孟子。孟子說:“唔。這事是不能求於他人的。孔子說:‘君王去世,太子把所有政務都交付給宰相,喝粥,麵色深黑,到孝子的位子上哭喪。這樣,大臣官吏,沒有誰敢不悲哀,因為太子帶頭哭了。’身份高的人喜好什麽,身份低的人一定喜好得更厲害。君子的德像風,小人的德像草,風吹到草上,草一定會隨風向而倒伏。這喪事關鍵在於太子。”然友返回滕國將孟子的話作了匯報。太子說:“不錯,這事的確決定於我。”於是太子在守喪窩棚裏住了五個月,沒有發布什麽禁戒和命令。親戚百官很讚成。都說太子懂禮。到了安葬那天,四麵八方的人都來觀看。太子神色的悲戚,哭泣的哀傷,使吊喪的人感到很滿意。滕文公問為國。孟子曰:“民事不可緩也。《詩》雲:‘晝爾於茅,宵爾索;亟其乘屋,其始播百穀。’民之為道也,有恒產者有恒心,無恒產者無恒心。苟無恒心,放辟邪侈,無不為已。及陷乎罪,然後從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為也?是故賢君必恭儉禮下,取於民有製。陽虎曰:‘為富;不仁矣;為仁,不富矣。’”夏後氏五十而貢,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畝而徹,其實皆什一也。徹者,徹也;助者,藉也。龍子曰:‘治地莫善於助,莫不善於貢。’貢者,校數歲之中以為常。樂歲,粒米狼戾,多取之而不為虐,則寡取之;凶年,糞其田而不足,則必取盈焉。為民父母,使民然,將終歲勤動,不得以養其父母,又稱貸而益之,使老稚轉乎溝壑,惡在其為民父母也?夫世祿,滕固行之矣。《詩》雲:‘雨我公田,遂及我私。’惟助為有公田。由此觀之,雖周亦助也。“設為庠序學校以教之。庠者,養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學則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倫也。人倫明於上,小民親於下。有王者起,必來取法,是為王者師也。”《詩》雲:‘周雖舊邦,其命惟新。’文王之謂也。子力行之,亦以新子之國!“使畢戰問井地。孟子曰:子之君將行仁政,選擇而使子,子必勉之!夫仁政,必自經界始。經界不正,井地不鈞,穀祿不平,是故暴君汙吏必慢其經界。經界既正,分田製祿可坐而定也。”夫滕,壤地褊小,將為君子焉,將為野人焉。無君子莫治野人,無野人莫養君子。請野九一而助,國中什一使自賦。卿以下必有圭田,圭田五十畝;餘夫二十五畝。死徙無出鄉,鄉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則百姓親睦。方裏而井,井九百畝,其中為公田。八家皆私百畝,同養公田;公事畢,然後敢治私事,所以別野人也。此其大略也;若夫潤澤之,則在君與子矣。

  “譯文”滕文公問怎麽治國。孟子說:“百姓的事不可遲緩。《詩經》上說:‘白天割茅草,夜晚把繩絞,快點修房屋,來春播五穀。’百姓的規律是:有固定產業的人就有堅定的道德觀念,沒有固定產業的人就沒有堅定的道德觀念。如果沒有堅定的道德觀念,就會為非作歹,違法亂紀,無所不為了。待到犯了罪,再加以懲處,這是坑害百姓。哪有仁愛的人執政卻做出坑害百姓事情來的呢?所以賢明的君主必然謙恭節儉,尊重臣下,向百姓征收賦稅有一定製度,陽虎說:‘追求發財致富,就不講仁愛了;要講仁愛,就不能發財致富了。’”夏朝每戶給五十畝田,按‘貢’法征稅;商朝每戶給七十畝田,按‘助’法征稅;周朝每戶給一百畝田,按‘徹’法征稅。他們實際上都實行十分之一的稅率。‘徹’是通的意思,‘助’是借助的意思。龍子說:‘土地管理的稅製最好的是助法,最不好的是貢法。’貢法就是比較幾年的收成,定個平均數為標準。年成好,糧食到處拋撒,多征收賦稅不算暴虐,卻不多征收一點;年成荒,收成連彌補肥田費用都不夠,卻非得按標準征足。作為百姓的父母官,卻使百姓終年辛勞,結果連父母也不能養活,還要借高利貸湊夠定額去完稅,致使老人和幼童餓死,屍體扔在山溝裏,那麽百姓父母官的作用又在哪裏呢?大官的俸祿可以世代傳下去的製度,滕國本來就在實行了。(但對百姓有利的稅製--助法沒有實行。)《詩經》上說:‘願上天先降雨到公田,而後滋潤到我的私田。’隻有實行助法才會有公田。從這首詩看來,就是周朝也是實行助法的。“百姓生活安定了,再)設立庠、序、學、校來教育百姓。‘庠’,就是培養;‘校’,就是教育;‘序’,就是陳列。(地方學校,)夏朝叫‘校’,殷朝叫‘序’,周朝叫庠”,國立的叫‘學’,三個朝代都一樣。這都是為了使人們明確人的等級關係而設立的。地位高的人明確了人的等級關係,地位低的百姓自然就會親密依附。如果有聖王興起,一定會來仿效取法,這就成了聖王的老師了。“詩經》上說:‘周國曆史雖悠久,承受天命氣象新。’這裏說的是周文王。您努力實行這些,也可以使您的國家麵貌一新!”膝文公派畢戰問井田製的事。孟子說:“您的國君準備施行仁政,經過選擇決定派您來問我,您一定要努力啊!施行仁政,一定要從劃分田界開始。田界劃分不正確,井田就大小不勻,作為官員俸祿的田租也就不公平,所以暴君汙吏一定要搞亂劃分的田界。田界劃分正確了,分配田地和製定官員俸祿就可以毫不費力地辦妥了。”滕國雖國土狹小,但也有官吏,也有農民。沒有官吏,便沒有人管理農民;沒有農民,便沒有人養活官吏。希望你們在郊野實行九分抽一的助稅法,在城市實行十分抽一的貢稅法。卿相以下的官吏一定要有供祭祀用的圭田。圭田每人五十畝;(農民每戶僅給一人分田)如果家中有其他勞力,就每人再分二十五畝。死亡和搬遷都不離開本鄉本土,全鄉的土地都屬同一塊井田,人們無論外出或居家都互相友愛,防禦把守互相幫助,有了疾病互相照顧,那麽,百姓就會團結和睦。方圓一裏為一塊井田,每塊井田九百畝,中間的一百畝是公田。周圍八家每家一百畝私田,八家的人一起耕種公田;公田裏的農事完成了,才能做私田的農事,以此來區別百姓與官吏。這些隻是井田製的大概情況,至於具體怎麽修飾調整,那就在於您的國君和您本人了。“有為神農之言者許行,自楚之滕,踵門而告文公曰:遠方之人聞君行仁政,願受一廛而為氓。”文公與之處。其徒數十人,皆衣褐,捆屨織席以為食。陳良之徒陳相與其弟辛,負耒耜而自宋之滕,曰:聞君行聖人之政,是亦聖人也,願為聖人氓。“陳相見許行而大悅,盡棄其學而學焉。陳相見孟子,道許行之言曰:滕君,則誠賢君也;雖然,未聞道也。賢者與民並耕而食,饔飧而治。今也滕有倉廩府庫,則是厲民而以自養也,惡得賢?”孟子曰:許子必種粟而後食乎?“曰:然。”許子必織布而後衣乎?“曰:否,許子衣褐。”許子冠乎?“曰:冠。”曰:奚冠?

  “曰:冠素。”曰:自織之與?“曰:否,以粟易之。”曰:許子奚為不自織?“曰:害於耕。”曰:許子以釜甑爨,以鐵耕乎?“曰:然?”自為之與?“曰:否,以粟易之。”以粟易械器者,不為厲陶冶;陶冶亦以其械器易粟者,豈為厲農夫哉?且許子何不為陶冶,舍皆取諸其宮中而用之?何為紛紛然與百工交易?何許子之不憚煩?“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為也。”然則治天下獨可耕且為與?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為備,如必自為而後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故曰:或勞心,或勞力;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治於人者食人,治人者食於人,天下之通義也。“當堯之時,天下猶未平,洪水橫流,泛濫於天下。草木暢茂,禽獸繁殖,五穀不登,禽獸人。獸蹄鳥跡之道,交於中國。堯獨憂之,舉舜而敷治焉。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澤而焚之,禽獸逃匿。禹疏九河,瀹濟漯,而注諸海;決汝漢,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後中國可得而食也。當是時也,禹八年於外,三過其門而不入,雖欲耕,得乎?”後稷教民稼穡,樹藝五穀;五穀熟而民人育。人之有道也,飽食、暖衣、逸居而無教,則近於禽獸。聖人有憂之,使契為司徒,教以人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放勳曰:‘勞之來之,匡之直之,輔之翼之,使自得之,又從而振德之。’聖人之憂民如此,而暇耕乎?“堯以不得舜為己憂,舜以不得禹、皋陶為己憂。夫以百畝之不易為己憂者,農夫也。分人以財謂之惠,教人以善謂之忠,為天下得人者謂之仁。是故以天下與人易,為天下得人難。孔子曰:‘大哉,堯之為君!惟天為大,惟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君哉,舜也!巍巍乎,有天下而不與焉!’堯舜之治天下,豈無所用其心哉?亦不用於耕耳。”吾聞用夏變夷者,未聞變於夷者也。陳良,楚產也,悅周公、仲尼之道,北學於中國。北方之學者,未能或之先也。彼所謂豪傑之士也。子之兄弟事之數十年,師死而遂倍之。昔者孔子沒,三年之處,門人治任將歸,入揖於子貢,相向而哭,皆失聲,然後歸。子貢反,築室於場,獨居三年,然後歸。他日,子夏、子張、子遊以有若似聖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強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漢以濯之,秋陽以暴之,皓皓乎不可尚已。’今也南蠻之人,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師而學之,亦異於曾子矣。吾聞出於幽穀遷於喬木者,未聞下喬木而入於幽穀者。《魯頌》曰:‘戎狄是膺,荊舒是懲。’子是之學,亦為不善變矣。“從許子之道,則市賈不貳,國中無偽,雖使五尺之童適市,莫之或欺。布帛長短同,則賈相若;麻縷絲絮輕重同,則賈相若;五穀多寡同,則賈相若;屨大小同,則賈相若。”曰:夫物之不齊,物之情也;或相倍蓰或相什百,或相千萬。子比而同之,是亂天下也。巨屨小屨同賈,人豈為之哉?從許子之道,相率而為偽者也,惡能治國家?

  “譯文”有一個奉行神農學說名叫許行的人,從楚國來到滕國,登門告訴滕文公說:“我這個來自遠方的人聽說您施行仁政,希望得到一個住處做您的百姓。”滕文公給了他住處。他的徒弟有幾十個,都穿粗布衣服,靠編草鞋、織席子來謀生。陳良的弟子陳相和他弟弟陳辛,背著農具從宋國來到滕國,對滕文公說:“聽說您實行聖人的政治,那您也是聖人了,我願做您的百姓。”陳相見到許行,非常高興,把他以前學的全拋棄了,轉而向許行學習。陳相去見孟子,轉述許行的話說:“滕國國君,倒確實是一個賢明的君王;盡管如此,卻還不懂得真諦。古代賢君跟百姓一起耕作來供給生活,自己又要做飯,又要治國。現在呢,滕國有糧倉國庫,那麽,這就是損害百姓來奉養自己了,哪裏算得上賢明呢?”孟子說:“那位許先生一定自己種糧才吃飯嗎?”陳相說:“是的。”孟子說:“許先生一定自己織布才穿衣嗎?”陳相說:“不是,許先生穿粗布衣服。”“許先生戴帽子嗎?”陳相說:“戴的。”孟子說:“戴什麽帽子?”陳相說:“生絹做的帽子。”孟子說:“他自己織的嗎?”陳相說:“不是,是用糧食換來的。”孟子說:“許先生為什麽不自己織呢?”陳相說:“那要妨礙耕種。”孟子說:“許先生用鍋甑做飯,用鐵器耕田嗎?”陳相說:“是的。”“自己做的鍋甑和鐵器嗎?”陳相說:“不是,是用糧食換來的。”“用糧食換鍋甑農具,不算損害陶工鐵匠;陶工鐵匠用他們的鍋甑農具換糧食,難道就算損害農夫嗎?況且許先生為什麽不自己燒陶冶鐵,所有的東西都自己做好放在家裏隨用隨拿?為什麽忙忙碌碌與各種工匠做買賣?怎麽許先生如此不怕麻煩?”陳相曰:“各種工匠的事,實在是不可能一邊耕種一邊做得了的。”“那麽治理天下的事就是一邊耕種一邊做得了的嗎?當官者有當官者的事,小百姓有小百姓的事。而且一個人自身,就需要具備各種工匠所做的東西。如果一定要自己做成的東西才能用,這是讓天下的人都疲於奔忙。所以說:有的人費心思,有的人耗氣力;費心思的人管理別人,耗氣力的人被別人管理;被管理的人養活別人,管理別人的人被別人養活,這是全天下都通行的道理。”在堯的時候,天下還沒有穩定,洪水到處奔流,在天下泛濫。草木長得茂盛,鳥獸繁殖興旺,穀物沒有收成,凶禽猛獸威脅著人類的安全,中原大地上到處是縱橫交錯的鳥獸足跡。堯暗自憂慮這種情況,選拔舜主持治理。舜命令伯益主管火政,伯益焚燒了山野沼澤的草木,飛禽走獸都紛紛逃跑躲藏起來了。禹疏通了九條河流,治理濟水、漯水,引流入海;掘通汝水、漢水,排除淮河、泗水的淤塞,引流入長江,這樣中原地帶才可以種莊稼養活人們。在那個時候,禹在外麵八年,三次經過自己的家門卻不進去,他即使想自己耕種,但可能嗎?

  “後稷教百姓種莊稼,種植各種穀物,穀物成熟了,人們才能養育自己。人有一種規律,吃得飽飽的,穿得暖暖的,住得安安逸逸的,如果沒有教育,就跟禽獸差不多。聖人又為這種情況憂慮,命令契當司徒,把做人的倫理道德教給百姓:父子間要有骨肉之情,君臣間要有忠義之道,夫妻間要有內外區別,長幼間要有尊卑次序,朋友間要有誠信交誼。堯說:‘使他們勤勞,使他們正直,幫助他們,讓他們自己培養美好的品德,然後再對他們施加恩惠。’聖人為百姓這樣操心,還有空暇耕種嗎?”堯把得不到舜這樣的賢人作為自己的憂慮,舜把得不到禹、皋陶這樣的賢人作為自己的憂慮。把一百畝田耕種不好作為自己的憂慮的,是農夫。把財物分給別人叫做惠,把好品德教給別人叫做忠,替天下物色到賢才叫做仁。所以把天下托付給別人容易,替天下物色到賢才卻很困難。孔子說:‘真偉大啊,堯做天子!隻有天最偉大,也隻有堯能夠效法天!堯的聖德博大無邊啊,人們找不到恰當的言語讚美他。真正的君主,舜啊!多麽崇高啊,他雖有天下,卻好像跟自己不相幹!’堯、舜的治理天下,難道不用心思嗎?隻不過不用在耕種上罷了。“我聽說過因受中原文化影響而改變了邊遠落後民族,卻沒有聽說過因受邊遠落後民族文化影響而改變了中原。陳良,出生在楚國,喜愛周公和孔子的學說,北上到中原學習。北方的讀書人,沒有誰能超過他。他就是人們所說的豪傑之士。你們兄弟倆跟他學習幾十年,老師一死竟背叛了他!從前孔子逝世,三年之後,弟子們守喪完畢打點行李準備回家,又到子貢住處作揖告別,麵對麵哭了起來,一個個泣不成聲,就這樣哭了一場才回家。子貢送走他們回來,在墓地邊蓋了一間房子,一個人住了三年才回家。過了些時間,子夏、子張、子遊因為有若有點像孔子,想要用對待孔子的禮節對待他,硬要曾子同意。曾子說:‘不行。孔子的道德學業好比用長江、漢水的水洗滌過,用夏季猛烈的太陽曝曬過,光亮潔白,不可能有誰比得上他了。’現在許行這個南方蠻子,說起話來像鳥叫一樣怪裏怪氣,對祖先聖王之道說三道四,你卻背叛你的老師而向他學,這跟曾子比實在相差太遠了。我聽說過鳥兒從深暗的山穀裏飛出來,飛到高大的樹木上,沒聽說過從高大樹木上飛下來,飛到深暗的山穀裏。《魯頌》這首詩說:‘打擊西戎和北狄,懲治楚國和舒國。’周公正是要懲治他們,你反而向他們學,也真是越變越不對路了。”陳相說:“依從許先生的學說,那就能做到市場上物價一致,國都裏沒有欺詐行為。即使讓小孩子到市場去,也沒有誰會欺騙他。布匹綢緞長短一樣,價格就一樣;麻線絲帛輕重一樣,價格就一樣;穀物多少一樣,價格就一樣;鞋子大小一樣,價格就一樣。”孟子說:“東西的品種質量不一樣,是事物的實際情況。有的相差一倍或五倍,有的相差十倍或百倍,有的相差千倍或萬倍。你把它們等同起來,這是攪亂天下。做工粗糙的鞋和做工精細的鞋一樣價格,人們難道肯做精細的鞋嗎?聽從那位許先生的學說,是把人們引向弄虛作假的邪路,怎能治理國家呢?”墨者夷之因徐辟而求見孟子。孟子曰:“吾固願見,今吾尚病,病愈,我且往見,夷子不來!”他日,又求見孟子。孟子曰:“吾今則可以見矣。不直,則道不見;我且直之。吾聞夷子墨者,墨之治喪也,以薄為其道也。夷子思以易天下,豈以為非是而不貴也?然而夷子葬其親厚,則是以所賤事親也。”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曰:“儒者之道,古之人‘若保赤子’,此言何謂也?之則以為愛無差等,施由親始。”徐子以告孟子。孟子曰:“夫夷子,信以為人之親其兄之子為若親其鄰之赤子乎?彼有取爾也。赤子匍匐將入井,非赤子之罪也。且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而夷子二本故也。蓋上世嚐有不葬其親者,其親死,則舉而委之於壑。他日過之,狐狸食之,蠅蚋姑嘬之。其顙有,睨而不視。夫也,非為人,中心達於麵目,蓋歸反而掩之。掩之誠是也,則孝子仁人之掩其親,亦必有道矣。”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憮然為間曰:“命之矣。”

  “譯文”墨家的夷之通過徐辟的關係求見孟子。孟子說:“我本來願意見他,可今天我還病著,病好了,我會去見他,他不必來。”過了幾天又求見孟子。孟子說:“今天我倒可以見他。不直言,真理就顯示不出來;我打算說真話。我聽說夷子是墨家人物,墨家治辦喪事,以儉省為原則。夷子想用這個原則來改變天下的習俗,莫非認為不這樣做就不值得崇尚吧?但是他葬他的父母親卻喪儀很豐厚,這就是用他看不起的方法對待父母親了。”徐子把這話告訴了夷子。夷子說:“儒家的說法,古代帝王對待百姓‘好像愛護嬰孩一樣’,這話是什麽意思呢?我認為是說人對人的愛護沒有差別等次,隻是實行起來得從父母開始。”徐子把這話告訴了孟子。孟子說:“那個夷先生,真的認為別人愛護他哥哥的兒子,如同愛護他鄰居的嬰孩嗎?他不過是抓住了這樣一個例子:嬰孩在地上爬,快要掉入井裏,(無論誰都會去救。)但這並不是嬰孩的罪過。(嬰孩無知,人們出於同情心才去救他,然而這並不說明愛無差別。)而且天生萬物,隻有一個根源,可是夷子當做有兩個根源,(認為別人父母等於自己父母),他說什麽‘愛無差別’的原因就在於此。大約老早的時候,曾經有過父母死了不埋葬的人。他的父母死了,就抬到山溝裏扔了。過幾天路過這裏,狐狸在吃屍體,蠅蚊在上麵叮吮。他的額上流出汗水,斜著眼不敢直視。這汗水,不是由於愧對他人而流的,而是自己悔恨心情在臉上的表現。大約他就回家拿了畚箕鐵鍬去掩埋了屍體。掩埋屍體確實是對的,所以孝子仁人掩埋他們死去的父母親,也是一定有道理的。”徐子把這些話告訴了夷子。夷子茫然若失,愣了一會兒,說:“我領教了。”

  滕文公下

  陳代曰:“不見諸侯,宜若小然;今一見之,大則以王,小則以霸。且《誌》曰:‘枉尺而直尋’,宜若可為也。”孟子曰:“昔齊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將殺之。誌士不忘在溝壑,勇士不忘喪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往也,如不待其招而往,何哉?且夫枉尺而直尋者,以利言也。如以利,則枉尋直尺而利,亦可為與?昔者趙簡子使王良與嬖奚乘,終日而不獲一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賤工也。’或以告王良。良曰:‘請複之。’強而後可,一朝而獲十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良工也。’簡子曰:‘我使掌與女乘。’謂王良。良不可,曰:吾為之範我馳驅,終日不獲一;為之詭遇,一朝而獲十。《詩》雲:不失其馳,舍矢如破。”我不貫與小人乘,請辭。禦者且羞與射者比;比而得禽獸,雖若丘陵,弗為也。如枉道而從彼,何也?且子過矣: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

  “譯文”陳代說:“不願去見諸侯,好像太講究小節了吧;如果去見諸侯,成大事可以稱王天下,成小事可以稱霸諸侯。況且《誌》上說:‘屈曲的隻有一尺,卻伸直了八尺。’似乎可以去見一見。”孟子說:“從前齊景公要打獵,用旌旗召喚園林主管,主管不去,齊景公就想殺他。有誌氣的人隨時準備棄屍山溝,有勇氣的人隨時準備掉腦袋。孔子這樣稱讚主管,取他哪一點呢?就是取他在不合禮規的召喚下拒不應召這一點。如果我不待諸侯們的招聘自動找上門去,像什麽樣呢?況且你所說的屈曲一尺伸直八尺,是從利益方麵而言的。如果單從利益方麵考慮,那麽即使屈曲的是八尺,伸直的隻是一尺,也不無小利,你認為也可以幹麽?從前趙簡子派王良給他所寵幸的小臣奚駕車打獵,結果整整一天沒有獵獲一隻鳥獸。奚回去向趙簡子報告說:‘王良是天下最差的駕車手。’有人把這話告訴了王良。王良說:‘希望再去一次。’奚勉強同意了,這一次才一個早晨就獵獲了十隻鳥獸。奚回去後匯報說:‘王良是天下最好的駕車手。’趙簡子說:‘我派他專門給你駕車。’就跟王良說了。王良不肯,說:我替他按規矩駕車,整整一天連一隻鳥獸也沒打到;替他違反規矩駕車,才一個早晨就打到了十隻鳥獸。《詩經》上說:往來馳驅有章法,一箭射出便殺傷。”我不習慣給小人駕車,請辭去這個差使。一個駕車的人尚且羞於與不體麵的打獵人為伍,如果勉強迎合一起去打獵,即使獵物堆積如山,他也不願幹。如果我違背正道去屈從諸侯,這像什麽樣?而且你錯了:自己不正直的人,是不能使別人正直的。“景春曰:公孫衍、張儀豈不誠大丈夫哉?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熄。”孟子曰:是焉得為大丈夫乎?子未學禮乎?丈夫之冠也,父命之;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門,戒之曰:‘往之女家,必敬必戒,無違夫子!’以順為正者,妾婦之道也。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誌,與民由之;不得誌,獨行其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

  “譯文”景春說:“公孫衍、張儀難道不是真正的大丈夫嗎?他們一發怒諸侯就要害怕,一平靜下來天下就會太平。”孟子說:“這樣的人難道也能算大丈夫嗎?你學過禮嗎?男子成年舉行加冠儀式時,父親教導他;女子舉行婚禮時,母親教導她,把她送到門口,告誡說:‘去到你夫家,一定要恭敬,一定要謹慎,不要違背丈夫的意願!’以溫順為正道,是婦人女子的準則。居住在‘仁’這個天下最大的住宅裏,站立在‘禮’這個天下最正確的位置上,行走在‘義’這條天下最寬廣的道路上;得誌時跟百姓一起沿這條大路走,不得誌時一個人走自己的路;榮華富貴不能使他惑亂,貧賤困苦不能使他動搖,權勢強暴不能使他屈服,這樣的人才叫大丈夫。”周霄問曰:“古之君子仕乎?”孟子曰:“仕。《傳》曰:‘孔子三月無君,則皇皇如也,出疆必載質。’公明儀曰:‘古之人三月無君,則吊。’”“三月無君則吊,不以急乎?”曰:“士之失位也,猶諸侯之失國家也。《禮》曰:‘諸侯耕助,以供粢盛;夫人蠶繅,以為衣服。犧牲不成,粢盛不潔,衣服不備,不敢以祭。惟士無田,則亦不祭。’牲殺、器皿、衣服不備,不敢以祭,則不敢以宴,亦不足吊乎?”“出疆必載質,何也?”曰:“士之仕也,猶農夫之耕也;農夫豈為出疆舍其耒耜哉?”曰:“晉國亦仕國也,未嚐聞仕如此其急。仕如此其急也,君子之難仕,何也?”曰:“丈夫生而願為之有室,女子生而願為之有家,父母之心,人皆有之。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鑽穴隙相窺,逾牆相從,則父母國人皆賤之。古之人未嚐不欲仕也,又惡不由其道。不由其道而往者,與鑽穴隙之類也。”

  “譯文”周宵問道:“古代的君子做官嗎?”孟子回答說:“做官。史書上記載:‘孔子三個月沒有得到君王的任用,就心神不定了,他到別國去,一定帶著送給君王的見麵禮。’公明儀說:‘古代的人三個月沒有得到君王的任用,就要去安慰他。’”周宵說:“三個月沒有得到君王的任用就要去安慰,不是太著急了嗎?”孟子說:“士人失去了職位,猶如諸侯失去了國家。《禮》書上說:‘諸侯耕作籍田,是為了供給祭品;他們的夫人養蠶繅絲,是為了供給祭服。獻祭的牲畜不肥壯,穀物不幹淨,祭服不完備,不敢用來祭祀。士人失去了職位就沒有祭祀用的田地,也就不能祭祀。’牲畜、器具、祭服不完備,就不敢祭祀,心裏也就不敢安樂,這還不應該去安慰他嗎?”周宵又問:“到別國去一定要帶上見麵禮,為什麽?”孟子說:“士人出去做官,猶如農夫耕地,農夫難道會因為離開田界就拋棄他的農具嗎?”周宵說:“我們魏國也是可以做官的國家,沒有聽說過想做官急到如此地步的。想做官急到如此地步,有道德的人卻又不肯輕易做官,為什麽呢?”孟子說:“男子一生下來父母就希望給他找妻室,女子一生下來父母就希望給她找夫家。當父母的這種心情,人人都有。不等到父母允許、媒人介紹,就自己鑽洞扒門縫見麵,爬牆幽會,那父母和社會上的人都會看不起他們。古代的人並不是不想做官,但又厭惡不通過正當的途徑做官。不通過正當的途徑去討官做,與鑽洞扒門縫是一樣的事。”彭更問曰:“後車數十乘,從者數百人,以傳食於諸侯,不以泰乎?”孟子曰:“非其道,則一簞食不可受於人;如其道,則舜受堯之天下,不以為泰,子以為泰乎?”曰:“否。士無事而食,不可也。”曰:“子不通功易事,以羨補不足,則農有餘粟,女有餘布;子如通之,則梓匠輪輿皆得食於子。於此有人焉,入則孝,出則悌,守先王之道,以待後之學者,而不得食於子。子何尊梓匠輪輿,而輕為仁義者哉?”曰:“梓匠輪輿,其誌將以求食也;君子之為道也,其誌亦將以求食與?”曰:“子何以其誌為哉?其有功於子,可食而食之矣。且子食誌乎?食功乎?”曰:“食誌。”曰:“有人於此,毀瓦畫墁,其誌將以求食也,則子食之乎?”曰:“否。”曰:“然則子非食誌也,食功也。”

  “譯文”彭更問道:“您身後跟著數十輛車,數百名隨從,輾轉於諸侯各國接受他們的供養,不也太過分了嗎?”孟子說:“不按正道,那麽就是一筐飯食也不能接受;按正道,那麽就是舜接受了堯的天下,也不算是過分。你認為過分了嗎?”彭更說:“不。我是說士人無功吃白飯,是不應該的。”孟子說:“你如果不實現行業分工、互通有無,以多餘的補充不足的,那麽農夫就會有多餘的糧食,織女就會有多餘的布匹;你如果使他們互通有無,那麽木匠車工就都能從你這裏獲得食物。如果這裏有一個人,在家孝順雙親,出門尊重長輩,遵守古代聖王的法規,還拿它來扶持培養後輩求學的人,但卻不能從你這裏獲得食物。你怎麽能尊重木匠車工卻看輕行仁義的人呢?”彭更說:“木匠車工,他們的目的是要有飯吃;君子推行仁義之道也是想要有飯吃嗎?”孟子說:“你為什麽要論他們的動機呢?隻要他們對你有功,該給食物就給他們食物。況且你是根據動機給食物呢,還是根據功勞給食物?”彭更說:“根據動機。”孟子說:“如果這裏有個人,打碎了瓦片再把你的牆壁亂畫,他的動機是要東西吃,那麽你給他食物嗎?”彭更說:“不。”孟子說:“那麽,你並不是按動機給食物,而是按功勞給食物了。”萬章問曰:“宋,小國也;今將行王政,齊楚惡而伐之,則如之何?”孟子曰:“湯居亳,與葛為鄰,葛伯放而不祀。湯使人問之曰:‘何為不祀?’曰:‘無以供犧牲也。’湯使遺之牛羊。葛伯食之,又不以祀。湯又使人問之曰:‘何為不祀?’曰:‘無以供粢盛也。’湯使亳眾往為之耕,老弱饋食。葛伯率其民,要其有酒食黍稻者奪之,不授者殺之。有童子以黍肉餉,殺而奪之。《書》曰:‘葛伯仇餉。’此之謂也。為其殺是童子而征之,四海之內皆曰:‘非富天下也,為匹夫匹婦複仇也。’‘湯始征,自葛載,’十一征而無敵於天下。東麵而征,西夷怨;南麵而征,北狄怨,曰:‘奚為後我?’民之望之,若大旱之望雨也。歸市者弗止,芸者不變,誅其君,吊其民,如時雨降。民大悅。《書》曰:‘我後,後來其無。’‘有攸不惟臣,東征,綏厥士女;匪厥去黃,紹我周王見休,惟臣附於大邑周。’其君子實玄黃於匪以迎其君子,其小人簞食壺漿以迎其小人。救民於水火之中,取其殘而已矣。《太誓》曰:‘我武惟揚,侵於之疆,則取於殘,殺伐用張,於湯有光。’不行王政雲爾;苟行王政,四海之內皆舉首而望之,欲以為君。齊楚雖大,何畏焉?”

  “譯文”萬章問道:“宋國是個小國,現在打算施行王道政治,齊國楚國為此討厭它,並且攻打它,那該怎麽辦呢?”孟子說:“商湯居住在亳城時,與葛國為鄰,葛伯放縱無道,不祭祀先祖。商湯派人問他說:‘為什麽不祭祀?’葛伯說:‘沒有供祭祀用的牲畜。’湯就派人給他送去了牛羊。葛伯把牛羊吃了,還是不用來祭祀。商湯又派人問他說:‘為什麽不祭祀?’葛伯說:‘沒有供祭祀用的穀物。’商湯便派了亳地的民眾前往替葛國耕種,老弱的人給耕田的送飯。葛伯帶領他的百姓,攔住攜有酒菜米飯的送飯人搶奪,不交出來的就殺死。有一個小孩給耕田人去送飯和肉,葛伯把這小孩殺死,搶去了食物。《尚書》中說:‘葛伯把送田飯的人當做仇人。’就是說的這件事。商湯因為葛伯殺了這個孩童,於是征伐葛伯,普天下的人都說:‘商湯征伐葛國,不是為了貪圖得到天下,而是為了替平民百姓報仇。’《尚書》說:‘商湯初征伐,從葛國開始。’出征十一次,天下沒有人能抗拒得了。向東征伐,西方部族就埋怨;向南征伐,北方部族就埋怨,都說‘為什麽後征伐我們這兒呢?’百姓盼望他,好比大旱天盼望雨水一般。征伐期間,做生意的照樣做生意,耕耘的照樣耕耘,商湯誅殺了那些暴君,安撫那裏的百姓,好比下了及時雨一樣,百姓非常高興。《尚書》中說:‘等待我們的聖君,聖君一來到我們就不再受罪了。’又說:‘攸國不服從,周王便出師東征,安撫那裏的男女民眾;官吏們把黑綢黃綢放在竹筐裏作禮品,跟隨在我們周王後麵,感受光榮,希望做大周朝的臣子。’當地的官吏把黑綢黃綢放在竹筐裏來迎接周朝的官吏,百姓提著飯籃和飲料迎接周朝的兵士。這是因為周王把百姓從水深火熱中解救出來,隻是殺掉了那殘害人民的暴君罷了。《太誓》中說:‘我們的威武要發揚,攻到邗國的疆土上,殺死那凶殘的暴君,因此殺伐的功績更張揚,比商湯還要榮光。’不施行王政就沒有什麽好說的了;如果施行王政,普天下的百姓都會仰首盼望,要擁戴他做君王。齊國楚國雖然強大,但有什麽好怕的呢?”孟子謂戴不勝曰:“子欲子之王之善與?我明告子。有楚大夫於此,欲其子之齊語也,則使齊人傅諸?使楚人傅諸?”曰:“使齊人傅之。”曰:“一齊人傅之,眾楚人咻之,雖日撻而求其齊也,不可得矣;引而置之莊,嶽之間數年,雖日撻而求其楚,亦不可得矣。子謂薛居州,善士也,使之居於王所。在於王所者,長幼卑尊皆薛居州也,王誰與為不善?在王所者,長幼卑尊皆非薛居州也,王誰與為善?一薛居州,獨如宋王何?”

  “譯文”孟子對戴不勝說:“你想要你的國王做好國王嗎?我明白告訴你。如果楚國有一個大夫在這裏,想要他的兒子學齊國話,那麽,是讓齊國人教他呢,還是讓楚國人教他?”戴不勝說:“讓齊國人教他。”孟子說:“一個齊國人教他,許多楚國人喧嚷幹擾他,即使每天打他要他說齊國話,也是辦不到的;把他帶到齊國鬧市區裏待上幾年,即使每天打他讓他說楚國話,同樣也是不可能的。你說薛居州是位賢士,讓他住在國王住的地方。在國王的住所裏,無論年歲長幼、地位高低,如果都是薛居州一樣的人,那國王去與誰一起幹壞事?在國王的住所裏,無論年歲長幼地位高低,如果都不是薛居州一樣的人,那國王去與誰一起做好事?一個薛居州,又能拿宋王怎麽樣呢?”公孫醜問曰:“不見諸侯何義?”孟子曰:“古者不為臣不見。段幹木垣而辟之,泄柳閉門而不內,是皆已甚。迫,斯可以見矣。陽貨欲見孔子而惡無禮,大夫有賜於士,不得受於其家,則往拜其門。陽貨孔子之亡也,而饋孔子蒸豚;孔子亦其亡也,而往拜之。當是時,陽貨先,豈得不見?曾子曰:‘脅肩諂笑,病於夏畦。’子路曰:‘未同而言,觀其色赧赧然,非由之所知也。’由是觀之,則君子之所養可知已矣。”

  “譯文”公孫醜問道:“不願見諸侯是什麽意思?”孟子說:“古代不當諸侯的臣屬就不願見諸侯。段幹木跳牆避開魏文侯,泄柳關門不接待魯穆公,這些都是過分了。如果諸侯很迫切要見,也就可以一見。陽貨想使孔子來見自己,又怕這樣做不合禮規。(因此他就利用禮節上一條規矩)大夫對士人有賞賜,如果士人不在家,不能親自接受,就要去大夫家上門拜謝。於是陽貨就在得知孔子不在家時,送給孔子一個蒸小豬;孔子也趁陽貨不在家時,上門拜謝。當時,陽貨如果放下架子先去看孔子,孔子哪會避開不見?曾子說:‘聳著肩膀裝出笑臉,真比夏天幹菜地活兒還勞累。’子路說:‘明明與對方沒有共同語言卻硬要找話說,看他臉上一副尷尬相,我實在最討厭這種人。’從這些事例看,就可以明白君子修煉的是什麽了。”戴盈之曰:“什一,去關市之征,今茲未能。請輕之,以待來年,然後已,何如?”孟子曰:“今有人日攘其鄰之雞者,或告之曰:‘是非君子之道。’曰:‘請損之,月攘一雞,以待來年,然後已。’如知其非義,斯速已矣,何待來年?”

  “譯文”戴盈之說:“實行十分抽一的田稅,免去關口與市場征收的商業稅,今年無法做到。打算先減輕稅收,等到明年,再徹底實行您的辦法,怎麽樣?”孟子說:“如果有一個人,每天要偷他鄰居的雞,有人告誡他說:‘這不是君子的做法。’他說:‘希望先少偷一點,每個月偷一隻,等到明年,再徹底不偷。’如果明白了這種做法是不合道義的,就應盡快停止,為什麽要等到明年?”公都子曰:“外人皆稱夫子好辯,敢問何也?”孟子曰:“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亂。當堯之時,水逆行,汜濫於中國。蛇龍居之,民無所定。下者為巢,上者為營窟。《書》曰:‘洚水警餘。’洚水者,洪水也。使禹治之。禹掘地而注之海,驅蛇龍而放之菹。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漢是也。險阻既遠,鳥獸之害人者消,然後人得平土而居之。”堯舜既沒,聖人之道衰。暴君代作,壞宮室以為池,民無所安息;棄田以為園囿,使民不得衣食。邪說暴行又作,園囿、池、沛澤多而禽獸至。及紂之身,天下又大亂。周公相武王,誅紂伐奄,三年討其君,驅飛廉於海隅而戮之,滅國者五十,驅虎、豹、犀、象而遠之,天下大悅。《書》曰:‘丕顯哉,文王謨!丕承哉,武王烈!佑啟我後人,鹹以正無缺。’“世衰道微,邪說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懼,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聖王不作,諸侯放恣,處士橫議,楊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楊氏為我,是無君也;墨氏兼愛,是無父也。無父無君,是禽獸也。公明儀曰:‘庖有肥肉,廄有肥馬,民有饑色,野有餓莩,此率獸而食人也。’楊,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說誣民,充塞仁義也。仁義充塞,則率獸食人,人將相食。“吾為此懼,閑先聖之道,距楊,墨,放淫辭,邪說者不得作。作於其心,害於其事;作於其事,害於其政,聖人複起,不易吾言矣。”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驅猛獸而百姓寧,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詩》雲:‘戎狄是膺,荊舒是懲,則莫我敢承。’無父無君,是周公所膺也。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說,距行,放淫辭,以承三聖者;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能言距楊,墨者,聖人之徒也。

  “譯文”公都子說:“外人都說您喜歡辯論,我鬥膽問一下,這是為什麽?”孟子說:“我哪裏是喜歡辯論呢?我是迫不得已。人類社會產生已經很久了,總是一會兒太平,一會兒混亂。在堯的時代,大水倒流,到處泛濫。龍蛇盤踞,百姓沒有安身的地方。地勢低下,人們就在樹上築巢居住;地勢太高,人們就在地下打洞居住。《尚書》中說:‘洚水在警告我。’洚水,就是洪水。派禹治理,禹挖掘阻塞水流的淤泥,把洪水放到大海裏,驅逐蛇龍,把它們趕到草澤裏。水沿著低於地麵的河道奔流,這就是長江、淮河、黃河、漢水。地勢平整,洪水消除,害人的鳥獸也沒有了,然後人們才能在平地上安居下來。”堯、舜死了以後,聖人之道衰落了。暴虐的君主交替出現,他們拆毀住宅改建水池,使百姓無處安身;荒棄農田改作園林,使百姓得不到衣食。邪說和暴行又興起,園林、水池、草澤多了起來,禽獸又來了。到了商紂這一代,天下又大亂。周公輔助武王,攻打商紂,又討伐奄國,三年當中殺死了紂王和奄君,又把飛廉趕到海邊殺掉。前後滅掉的共有五十個國家,把老虎、豹子、犀牛、大象、趕到很遠的地方,天下人都興高采烈。《尚書》中說:‘多麽英明啊,文王的謀略!多麽偉大啊,武王的功業!啟發幫助了我們的後代,全都完美無缺地堅守正道。’“後來,社會風氣敗壞,邪說暴行又興起了,臣子殺君主的有,兒子殺父親的也有。孔子很擔憂,編寫了《春秋》。《春秋》(褒善貶惡),是天子權限內的事,所以孔子說:‘了解我的人,他們大約就是根據《春秋》吧!責怪我的人,他們大約也是根據《春秋》吧!’”聖明的君王不再出現,諸侯放縱驕橫,沒做官的士人亂發議論,楊朱、墨翟的學說充斥天下。天下的主張,不是屬於楊派,就是屬於墨家。楊派隻為自己,這是目中無君;墨家對誰都講博愛,這是心中無父。無父無君,這簡直就是禽獸。公明儀說:‘廚房裏有肥美的肉食,馬棚裏有肥壯的馬匹,可是百姓麵黃肌瘦,野外倒著餓死的屍體,這簡直是率領野獸去吃人。’楊、墨的主張不清除,孔子的學說不發揚,這就是邪說蒙騙百姓,阻塞仁義的道路。仁義的道路一阻塞,那就等於是率領野獸去吃人,甚至人也會互相殘害。“我為這些狀況擔憂,所以要捍衛前代聖王的正道,抵製楊、墨,駁斥浮誇失實的言辭,讓宣揚邪說的人不再猖狂。邪說在心裏產生,就要危害工作,在工作中表現出來,就要危害國政。如果聖人再出現,也不會改變我的上述說法。”過去禹止住了洪水,天下才得以太平;周公兼並了夷狄、驅逐了猛獸,百姓才得以安寧;孔子寫成了《春秋》,不守臣道、心懷鬼胎的臣子才有所戒懼。《詩經》上說:‘打擊西戎和北狄,懲治荊國和舒國,就沒有誰敢抵擋我了。’無父無君,這就是周公所抨擊的。我也要端正人心,消除邪說,抵製偏頗不正的行為,駁斥浮誇失實的言辭,來繼承禹、周公、孔子三位聖人的事業。我哪裏是喜歡辯論呢?我是迫不得已。再說,能用言論抵製楊、墨的人,是聖人的門徒呢。“匡章曰:陳仲子豈不誠廉士哉?居於陵,三日不食,耳無聞,目無見也。井上有李,螬食實者過半矣,匍匐往將食之,三咽,然後耳有聞,目有見。”孟子曰:於齊國之士,吾必以仲子為巨擘焉。雖然,仲子惡能廉?充仲子之操,則蚓而後可者也。夫蚓,上食槁壤,下飲黃泉。仲子所居之室,伯夷之所築與?抑亦盜蹠之所築與?所食之粟,伯夷之所樹與?抑亦盜蹠之所樹與?是未可知也。“曰:是何傷哉?彼身織屨,妻辟,以易之也。”曰:仲子,齊之世家也。兄戴,蓋祿萬鍾。以兄之祿為不義之祿而不食也,以兄之室為不義之室而不居也,辟兄離母,處於於陵。他日歸,則有饋其兄生鵝者,己頻曰:‘惡用是者為哉?’他日,其母殺是鵝也,與之食之。其兄自外至,曰:‘是之肉也!’出而哇之。以母則不食,以妻則食之;以兄之室則弗居,以於陵則居之;是尚為能充其類也乎?若仲子者,蚓而後充其操者也。

  “譯文”匡章說:“陳仲子難道不是真正的廉潔之士嗎?住在於陵,三天沒有吃東西,餓得耳朵聽不見,眼睛看不見。井上有顆李子,已被螬蟲咬去大半果肉了,他爬過去拿來吃了,吞了三口,耳朵才聽得見,眼睛才看得見。”孟子說:“在齊國的士人中,我總是把陳仲子當做首屈一指的。盡管這樣,仲子怎能算廉潔?要徹底體現仲子的操守,那就得變成蚯蚓才行。那蚯蚓吃地上的幹土,飲地下的泉水。仲子住的房子,是伯夷造的呢?還是盜蹠造的呢?吃的糧食,是伯夷種的呢?還是盜蹠種的呢?這些都是沒法弄清的。”匡章說:“這有什麽關係呢?他自己編織草鞋,他妻子績麻練麻,用來交換住房食物。”孟子說:“仲子,出身於齊國世代顯貴的家族。他的哥哥陳戴,蓋邑的俸祿有幾萬石。仲子認為哥哥的俸祿是不義的,就不吃;認為哥哥的房子是不義的,就不住。他避開哥哥,離開母親,自己住到於陵去。有一天回家,剛好有人送給他哥哥一隻活鵝,他就皺起眉頭說:‘要這呃呃叫的東西做什麽用呢?’另一天,他母親殺了這隻鵝,給他吃了。他哥哥從外麵回來,說:‘這就是呃呃叫那個東西的肉呀!’他馬上跑出門吐了起來。因為是母親的食物就不吃,是妻子的食物就吃;因為是哥哥的房子就不住,是於陵就要住。這還算能把自己的操守體現在一切行動當中嗎?像仲子這樣的人,隻有先變成蚯蚓才能徹底體現他的操守。”

  離婁上

  孟子曰:“離婁之明,公輸子之巧,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員;師曠之聰,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堯、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今有仁心仁聞而民不被其澤,不可法於後世者,不行先王之道也。故曰,徒善不足以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詩》雲:‘不愆不忘,率由舊章。’遵先王之法而過者,未之有也。“聖人既竭目力焉,繼之以規矩準繩,以為方圓平直,不可勝用也;既竭耳力焉,繼之以六律正五音,不可勝用也;既竭心思焉,繼之以不忍人之政,而仁覆天下矣。故曰,為高必因丘陵,為下必因川澤。為政不因先王之道,可謂智乎?”是以惟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惡於眾也。上無道揆也,下無法守也,朝不信道,工不信度,君子犯義,小人犯刑,國之所存者幸也。故曰,城郭不完,兵甲不多,非國之災也;田野不辟,貨財不聚,非國之害也。上無禮,下無學,賊民興,喪無日矣。“詩》曰:‘天之方蹶,無然泄泄。’泄泄,猶遝遝也。事君無義,進退無禮,言則非先王之道者,猶遝遝也。故曰,責難於君謂之恭,陳善閉邪謂之敬,吾君不能謂之賊。”

  “譯文”孟子說:“即使有離婁的視力,公輸子的技巧,如果不用圓規和角尺,也不能畫成方形和圓形;即使有師曠對音樂的聽力,如果不用六律,也不能校正五音;即使有堯、舜之道,如果不推行仁政,也不能整治好天下。”現在有些諸侯雖然有仁愛的心腸和仁愛的名聲,但百姓卻沒有受到他的恩惠,不能成為後世學習的榜樣,原因就在於不施行先代聖王的正道。所以說,空有善心不足以搞好政治,空有法度不可能自動實行。《詩經》上說:‘不犯過錯不忘本,一切遵循舊規章。’遵照先代聖王的法度卻犯錯誤的,是從來沒有的事。“聖人既用盡視力,接著又用圓規、角尺、水平儀和墨線製作方、圓、平、直的物品,這樣的物品用都用不盡;既用盡聽力,接著又用六律校正五音,經校正的音調用都用不盡;既用盡心思,接著又采用仁政,仁愛就遍布天下了。所以說,造高台一定要憑借丘陵,挖深池一定要利用窪地。理政不依靠先王之道,能說得上聰明嗎?”所以,隻有具備仁德的人適宜處在高官位上。不仁的人卻處在高位,這是向民眾宣揚他的惡行。上麵的人不按義理標準衡量事物,下麵的人就不按法度來履行職守,朝廷不信道義,工匠不信尺度,官吏觸犯義理,百姓觸犯刑律,這樣的國家能存在的,完全是僥幸。所以說,城牆不堅牢,武器裝備不充足,還不是一個國家的災難;田野荒蕪,財物貧乏,還不是一個國家的禍害。如果在上的人沒有禮規,在下的人沒有受教育,作惡的人興起,那離國家的滅亡就沒有幾天了。詩經》上說:‘上天正在變動,不要這樣泄泄。’泄泄,就是喋喋不休。服事君王不合道義,進退沒有禮規,一開口就指責先王之道,就是喋喋不休。所以說,要求君王做艱難的事(實行仁政)叫做恭,勸君王行善積德、杜絕邪念叫做敬,認為自己的君王不能行善積德叫做賊。孟子曰:規矩,方圓之至也;聖人,人倫之至也。欲為君,盡君道;欲為臣,盡臣道。二者皆法堯舜而已矣。不以舜之所以事堯事君,不敬其君者也;不以堯之所以治民治民,賊其民者也。孔子曰:‘道二,仁與不仁而已矣。’暴其民甚,則身弑國亡;不甚則身危國削。名之曰‘幽厲’,雖孝子慈孫,百世不能改也。《詩》雲:‘殷鑒不遠,在夏後之世。’此之謂也。

  “譯文”孟子說:“圓規和角尺是方圓的標準;聖人是為人的標準。要做君王,就要盡君王之道;要做臣子,就要盡臣子之道。二者都以堯舜為榜樣就行了。不按舜服事堯那樣服事君主,是不敬他的君主;不按堯管理百姓那樣管理百姓,是殘害他的百姓。孔子說:‘最根本的原則隻有二條,仁德和不仁德罷了。’糟蹋百姓過分,就會自身被殺,國家滅亡;即使不過分,也會危及自身,國勢削弱。死後蒙上”幽厲“的惡名,即使他有孝敬父母的子孫,過百代還是改不了。《詩經》上說:‘殷商的曆史鏡子並不遠,就是夏桀那個朝代。’說的就是這個道理。”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國之所以廢興存亡者亦然,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廟;士庶人不仁,不保四體。今惡死亡而樂不仁,是猶惡醉而強酒。”

  “譯文”孟子說:“三代得到天下是因為仁德,他們失天下是因為不仁德。國家衰敗和興盛、存在和滅亡的原因,也是這樣。天子不仁,不能保全天下;諸侯不仁,不能保全國家;卿大夫不仁,不能保全宗廟;士人百姓不仁,連自家性命都不能保全。現在有些人害怕死亡卻喜歡不仁,這好比害怕酒醉卻硬要喝酒一樣。”孟子曰:“愛人不親,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禮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諸己,其身正而天下歸之。《詩》雲:‘永言配命,自求多福。’”

  “譯文”孟子說:“愛別人而別人不來親近,就該反省自己是否真做到仁愛了;管理別人卻管不好,就該反省自己是否真有聰明才幹了;禮貌待人而別人不以禮回報,就該反省自己是否真做到恭敬了。任何行動如果沒有收到預期效果,都應反過來從自己身上找原因,自己正直了,天下就會歸順。《詩經》上說:‘永遠合於天命,自己求取各種福祿。’”孟子曰:“人有恒言,皆曰,‘天下國家。’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

  “譯文”孟子說:“人們常說這樣一句話,都說:‘天下國家。’天下的基礎是國,國的基礎是家,家的基礎是自己。”孟子曰:“為政不難,不得罪於巨室。巨室之所慕,一國慕之;一國之所慕,天下慕之;故沛然德教溢乎四海。”

  “譯文”孟子說:“從政不難,隻要不得罪世家大族。世家大族欽慕的事物,整個國家都會欽慕;整個國家欽慕的事物,全天下都會欽慕;於是德行教化就風靡天下了。”孟子曰:“天下有道,小德役大德,小賢役大賢;天下無道,小役大,弱役強。斯二者,天也。順天者存,逆天者亡。齊景公曰:‘既不能令,又不受命,是絕物也。’涕出而女於吳。今也小國師大國而恥受命焉,是猶弟子而恥受命於先師也。如恥之,莫若師文王。師文王,大國五年,小國七年,必為政於天下矣。《詩》雲:‘商之孫子,其麗不億。上帝既命,侯於周服。侯服於周,天命靡常。殷士膚敏,將於京。’孔子曰:‘仁不可為眾也。夫國君好仁,天下無敵。’今也欲無敵於天下而不以仁,是猶執熱而不以濯也。《詩》雲:‘誰能執熱,逝不以濯?’”

  “譯文”孟子說:“天下政治清明時,品德低的聽憑品德高的驅使,才能低的聽憑才能高的驅使;天下政治黑暗時,力量小的聽憑力量大的驅使,弱者聽憑強者驅使。這兩種情況,是天意決定的。順從天意的就生存,違背天意的就滅亡。齊景公說:‘既不能命令別人,又不肯接受別人命令,這是自絕於人。’於是流著淚將女兒嫁到吳國。現在小國效法大國,卻又把接受大國命令看成恥辱,這就好像做學生卻又把接受老師命令看成恥辱一樣。如果真的以接受命令為恥,最好以文王為師。以文王為師,大國用五年、小國用七年時間,一定可以統治整個天下了。《詩經》上說:‘殷商的子孫,數量不止十萬。上帝已經發命,都要服從周朝。都要服從周朝,可見天命無常。殷商優秀人才,全到周京助祭。’孔子說:‘仁德的威力是不能按人數眾寡來計算的。國君如果重視仁德,就能無敵於天下。’現在有些國家想無敵於天下卻不講仁德,這就好比熱得難受卻不用涼水洗澡。《詩經》上說:‘酷熱實在難解脫,誰能不去洗個澡?’”孟子曰:“不仁者可與言哉?安其危而利其,樂其所以亡者。不仁而可與言,則何亡國敗家之有?”有孺子歌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孔子曰:‘小子聽之!清斯濯纓,濁斯濯足矣,自取之也。’夫人必自侮,然後人侮之;家必自毀,而後人毀之;國必自伐,而後人伐之。《太甲》曰:‘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謂也。

  “譯文”孟子說:“不仁的人怎能跟他談論呢?這些人處於危急中卻以為很安全,災難臨頭卻以為很吉利,津津有味地幹著導致滅亡的事。不仁的人如果還可以跟他談論,那怎麽會有亡國敗家的事呢?從前有個兒童唱道:‘滄浪的水清啊,可以用來洗我的帽纓;滄浪的水濁啊,可以用來洗我的腳丫。’孔子說:‘弟子們聽著!水清就洗纓,水濁就洗腳,這都取決於水本身。’人哪,一定先有自取侮辱之處,別人才會來侮辱他;家呢,一定先有自招毀滅之處,別人才會來毀滅它;國呢,一定先有自討攻伐之處,別人才會來攻伐它。《尚書太甲篇》說:‘上天降下的災禍還可以躲避,自己作下的罪孽,就沒法逃脫了。’說的正是這個道理。”孟子曰:“桀、紂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與之聚之,所惡勿施爾也。民之歸仁也,猶水之就下、獸之走壙也。故為淵魚者,獺也;為叢爵者,也;為湯,武驅民者,桀與紂也。今天下之君有好仁者,則諸侯皆為之矣。雖欲無王,不可得已。今之欲王者,猶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也。苟為不畜,終身不得。苟不誌於仁,終身憂辱,以陷於死亡。《詩》雲:‘其何能淑,載胥及溺。’此之謂也。”

  “譯文”孟子說:“桀、紂失去天下,是因為失去了天下的百姓;失去百姓,是因為失去了百姓的心。得到天下有門道:得到天下的百姓,就得到天下了;得到百姓有門道:得到百姓的心,就得到百姓了;得到百姓的心有門道:百姓所想要的,就給他們積聚起來,百姓所憎惡的,就不要加在他們頭上,如此而已。百姓歸附仁德,猶如水往低處流,獸往曠野奔。所以替深潭把魚趕來的,是水獺;替叢林把鳥雀趕來的,是鷂鷹;替商湯王、周武王把百姓趕來的,是夏桀和商紂。如果天下的國君有愛好仁政的,那麽諸侯都會替他把百姓趕來的。即使不想得到天下,也推辭不掉了。可是現在想統一天下的人,猶如病了七年卻要找三年的陳艾來灸治,如果平日不收藏,一輩子也找不到。如果不決意行仁政,一輩子都會憂愁受辱,以至陷入身死國亡的結局。《詩經》上說:‘國事怎能辦得好,隻能大家都淹死。’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孟子曰:“自暴者,不可與有言也;自棄者,不可與有為也。言非禮義,謂之自暴也;吾身不能居仁由義,謂之自棄也。仁,人之安宅也;義,人之正路也。曠安宅而弗居,舍正路而不由,哀哉!”

  “譯文”孟子說:“作踐自己的人,沒必要跟他談論什麽;拋棄自己的人,沒必要跟他從事什麽。一開口就指責禮義,叫做作踐自己;認為自己不能堅持遵循仁義,叫做拋棄自己。仁,是人最安樂的住宅,義,是人最正確的道路。空著安樂的住宅不居住,放棄正確的道路不去走,太可悲了!”孟子曰:“道在爾而求諸遠,事在易而求諸難。人人親其親、長其長而天下平。”

  “譯文”孟子說:“路本來就在近處卻到遠處去找,事情本來很容易卻要往難處去著手。其實,隻要人人孝敬自己的父母、尊敬自己的長輩,天下就太平了。”孟子曰:“居下位而不獲於上,民不可得而治也。獲於上有道,不信於友,弗獲於上矣;信於友有道,事親弗悅,弗信於友矣;悅親有道,反身不誠,不悅於親矣;誠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誠其身矣。是故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至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不誠,未有能動者也。”

  “譯文”孟子說:“處在低下的職位又不能從上級獲得信任,百姓是不可能治理得好的。獲得上級的信任有它的辦法,要是得不到朋友的信任,便不能獲得上級的信任;獲得朋友的信任有它的辦法,要是服侍父母不能取得他們的歡心,便得不到朋友的信任;獲得父母的歡心有它的辦法,要是自我反思是不真誠的,便得不到父母的歡心;使自己真誠有它的辦法,要是不明白什麽是善,便不能使自己真誠。所以,真誠是自然的本質,為人真誠是做人的本質。真誠到了極點卻還不能感動別人的,從來沒有過;不真誠,沒有能感動別人的。”孟子曰:“伯夷辟紂,居北海之濱,聞文王作,興曰:‘盍歸乎來!吾聞西伯善養老者。’太公辟紂,居東海之濱,聞文王作,興曰:‘盍歸乎來!吾聞西伯善養老者。’二老者,天下之大老也,而歸之,是天下之父歸之也。天下之父歸之,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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