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湖神韻

第七節 母親化作了山脈

　　母親走了，她化作了山脈，溶化在廬山南麓的翠綠之中。

　　母親是兒子心中的豐碑，心靈的尊神。她在匡山蠡水間，跋涉了七十二個春秋，駕鶴西去，為兒女留下了永遠的心痛，無限的哀思。

　　母親王森英，1937年，在那個桂花飄香的季節，降生在廬山南麓一個叫王家嘴的山村。母親的童年是非常悲慘的，在母親不到10歲時，就送給人家做童養媳，唯一的妹妹也活活餓死。

　　母親做童養媳的那戶人家，把母親當牲口一樣使喚，從早到晚紡棉紗，每當夜深人靜，主人早早休息了，母親卻要紡紗到深夜，主人隻要聽不到紡車的響聲，就要打人，常常打得她頭破血流。母親的堂兄看到堂妹受盡折磨，一氣之下把我母親帶回家裏，可堂兄家裏也一貧如洗，難以養活這個可憐的妹妹，萬般無奈之下，又送給另一戶人家當童養媳，從虎口又跳到了狼窩裏，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但母親又是幸運的，新中國的燦爛陽光，驅散了籠罩在她頭上的烏雲，甩掉了令母親一生都感到心寒的童養媳帽子，以新中國女青年的風貌，嫁給了我父親，度過了五十三年的幸福歲月。

　　母親是勤勞善良的一生，她常說：“勤快勤快，碗飯碗菜”。在生產隊時，為了多掙幾個公分，常常是起早摸黑，披星戴月，好像不知道什麽叫疲勞。母親有爭強好勝的性格，不甘心落後，用自己勤勞的雙手，創造著幸福的生活。她一生簡樸，從不奢侈，粗茶淡飯，習以為常，為兒女們留下了寶貴的精神財富。

　　母親是慈愛的化身，五個兒女，都是在她溫馨的母愛中長大的。我十四歲參加工作前，穿的都是母親紡的棉紗布，納的千層底鞋，母親用她長滿老繭的雙手，為兒女們編織著幸福的花環。她子女多，家裏勞動力又少，過著非常清貧的日子，有點好吃的，都讓給了兒女們。她常常騙兒女們說：“我吃過了”，“我不喜歡吃”。母親沒讀過書，但她知道文化的重要，家裏再難，也要把我兄妹五個全部送進學堂。他說：“我決不能讓兒女們做青光瞎”。母親是養豬的能手，每年至少都有兩頭大肥豬出欄，村裏的鄉親們都稱讚母親養豬養得好，她就說：“養豬沒巧，欄幹食飽”。這句樸素的話裏，包含了母親多少艱辛。母親不會講大道理，隻有樸素的語言，她教育兒女，要堂堂正正做人，勤勤快快做事，要“手穩腳穩，到處好安身”，成為兒女們為人處世的準則。

　　母親熱愛生活，也是美化家園的能手，房前屋後，她和父親精心栽下的桃樹、李樹、棗樹、柿樹、桔樹、楊梅、葡萄、桂花等，就像一個大果園，四季瓜果飄香，時鮮不斷。

　　母親七十高齡後，仍和父親耕種著五畝水稻，一畝棉花，兩畝大豆，種著紅薯、花生、芝麻，還養了兩頭豬、一頭牛和一大群雞。這些年輕勞力都感到吃力的農家活，我不知父母親是怎樣完成的，我隻知道回到家裏，母親早就把準備好了的大米、幹辣椒、幹豆角、幹黃花、紅薯和時鮮蔬菜，送到我車上。有時我都覺得太多了，不肯收下，但母親堅持一定要我帶去，她才開心。母親是在去年九月初八為鄉親們采摘桂花時，帶著桂花的暗香，默默離開我們的。但母親的音容笑貌，時時在孩兒的腦海中出現。現在，每當我回故鄉時，再也看不到母親的倚門相望；離開時，也聽不到母親一遍一遍的囑咐，我的心碎了，常使我淚濕衣衫。

　　母親走了，我才體會到父母親給兒女的太多太多，而兒女們給父母親的太少太少。母親雖然一輩子沒住過醫院，但平常頭痛腦熱肯定不少，可母親從未告訴過我，家信總是聲聲報“平安”，要我在外安心工作，教育善待我的兒女，唯獨不要掛念她。母親是高血壓引起的腦溢血離開我們的，而我這個當兒子的，竟不知母親有高血壓，也未曾為母親去做過一次身體檢查，想來真叫我痛心疾首。今天我才明白什麽叫“爹娘疼崽長流水，崽疼爹娘扁擔長”的真正含義了。假設我的母親還在，我一定要為母親熬上一碗藥，親手為母親喂下；我一定要為母親洗一次腳，以盡我的孝子之心；我一定要為母親梳一次頭，讓母親享受天倫之樂；我一定要陪母親去旅遊一次，讓母親看看名山大川……這一切的假設，已是不可能的了，因為時光不能倒流，隻有在我的心裏，留下永遠的痛。為什麽人隻有到了失去的時候，才知道什麽叫珍貴呢？值得一點點安慰的是，母親一生感謝共產黨，感謝毛主席，很想去北京看看毛主席遺容，在母親去世前五個月，我終於圓了母親的願想，這也是我做兒子的，給母親唯一的安慰。

　　母親一生樂善好施，和睦鄰裏，她的偉大和博愛，是在她的葬禮上，我才深切地感受到的。鎮敬老院幾十位老人牽手相伴給母親送行；母親娘家的村民小組和村委會，送來花圈悼念；不認識的小商小販來到母親遺像前默哀……母親的愛感天動地，她養的一隻大黑貓，在母親靈堂前，待了七七四十九天，靈堂拆掉後，它又去了母親的墓地，怎麽都不回來。動物尚且這樣，就不難理解那麽多鄉親們為母親的離去感到悲傷。

　　有一件事，令我難以忘懷。廬山東牯山林場一年輕人路遇大雨，到我家屋簷下避雨。母親發現後，將他迎進廳裏，茶水款待。大雨一直下個不停，母親又做好可口的飯菜招待這位素不相識的人。四年以後，我家建新房，我去林場買了一支梁，那位年輕人見我後，問我是不是叫饒軍？我說你怎麽認識我？他說在你母親那裏，見過我穿軍裝的照片，接著，向我一行人激動地講述了母親的寬容、仁慈和好客，而且一定要送一支梁給我家裏。從這件事中，我深深地體會到母親的一生的大方、熱情、好客、博愛和無私，母親的善良美德，一定蘊藏著鮮為人知的感人故事。

　　母親的英靈，已化作碧綠的山脈。麵對青山，孩兒要把對母親的無限思念，化作衷心的祝福，祈禱母親在天堂有桂花相伴，腳踏蓮花，永恒吉祥。我也要真心地祝福，天下父母，快樂幸福，健康平安。也願天下兒女，善待父母，多一份愛心，少一份遺憾。

　　2009年清明節前夕